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巨響,玲瓏玉狠狠砸在了月陰獸身上,將它的身體砸出了一個大洞,沒有想像中它暴怒衝來將我撕碎的痛楚,也沒有想像中同歸於盡的註定,眼前還是熟悉的黑暗,雖然六界再沒了月光,但借着微弱的星光,我微微睜開眼,卻見月陰獸托着我,緩緩低下頭來,用腦袋蹭了蹭我。
這是什麼意思?我愣住了。難道是想用腦袋砸扁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呆呆地望着它。
「吼~」它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突然伸出黏乎乎的舌頭舔了舔我,然後在我驚呆了的目光中,縮到了一座小山一樣的大小。
突然想到了什麼,我開始顫抖。
這感覺,何以如此熟悉?究竟是我太久沒有觸碰熟悉的事物,還是我太麻痹大意,這才連故友站在面前都不認識?
我啞着嗓子,輕輕喚了一聲「夢夢」,淚莫名就落了下來。
「吼~」月陰獸聞言,仰頭輕吼一聲,繼續用腦袋蹭我的手,在那雙放大的瞳孔中,我看到了它昔日的面容,由遠而近,逐漸清晰……
那是一隻有着清澈藍色眼眸的白貓。
「吼!」月陰獸見我流淚,憤怒的對天一吼,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我,似在安慰我一般,可愛而可憐,漫天的血雨中,我看見它的肚子上破開了一個大洞,那是玲瓏玉留下的傷痕,永不可磨滅,伴隨着無盡的悔恨和哀傷,永遠烙印在我心間。
我到底做了什麼?我抱住頭,不住地問自己,我傷了我最愛的親友,我的這雙手沾滿了親友的鮮血,我除了被牽着鼻子走,什麼也做不了……
我嘶吼一聲,血淚齊流。
「吼……」夢夢見我如此,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急忙低頭,用雙爪將我捂住,然後放在她的心間,一面輕蹭着我,一面憤怒的看向四周。
這隻傻貓,還以為有人在欺負我,所以做出了防禦的姿態。
「夢夢,你怎麼這麼傻啊……」我摸了摸她的頭,忍不住破涕為笑。
聽着夢夢的吼叫聲,無比純粹,無比簡單,我心中更是痛苦!其實早在此前我便有些懷疑這一切了,只是一直不敢確信罷了,我怕失去最後的退路,寧願親手戳破美夢,卻不肯相信殘酷的真相,究竟是什麼東西在阻隔着我與她?我們本是親密無間,一動一笑都親密無間,無比熟悉的,可臨到生死關頭,萬年的情分終究是敵不過生死的沉重,因為六界生靈的性命都在掌握在我的手中,還有御清他們的生死,也在一念之間,我已經輸不起了,所以我即使懷疑,也生生掐滅了相認的念頭,只想着孤注一擲,寧死不全,可我如今這樣做,又與白澤當年拋下牡丹和澤有什麼區別?卻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我越想越難受,竟仰頭狂笑了起來,夢夢閉着眼,輕柔的安撫着我,它的全身沒有一絲溫度,可我卻能感受到它影藏在冰冷身軀下的那顆心,那顆火紅的,跳動的,無比溫暖的心,和她的簡單純粹相比,我真的缺失了太多太多。
我將頭輕輕靠在她的獸掌上,任淚止不住的流淌……
是的,該醒醒了,至少不應該再麻痹自己,這樣既對不起夢夢,也對不起自己。
如今萬年逝過,我本以為自己會忘記,會淡然,其實不然,這種情感在心中越來越深,甚至超越了執念,唯有生死才能暫別,因為過了十萬年,不論它發出何種聲音,我還是能聽得明白,只是不敢相信,其實早在月陰獸方才倒在地上垂死掙扎的時候,我便聽出了它吼叫聲中的弦外之音,我知道她之所以吼我,並不是因為因為它想殺我,而是因為臨時前心智暫時清明,認出了我,太過喜悅而發出的獨特聲響。
可我卻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於是便不斷麻痹自己:她之所以興奮的吼叫,並不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只是因為她馬上就要吞食我,所以才會如此興奮,這是捕食者對獵物的即將死亡表現出的興奮,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我不斷的麻痹自己,讓自己龜縮一隅,只為最後一戰而搏!我根本就不配當她的親友,我貪生怕死,為確保無虞放棄了相認的最後機會,還由此打傷了她,我才是最膽小怕事的那一個!
「夢夢,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今再也不能聽到你的喵喵聲了……」我紅着眼,顫抖着撫上它的頭,心中早已血流成河。
「吼~」夢夢輕吼一聲,示意她並沒有怪我,可她的傷口卻還在不斷流血,無論如何也止不住,我急得怒火中燒,心中更是悔恨!這玲瓏玉本是專門克制它的法寶,我方才砸下也是用了全力,未留一絲餘力,這才造成了如此嚴重的傷勢,本想着同歸於盡為御清留最後一線生機,卻不想後來認出她來,是我親手為她留下了這道傷口,因為我的膽小懦弱,貪生怕死,我打傷了這隻把我當做親人的貓。
「吼~」夢夢聽到我方才的話,急得大吼一聲,睜着血紅的大眼目不轉睛地看着我,一副頗為生氣的樣子,我抬頭看着她,那樣子真的好難看,還帶些猙獰,可我卻並不害怕,只覺得心疼,疼得想要落淚,我怕夢夢看到我的眼淚,急忙強壓下心底的悲傷,柔聲安慰道:「是我錯了,不該這樣說,夢夢乖,別生氣,我來為你療傷……」
夢夢點點頭,慢慢將我放了下來,我祭起三朵九品金蓮,取出中央花蕊處的三粒朝露,混入皓穹留給我的最後一粒三清散為她療傷,可那片鮮紅卻還在不斷湧出,漸漸染紅了身下的泥土……
「怎麼會這樣?」我難以置信地看着她的傷處,咬牙蹙眉道,「這九品金蓮花蕊里的朝露融入了無數的願力,加上皓穹以三清靈氣煉化而成的三清散,可以治癒一切未亡生靈的傷,怎麼在你身上卻沒有效果?怎麼會這樣?」我急得滿頭是汗,只好用靈力暫時堵住傷口處噴涌的鮮血,期待一切能快點恢復正常。
「吼吼……」夢夢搖搖頭,示意我放開靈力,然後她舔舔身上的傷,又是一陣輕吼。
「什麼叫沒事?你傷得這麼重!必須好好修養,否則性命難保!」我抬頭瞪她一眼,用殘餘的最後修為為她修復傷口,恢復靈力,想到方才爭鬥的情景,又不由得懊悔起來,數落她道,「你這蠢貓,明明知道我玲瓏玉的厲害,剛剛為什麼不躲開?害自己受這麼重的傷!你是不是不想與我相認,不想再見我了……」我顫抖着手為夢夢止血,嘴上也在不停地碎碎念,仿佛這樣才能稍微減輕擔憂和愧疚。
「吼~」夢夢睜着血紅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我,仿佛從前一般溫順乖巧。
我見她如此,忍不住又要落淚。
夢夢什麼都懂,不用我說,她都明白,她知道我心中的愧疚,知道我此時的擔憂,知道我深藏在心底的哀傷,以及所有不希望被外人知道的一切一切,她全都明白,即使我從未向她提起。
「別動……」我神色有些恍惚,緊抿着唇為她療傷,卻突然想起她方才吼叫時說的東西,突然大吃一驚,回過神來,「什麼?你剛才說什麼?毛毛是你的親哥哥?」我愣在了原地,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可你那時倒在地上,神智已經清醒,你知道他吞噬月亮必定以神形俱滅為代價!你為什麼不阻止他?你明知道他要為你療傷,才吞噬月亮的……」說到最後,我竟語塞。
「吼……」夢夢看着我難以置信的樣子,漸漸低下了頭,兩行血淚從她眼裏慢慢滲出。
「什麼?你想恢復實力,幫我打敗尹屾,保護我和妖族?所以和毛毛商量好,要強行吞噬月亮煉成月陰珠?將你進化為月陰獸?」我後退幾步,難以置信地看着她,神色也漸漸變得冰冷,「可毛毛是你的親哥哥!你在這六界就只剩他一個親人了!而且月貓族就剩下你們兩個了!你們是月貓族最後的希望……」
說到這裏,我意識到了什麼,急忙閉了嘴,默了片刻,這才輕聲道:「對不起,夢夢,我不該提你的傷心事……」
「吼!」夢夢聞言,仰天長嘯一聲。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卻還是默默搖搖頭,嘆息一聲:「夢夢,雖說你哥哥已經被尹屾控制,可他當時還沒有被同化為邪妖,終有一日還能還原,只要他活着!說不定什麼時候消滅了尹屾,他便能恢復成原樣了,你這樣做,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吼!」夢夢默了片刻,輕輕吼了一聲。
我聽出了夢夢的意思,她說當時是最後一次機會,為了我的安危和六界的存亡,不能有一點閃失,只有犧牲她的哥哥,而且毛毛當時也是這樣的想的,他臨去前一直在逼夢夢放手。
可他們明明是最渴望的親情的族群啊!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他們,讓他們寧願捨棄最珍貴的東西,也不願放手,一走了之。
我抱住她痛哭起來。
為什麼愛總是這樣卑微?都是為了保護自己愛的人,為了那所謂的一線生機,不得不付出最深最重的代價!難道這才是天命的真面目?乾坤萬物運行的真理?
「可你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沉重了!我知道你恨尹屾!想手刃他以祭奠你哥哥和月貓族全族的亡靈,可你不該孤注一擲,以命換命啊!尹屾這個卑鄙小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做這樣的犧牲……」我擦擦眼淚,抬眼看見她委屈的眼眸,終究是不忍,搖了搖頭,柔聲道,「不過終究是我的錯,將你重傷至此,才讓毛毛不得不吞噬月亮,以性命來救你於危難!說到底還是我的錯,不辨故友傷了你,毛毛當時若不救你,恐怕如今的你也不能站在我面前,唉!」
「吼。」夢夢聞言也不再委屈,只歪着腦袋,伸出舌頭來要舔我。
「誒誒,別舔我啊,你舌頭這麼大,被舔一下我還不成粉末了。」我笑着擋住她,仿像往常一樣與她嬉戲打鬧,片刻後又抬頭摸摸她,柔聲道,「對了,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這十萬年來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沒有了月光的也雖然漆黑,卻少了幾分孤寂的清冷,我坐在夢夢毛茸茸的手掌上,靜靜聽她說着這些年來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