平風谷,谷中十幾戶人家,下午三四點鐘便升起炊煙,筆直而上。
一個持着拐杖的老嫗帶着一個年輕少女站在谷口佔了半響,才緩步走了下去。
「師傅,住在這裏的人很厲害麼?」少女想要攙着老嫗,卻被老嫗擋開。「在家怎麼都好說,在外面就別做這動作了,我還沒老到走不動的地步。」
隨後才答道:「當年若不是連場大戰傷了根基,怕是他早就能入神輪了,以他的天賦,又豈會卡在地輪毫無存進……」說話時,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個總是背着紙傘,笑起來有一個酒窩,有些羞澀的青年。
那時候自己也是二十上下,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
可惜,造化弄人。
「好厲害。」那少女吐舌頭道,神輪,整個天景之地也只有十三個。
這人想必在當年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吧。
老嫗的步伐很慢,似乎是在欣賞兩邊的景色,也是在調整自己的心緒。
沿着一條小路,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兩人才走到村口。
幾個小孩子看到生人來了,先是好奇的看了幾眼,然後一擁而散,只剩下一個梳着沖天辮拖着鼻涕的光屁股小男孩兒跑到兩人面前,用髒兮兮的手指擦擦鼻涕問道:「你們找誰?」
「你們找誰?」
「常天,是住在這裏吧?」老嫗臉上浮現一抹笑容問道。
「沒有這個人啊!」小孩子想了想說道。
「哦!」老嫗點了點頭,抬腳向前走去。
「都說了沒這個人了,你們還要做什麼?」那小孩子跟在兩人身邊好奇問道,抬手有些想抓那少女的衣服,那衣服的料子不是村裏的人穿的,不過又有些猶豫。
少女看到他的動作連忙換到老嫗另一邊,若是被他帶着鼻涕的手抓一下,自己這衣服也不能要了。
「只要他沒死,他就在這。哪怕死了,我也要看到墳頭。」老嫗先是回答道,又扭頭看身邊的少女:「這麼快就把我這老太太賣了?」
「師傅我錯了。」少女連忙低頭道,又轉到老嫗另一邊。
一隻還帶着鼻涕的手頓時抓住她的裙擺,讓她臉都抽抽了,眼看着就要哭出來。
「好軟……」那小孩兒很羨慕的摸摸裙子,然後飛快的跑到村裏面。
「常爺爺快跑,有老妖怪要來抓你走了!」
老嫗堅定的步伐頓時一頓,臉上也浮現一抹慍怒。
不過很快就消散下來,取而代之的則是心中的輕快與歡喜,他果然還在這裏。
片刻後,她便來到一個門前停下,只見院子裏坐着一個老者,正在往一把傘上糊紙。
老者看起來六十上下,一頭花白的頭髮梳在腦後,正聚精會神的做着手上的活計,直到將手上的活做完,才將傘放在一邊,抬頭笑着看向老嫗。
「許久未見!」
數十年,無數心思,最後只化作一句「許久未見!」
「你突破了?」老嫗臉上露出歡喜的神色。
「是啊,原本想要修補根基,費了多少心思也是徒勞。後來放棄了,在這裏每日做些活計,感受着身邊的一切,沒想到卻是突破了。人生還是難測啊!」常天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完全忽略了當時他是如何心如死灰,才放棄了一切來到這個村子。
「好,好!你比我還能多活些年,記得每年去墳頭上看看我,我怕寂寞。」老嫗顫聲道,眼中含着淚水。
「好!」常天簡簡單單一個字,卻是應下了。
等老嫗死後,他便搬到她墳邊,每日守着她,免得她寂寞。
老嫗打量着院中的一切,仿佛要將這老者幾十年所住的地方全都印在心裏,又整理了下心情才道:「這次老身過來是邀你出山的。」
「我對那些都不感興趣了。」常天淡淡道。
「大耀的皇帝,天下第五的齊紫霄!她此時就在天景之地。」老嫗說道。
常天聞言,臉上終於動容,一直掛着的淡淡微笑也消了下去。「多少人馬?」
「只有她一個,還有兩個不過人輪巔峰的丫鬟。」
「還有誰動手?」
「加上你十七個神輪,以及整個天景之地的地輪。」
老嫗身邊的少女張大嘴巴扭頭看自己師傅,天景之地中有名有姓的神輪不是只有十三個麼?加上面前的人也才十四個……
「好!等我糊完這把傘,便隨你下山。這傘是答應人家的,總不能做一半。「老者說着話,將那紙傘再拿在手中。哪怕一切都放下了,但有些東西,還是不能放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天景之地千千萬萬的人。
一日後,三道身影站在山谷口轉身回望。
十幾戶人家的村民就在三人身後不遠的地方,手裏拿着包袱:「常老,你愛吃的桑子,我給你摘了一些,在裏面裝着,路上吃。」
「還有我用蘇葉包的麵團子,也給你帶上了。」
「常爺爺,早點回來!」
老人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都深深看了一眼,將這些質樸的村民都記在心裏,才接過包裹:「別送了,走了,很快就回來了。」
……
青牛山,五條身影從山上大步而下。
其中有四個人,不但打扮是一模一樣,就連相貌都一模一樣。
不同的,便是一人左嘴角有顆痣,一人右嘴角有顆痣,一人嘴唇上面有顆痣,一人嘴唇下面有顆痣。
「吼!」一人長嘯而起,另外三人張口相合,聲音之大,直傳數十里之外。
山中所有的走獸都被震懾伏在地上,所有飛鳥都騰空而起。
「哈哈哈哈,咱們四個還有出手的一天!」
「正好看看那幫老王八去,看看還有幾個人活着!」
……
金環府,詹長空,畫中仙子與府中各執事站在府前。
此時眾人與當初任八千見時不同,人人帶着兵器,渾身殺氣四溢。
「許環,我們走後,府中就靠你了。」詹長空交代道。
「府主,不如我去,你和夫人留下。」說話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
「既然要做,就要盡全力。此事事關整個天景之地所有人,豈能怕死。而且……以你的天賦,日後有望進入神輪。
還有,若是彩仙回來,照顧好她。」
畫中仙子目光中都是溫柔,看着自己的丈夫在那裏交代。
……
望北城,最中間的府邸大門打開,一個相貌威嚴的中年人從中大步走出來,身後跟了十幾個頂盔帶甲的男女。
而在他前方,則是一支數百人的騎兵。
中年人朝着前方看了一眼,轉身朝着身後道:「子闔,過來。」
「爹!」一個相貌英武的青年大步上前。
「若是我回不來,這北盟就交給你了。」中年男子沉聲說道。在前一天晚上,他已經將北盟中每個重要的人都和兒子說了一遍,哪個能信,哪個不能信,無論到時有誰能活着回來,兒子也有了對策。
可出發之時,他仍然有些不放心。
「爹,你一定能平安歸來!兒先祝爹爹凱旋!」青年朗聲道。
「哈哈,天下第五的齊紫霄,誰敢說自己能活着回來?」中年人長笑道,隨後猶豫了一下,緩緩將手放在青年的頭頂摸了摸,這是自他五歲起,自己第一次這樣摸他的頭了。
「爹!」青年眼圈有些發紅。
「娘們兒氣!」中年男子見不得他這樣,罵了一句。
身後幾個頂盔帶甲的女子頓時怒目而視。
「走了,出發!」中年男子沉聲道。
「北盟!」前方眾多騎士將身體挺的筆直,大呼。
……
御南都,青鈴花,靈山派,滿星閣,九刀門,死蟾……
無論是出名的還是不出名的,無論是名滿天景之地的門派還是混跡在市井之中的被人輕視的幫派,無論是三大勢力中的高層還是隱居在山野的老者……
整個天景之地,無數人懷着滿腔的熱血,拿着剛剛擦拭過的兵器,拾起早已被藏起來的理想,奔赴目標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