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淵,山洞。
沒有人說話,洞內的氣氛安靜到有些壓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難掩的憂傷。
南宮一金雙眼微閉,仰面觀天,林逸之看着冰床前,寂寂無語。
冰床前,葉瓔璃的雙臂依舊保持着那個環抱的姿勢。雙肩顫抖,小聲的啜泣着。
然而,那雙臂環抱之內,早已空空如也。秭鳶早已魂飛魄散,連那點點紅色的煙塵,也隨風消逝。
沉寂與憂傷無聲無息的侵襲着所有人的心房,然後狠狠的撕扯着。
終於,洞內的死寂被一陣陣悲憫的梵音打斷,玄雨盤着雙膝,正坐於洞口前,眼望淒迷的夜色,那梵音正是從他口中念出。正是往生之咒。
那往生咒念過多時,玄雨這才停下,神色肅然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當年佛祖之願,然正果修成之日還遙不可及啊。諸位,斯人已逝,節哀。」
「湫——」一聲悠長而帶着些許傷感的鳥鳴之聲忽的從半空之中傳來。
所有人為之一振,全部來到洞口前,抬頭仰望。
葉瓔璃喃喃道:「秭鳶......是你麼,你回來了不成?」
可是,眾人望了多時,除了茫茫的黑夜之外,再無他物。
連那輪圓月和漫天的星斗似乎都銷聲匿跡了。
「唉,或許是偶爾路過的一隻野鳥罷......」南宮一金搖搖頭,頗有些失望的邁步就要回到洞中。
「湫——」、「湫——」就在南宮一金轉頭的那一刻,半空中又接連的傳來兩聲鳥鳴之聲,卻是一次比一次聽得真切。
南宮一金驀然站住。
林逸之望着天際之處,忽的大聲道:「快看,快看那裏!」
一點微弱的紅芒從天際處緩緩的升起,緊接着毫無徵兆的從天地相接之處躍然而出,那紅芒也忽的如火一般跳動明亮起來。
那紅芒不大,卻在茫茫的夜色之中,散發着與眾不同的色彩。
那紅芒在天地相接之處,歡快的跳動着,忽的直衝而上,忽又俯衝疾下,仿佛茫茫夜色之中的一葉扁舟。
葉瓔璃驚喜萬分,已然大聲的喊道:「秭鳶......那是秭鳶,秭鳶回來了!」
一邊說着,一邊朝着那紅芒之處奮力的揮動手臂。
那紅芒似乎有所感應,一道光影,朝着洞口極速飛來。
離着眾人還有十丈,大家便看得清清楚楚了,果然是一隻鳥。一隻通體如火一般紅的子規。
「那是秭鳶麼......」林逸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隻朱羽子規似乎聽到了葉瓔璃的呼喚,徑自飛到葉瓔璃的身旁,圍繞着她翩然飛舞,葉瓔璃久違如清泉一般的笑聲,再次蕩漾在山谷之中。
那朱羽子規在葉瓔璃的肩頭停了一會兒,又輕輕的落在葉瓔璃的手心之上。
一雙眼睛似乎有些好奇又有些戒備的望着眼前輕紗罩面的葉瓔璃。
隨着它的眼神,兩隻火紅的羽翼輕輕的扇動着。
葉瓔璃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格格笑着,柔聲道:「秭鳶......我知道是你,你回來就好。」
可是,話聲方落,原本停留在她手中的朱羽子規忽的振翅而飛,在半空中盤旋了幾圈,「湫湫——」叫了幾聲,旋即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洞內歡樂的氣氛頓時凝固,葉瓔璃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葉瓔璃似乎不甘心,所有人都緩緩的走進洞中。只有她依舊呆呆的站在洞口處,久久的望着茫茫的黑夜。
夜風以冷,吹動着她面上的素紗和她腰間的黃色絲絛,她站在那裏,竟顯的從未有過得柔弱。
林逸之遠遠的看着她,忽然有些心疼。
他知道,這個女子是魔教聖姑,他與她乃是不容水火的敵人,可是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生出這份心疼。
南宮一金看了他一眼,似有深意道:「小子,心疼了就去勸勸她......」
「我......」林逸之不知怎麼接話。
「你怎麼如那離憂教的幾個老古董一般,魔教如何,魔教就全是壞人啊,你們正道都光明正大啊!用你的腦袋好好想一想。」
林逸之一窘,嘆了口氣,緩緩的走了過去,他張了張嘴,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喚她。
「葉......算了,我還是喚你姑姑罷......」
他這一句話,惹得洞內的南宮一金直翻白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索性搖了搖頭,不再管他。
「外面風涼,你回洞裏罷。」
葉瓔璃緩緩的轉過身,夜風更大,將她的裙擺吹起,那淡黃身影在夜色之中宛如一顆星子。
「林逸之.....秭鳶真的不會再回來了,是麼?」
葉瓔璃這短短一問,那語氣卻是林逸之從未聽過得淒涼與失落。
林逸之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不忍打擊她,只得一喊道:「老道,你能說會道,你自己跟她說!」
南宮一金點點頭道:「你小子,該你說話的時候不說,不該你說話的時候,總是不住的發問。」
南宮一金一打稽首,朝葉瓔璃道:「聖姑不必過於傷感,其實方才半空飛來的朱羽子規便是秭鳶......」
「真的?」葉瓔璃聲音忽的上揚,可瞬間低落下來:「可是,她為什麼又走了......」
南宮一金嘆了口氣道:「她又飛走了,是因為她已經不記得我們了......」
「朱羽子規乃上古四大神鳥,是天地形成之初便存在的,所以它可以說與天地共生,雖然秭鳶為了救薛十七形神俱滅,但天地元氣會再一次將朱羽子規的元形重塑。然而重塑之後,朱羽子規只是一隻普通的子規小鳥,再也不會有靈識,再也不會化成人形,而且所有過往的記憶,也不復存在了。」南宮一金緩緩的說着。
眾人皆是寂寂不語,洞內再次安靜下來。
許久玄雨才道:「道長,為何薛十七還不醒來。」
經他一說,林逸之和葉瓔璃這才想起那冰床之上還躺着薛十七,他依舊未曾醒來。
林逸之也道:「是啊,這已經又快一個時辰了,為何薛十七還不見醒,莫非還是失敗了?」
南宮一金呵呵一笑道:「不不不,薛十七現在只是在熟睡。」
「熟睡?」葉瓔璃插話道,此時此刻,葉瓔璃的聲音中已然沒有了半點方才憂傷的情緒。
南宮一金心中又將這女子暗暗贊了一遍。
南宮一金道:「是的,薛十七的所有機能幾乎被血甲王毒全數摧毀,若不是秭鳶捨身相救,如今已死去多時,所以機能全部復甦還需要一段時間,你們看,他現在的呼吸均勻而有力,已然沒有大礙了。」
眾人朝薛十七看去,果然如南宮一金所說,薛十七不僅呼吸平穩,而且面色也紅潤了起來。
南宮一金一嘆道:「薛十七這一劫難,猶如新生,他醒來之後,自己與秭鳶的所有糾葛將會完全遺忘封存,永遠不再記起,不僅如此,連這些事裏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父親薛顯宗、離甲他都將不再想起。」
「這樣也好,一個人記得憂傷容易,想要忘記卻難,他如此,卻也是他的福氣罷......」葉瓔璃緩緩道,「只是,對秭鳶不太公平......」
林逸之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若薛十七醒來之後,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那他會記得什麼。」
「只會記得,他生活在東隅鎮的薛府,他是薛府的唯一主人。」
林逸之聞言便道:「這可了得!這可了得!」
南宮一金道:「怎麼?」
「他若只記得這些,那東隅鎮的鎮民卻是都記得這些事的,便是薛十七中毒他們不知道,秭鳶、薛顯宗他們都知道啊。」
南宮一金點點頭道:「這一點,老道早就作了安排。」
說着,不知怎麼的,便從袖袍之中摸出一個古色古香的盒子。
然後像寶貝一般,輕輕的朝林逸之手中一放道:「打開看看吧。」
葉瓔璃眼疾手快,卻一把拿過,砰的一聲打開了那盒子。
眾人看去,卻見那盒子裏被絲絹鋪的喧喧騰騰,盒子的正中央,一個發着綠色熒光的東西安安靜靜的待在那裏。
那東西似乎會動,隨着它輕輕的顫動,那綠色熒光也忽明忽暗。
葉瓔璃看了半晌,卻呀的失聲叫了出來,雙手一抖,「啪嗒——」一聲,那盒子應聲而落。
掉的也巧,這盒子整個盒口反扣在了地上。
葉瓔璃大聲道:「臭道士!你拿出一個奇奇怪怪的蟲子出來作甚!也不嫌噁心。」
南宮一金見狀,臉上一副可惜神色,趕緊附下身來,將那盒子小心翼翼的拿起來,看那綠芒小蟲依舊在盒子裏面,這才放下心來。
「啪嗒——」一聲將盒蓋蓋住,這才道:「聖姑平日嬌貴,對這些東西自然沒有研究。這可不是普通的蟲子。這蟲子名叫忘昔蠱。」
「忘昔蠱?」
南宮一金點了點頭道:「不錯,這是好些年前,貧道在南荒蠻夷之族的雨林之中所抓,這乃是南荒蠻疆巫蠱之中稀有的蠱蟲。一隻蠱蟲所過之處,那裏的所有人都會忘記蠱蟲主人想讓他們忘記的事情,而且蠱蟲一旦發揮作用,也它也便死了,蠱蟲主人想要恢復那些人的記憶也沒有法子了。」
「原來是這樣,你是打算用這忘昔蠱讓東隅鎮所有鎮民關於薛顯宗、秭鳶的記憶全部抹掉?」
南宮一金緩緩的點了點頭。
眾人這才明白。葉瓔璃道:「老道,你捨得這一隻蠱蟲?」
南宮一金長須一撅道:「我何曾小氣過?」
葉瓔璃朝他身後那根破幡上一指:「那一卦十金怎麼說?」
這一下,林逸之和玄雨都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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