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裏的百姓都是些樸實性子,大抵從未為什麼大事而勞神傷心,對銀錢一事,雖說不是真的全不在乎,可說到底,還真不是那種一絲一毫都要摟進自己懷裏的性子,因此當臨近青石巷的那一家小院門前的漢子看着那架馬車走下兩位外地客人說是要在家中住幾日,銀錢不會少,這吃食要求也不高的時候,那個樸實的中年男人只是朝着那遞過來的一錠銀子擺了擺手,漲紅了臉,念叨着說用不着,多兩個人不是什麼大事,聽聞那兩位外鄉客人還未吃過午飯,這家中婦人也是一聲不吭的便放下手中活計,轉身便往灶房去,老人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倒是那中年男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才讓漢子收下了銀子,然後兩人在黃土地的小院子吃過午飯之後,兩人便在那小院坐下,漢子也不在這外地客人面前晃悠,只是在家裏抓了幾顆銅錢,在婦人的白眼之中溜出去,估計是找家酒肆喝酒去了。
老人和那中年男人坐在小院子裏,相對無言,中年男人是找不到說什麼,而那老人是實在不想開口,等到他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根枯枝,在地上劃了些奇怪的圖案之後這才喟然一嘆,丟開樹枝,喃喃道:「那人就算是有些本事,就算是能及得上我,那又怎麼可能讓我一點都看不清楚那佈局走向,難不成道行真要比我都要高出不少?」
中年男人扯了扯嘴角,沒說什麼,只是自顧自走遠一些,沒敢走進一觀,免得被這老人念叨,那知道好似知曉他心思的老人轉頭吼道:「宋玉,你給老子滾過來!」
有個很出彩名字的宋玉縮了縮脖子,只敢在腹誹自己先生只是有辱斯文,哪有讀書人自稱老子的?
可這些話,他是怎麼都不敢說出口的。
枯瘦老人有些無奈道:「宋玉,你現如今就給我想,想着如何做一件才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最好是全天下人都不知道你做的這件事所為是什麼。」
宋玉一臉苦意,「先生你這個題目實在是太過廣泛了,學生如何才能想清楚這其中脈絡?」
老人冷哼一聲,不多說。
這一下,宋玉真是有些覺着自己這先生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老人搖頭自顧自進屋,一點都不去想宋玉是不是能夠想通關鍵,他要是想的通那才有鬼了,這連自己都想不透的東西,宋玉如何能夠想通?
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等他走進屋的時候,那宋玉卻是站在那些圖案前怔怔出神。
這樣一個跟着老人不少春秋的中年男人好像真是忽然便想通了什麼,想明白了什麼。
站在屋內窗前看向宋玉的老人淡然一笑,喃喃道:「一直覺得你該是個笨蛋才對,後來一想,我的學生,總歸再笨也笨不到哪裏去啊。」
——
大楚腹地,有一處被譽為小江南的小鎮坐落北地,因為此地在北地看來氣候異常,卻是和江南差去不多,許多只能在江南才能活下來的樹木花草在此處也能生機勃勃,因此每到入冬之際,北地一片冬寒之時,這片小鎮裏便會擁進不少客人,大多是些北地人士,年事已高,受不得寒,去江南又太遠,因此來此地暫住幾月,等到春暖花開之時才自行離去,只不過人不能算作太多,因為在這地方住下,其實花銷不小,一般的小門小戶還真沒有這個能力。
小鎮子原來有一間學堂,不大,只不過也算不得小,裏面有稚童五六十個,教書先生原先是個中年書生,只不過每次到了這個時節都要南下江南,說是年輕時候在江南求學的時候教書先生便是無兒無女,去世之後,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老先生的忌日,因此教書先生不得不趕過去,可他這一去,小鎮裏的學子怎麼辦,因此便有了代課一說,可今年這事情便又有了差錯,原本答應過來代課的好友今年卻是恰逢夫人誕子,這便更是走不開,這件事讓教書先生愁了好幾天,眼看着這馬上再不動身便要錯過了日子,恰好卻是今日小鎮來了一位老先生,帶着一個書童,老先生來的時候便先在學堂講了一堂課,讓教書先生佩服得緊,一看着這實在是無計可施,便把情況說了出來,想着讓老先生給代上幾節課,原本就算是老先生推脫也是在情理之中,可老先生卻是欣然應下,只是說了最多一月自己便要離開此地,讓這教書先生早些歸來,教書先生自然是滿口答應,這便離去。因此在這日之後,這間學堂的教書先生便換成了那個看起來脾氣極好的老先生,老先生講課的功力比那教書先生強出不少,這一日課程,他常常半日不到就能講透,剩下半日時光,便多是讓學子們自行在學堂背書,到時間便可離去,而他自己則是一個人在小鎮轉悠,自然也會帶上那個小書童,開始幾日倒是沒有學子未到時辰便離去,後來幾日發現老先生這離開之後一定不會在下課之前回來,便偷摸着爬出去玩耍,只是兩日之後,那些偷摸着跑出去玩耍的學子卻老是能在街頭碰見那個始終是一臉笑意的老先生,無論怎麼躲,都躲不掉。後來這些孩子也就認命,覺着老先生真是那種極為厲害的讀書人,不敢再逃課,這就開始老老實實的在學堂里待到下課時分。
老先生除了講課以外,對此並不多說,因此這幾日之後也不曾說些什麼,只是依舊是如此,帶着小書童在小鎮逛盪。
小鎮外大約一里地有一座斷崖,名字倒是多,什麼毛桃崖竹子崖的,老先生挑了個聽得進去春風崖三個字把它當做這座崖的名字,今日閒來無事領着整天背着書箱的書童來到這處春風崖,站在高頭,老先生好似興致不低,先是隨口念叨了幾句先賢的詩句之後,這才輕聲道:「春風先發苑中梅,櫻杏桃梨次第開。這般幾十年前寫的句子,現如今看來,實在是沒有一點力氣,讀書之輩大抵如此啊。」
背着書箱的小書童站在身後,也不多說什麼,先生行事好像是越來越怪了。
這個讀書人站在山崖上,俯瞰小鎮全貌,開懷笑道:「大楚境內氣運不低之處大約有三十來處,除去洛城為首之外,這座小鎮不過才能堪堪排入前十,只不過這個地方倒是有些怪,這些氣運一沒反哺給小鎮百姓,二沒有造就出一個極為厲害的人物,卻是偏偏將這些得天獨厚的東西給了這些花花草草,讓這個地方與江南無異,那位做出這番手筆的前輩肯定是個極為有趣的人,只不過倒是註定會成為對手了,有些無趣,無趣啊。」
小書童心思不重,只是這兩日卻是興致不高,原因便是去鎮子裏聽了一場說書,之後便興致一直低落,小孩子的心情全寫在臉上,之前老先生對此不聞不問,現如今心情不錯,便轉頭問道:「怎麼了,你去聽那說書先生說了讀書人的壞話了?」
聽到自家先生問話,小書童總算是提起精神,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家先生,問道:「先生,要是我說了,你可不能生氣。」
老先生笑着點頭。
小書童這才如釋重負,先生是個極講道理的人,他說是不生氣便肯定是不生氣了。
壯着膽子的小書童嘿嘿一笑,「先前我去鎮子裏聽說書先生講故事,那先生講故事是講的蠻好的,只是說過去說過來都是誰誰誰御劍千萬柄啊,誰用了一條劍龍啊,還有誰在大江之上殺過什麼劍道大宗師啊,都是先生說過的那些世間武夫,那我就在想了,是不是這天底下能出現在說書先生嘴裏的都是那些厲害的很的武夫,沒有一個讀書人?」
說到沒有一個讀書人的時候,小書童苦着臉,好似很傷心。
老先生先是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先是說過了那御劍千萬柄的是劍仙葉長亭,再說過那能馭使一條劍龍的是帝師王越,之後再說那殺了冷寒水的是葉如晦,最後他才笑道:「世間武夫能以一己之力讓天下人矚目的不多,可讀書人啊,就算是沒能做出那些讓人覺得極為了不起的事情,也是會很受這些百姓的敬重,可一旦有人真做出了那些足以讓百姓記住一輩子的大事,那一定是讀書人做的事更有意義一些,不然你想一想,是不是那些武夫做的事情看過一眼便會漸漸望去,而讀書人的舉措會一直在這世間流傳啊,就好似這教書先生,教回了學生,學生又成了教書先生,一代一代,很厲害的。」
小書童問道:「那為什麼說書先生不講那些很厲害的讀書人的故事呢?」
老先生呵呵一笑:「那是因為讀書人做的事都是在人後啊,哪裏有是在人前的便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