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依舊磅礴。
小鎮子上無人出門。
王麻子回過神來,急忙找了把油紙傘撐傘走出屋檐,可幾步之後便又實在的承受不住雨珠砸在傘面上的巨力,無奈轉身,王麻子一個踉蹌,跌坐在屋檐下。
下半身已被雨水打濕的不能再濕的王麻子喃喃道:「老先生,如此重託,讓晚生如何敢接下啊。」
……
……
朱仙鎮口,有兩人從鎮外而來,有一人從鎮裏走出。
兩人明顯打扮便是北匈裝飾的高大漢子,走到鎮口便很默契的不再前行,只是透過瓢潑大雨,看着有個腰間懸有半截刀的老頭兒緩緩而來。
江湖上皆知天機閣給天底下的武夫排的有一份首榜,可不知道的是,毗鄰大楚的北匈也有一份武人榜單,不過這一份榜單人數眾多,比之天機閣那份僅僅不過十人的首榜要多出不知道多少,不過就算是再多,也只把北匈自家的江湖高手放在榜上,其餘的江湖高手,一概不管,也正因為是如此,這份榜單除去北匈江湖知道之外,其他的地方大抵就算是知道一些也不願意去多下功夫研究。這份北匈武榜榜首是毫無懸念的北匈武道第一人北海王,這位在首榜上尚且能夠排到第五,再把他放在本就遜色大楚許多的北匈江湖,排在第一也是正常,可北匈這份榜單上除去北海王是一位第六境宗師之外,其餘上榜高手都沒有那份機緣能夠踏足那個境界,因此這前十人中,剩下九人都是第五境。
聯袂而來的兩位北匈武道高手一位第六,一位第八,在北匈江湖上極有分量,若不是這一次面對的是大楚的宗師高手,只怕是說什麼都不會聯手,就算是此時聯手,兩人也曾約法三章,那便是殺人之時並不合力,若是一人力竭不敵時另一人才能進入戰場接替。
作為北匈江湖第五境的宗師高手,向來把面子看得極重。
兩人之中,榜上第六的那位名為贏洪,算是和北匈王庭有些稀薄的血脈關係,至於排在第八的這位武道高手叫做蒼山月,實打實的和皇室沒有半點關係,一身修為穩固的很,是北匈成名已久的江湖草莽高手,恰逢大世,便是順理成章的跨出了原以為一輩子都不能跨出的一步,後來被排到第八,倒是還有不少人覺得他應當更進一步才是。
雨勢不減,此時這兩位北匈武道高手要面對的是那個當年號稱一人一刀轉戰大魏三千里的傳奇刀客湯槐安,這位刀道宗師,當年在大魏被滅之後,更是深入北匈殺了不少軍方將領,之後被數位王庭高手圍剿,可還是讓他從容離去,雖說這些年來名頭漸漸不如當年,可仍舊誰都不敢掉以輕心,畢竟當年若不是此人幾乎殺盡大半座大魏江湖的高手,北匈就算是想滅大魏,只怕都要多花費些時日才行。
當年此人與刀聖樓知寒齊名。
磅礴大雨之中,那個自嘲死在哪兒都是異鄉的老頭兒走過幾步路之後來到這兩人對面停步,呵呵一笑,倒是還記得一件事情,那當年的大魏便是被北匈所滅。
眼瞅着那老頭兒已經來到眼前,透過雨幕也能看清楚那老頭兒面容的贏洪胸中氣機翻滾異常,雙手微微顫動,一想到今日他便將這位成名江湖不知道多少載的傳奇刀客斬首在此,整個身體就莫名發燙。
蒼山月成名時比這贏洪早,性子也更沉穩,此時南下除去為了掙一份功勳之外,便是為了提着湯槐安的人頭回去一雪前恥,此刻見到了成名江湖比他早出十數年的湯槐安,也不急着動手,反倒是用一口蹩腳大楚官話問道:「老先生便是湯老前輩?」
身上只有半截黃銅的湯槐安哈哈笑道:「老夫的名字早便傳到了北匈不成,連你這蠻子都知道老夫的威名。」
蒼山月即便是被湯槐安稱作蠻子也沒有半點動怒的跡象,反倒是平淡說道:「若不是老前輩當年一人屠盡大魏半座江湖,北匈想要滅大魏,還要多費周折。」
湯槐安冷聲道:「老夫當年可不僅僅殺過大魏的江湖高手,就連你這些蠻子,老夫也殺過不少。」
知曉舊事的蒼山月感嘆道:「因此老前輩在北匈江湖上,比那刀聖的名頭響亮多了,不過卻是人人都想殺了老前輩,為我北匈洗去恥辱,就連在下也不例外。」
湯槐安不耐煩說道:「說如此多的廢話,最後不也是要看看手上的把式夠不夠硬,能否把老夫這顆項上人頭帶到你那什麼北匈去。」
蒼山月退後一步,輕聲笑道:「老前輩氣概不減當年,不過此時死卻是為大楚而死,可有些不值當。」
早便等得不耐煩的贏洪若不是之前蒼山月允諾讓他先出手,只不過卻要讓他和這老前輩敘敘舊,不然早就動手了,哪裏有這閒工夫等這些時候,此刻見着蒼山月後退一步,便知道這傢伙不打算再說了,他便理所當然的走出幾步,來到兩人之間,也不多廢話,只是微微一笑,身形急速掠向湯槐安。
這一場生死之戰,拉開帷幕。
原本境界實力相差無幾的高手交手,往往開始都不會傾盡全力,反倒是喜歡互相試探,琢磨對方的漏洞,等有了把握,這才傾力以赴,可此時情景不同其他,湯槐安是站在鬼門關外,奮力求一線生機,而這贏洪要做的便是將湯槐安的生機磨滅,將他送進鬼門關。因此一上來,贏洪便沒有絲毫留手,胸中氣機轟然炸開,如大江入海,沿着經脈流向手掌,之後便是穿過雨幕,拍向湯槐安頭頂,想着要生生將其頭顱拍爛。
刀光乍現!
湯槐安終究是成名江湖不知道多少年的武道前輩,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生死之戰,不管是經驗還是臨敵心態都要比這贏洪高出許多,因此早在那隻大手拍下之前,胸中氣機便入九天銀河倒泄,一股凌厲刀氣憑空而生。
從容不迫在磅礴大雨之中抽出一柄以雨水造就的晶瑩剔透長刀的湯槐安呵呵笑道:「老夫殺人,可從不用嘴。」
滾滾刀氣襲向贏洪那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手。
天地間有一聲悶雷響起,由遠及近。
這位刀道宗師多年不曾真正顯露殺人之心,這一朝出手,竟然是造就如此浩瀚景象。
腰間黃銅未出,便已經逼得那贏洪倒退數步的湯槐安得勢不饒人,一步踏出,天地間雨水為之一頓,片刻之後便是漫天刀光。
更有一刀遞出。
贏洪慌忙躲避。
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怪不得王庭那邊一定要兩位第五境宗師聯袂而至,原來這一人單獨來會這老東西,真的是討不了好。
不用贏洪出聲,一直關注戰局的蒼山月皺眉之後身形快速掠過,一隻手縈繞青氣,一隻手則是紫氣東來,一拳一掌,狠狠砸向湯槐安背後。
此刻之前的約法三章已然作廢。
湯槐安收回一刀,復而迎上那位境界和心態都要勝過贏洪不少的蒼山月。兩人相撞,那柄以雨水凝結的長刀轟然破碎,散落雨中,而蒼山月則是硬生生被一刀之威阻擋在原地,不能前進半步。
蒼山月神情肅穆,一招之間便已明白,若是自己一人,決計沒有勝過這位刀道宗師,因此再一拳轟出之後,蒼山月沉聲道:「贏洪。」
兩位之前並未有過配合殺敵的北匈高手此刻竟然好似如認識多年的老友一般,忽然配合得好似天衣無縫,一前一後夾擊湯槐安。
黃銅一時未出便一時不能是稱作面臨敗局的湯槐安輕描淡寫屈膝撞向蒼山月的小腹,蒼山月側身躲過,反而是一記狠辣手刀揮下,與此同時,贏洪則是雙手撐地,以雙腿踢向湯槐安的後背。
在北匈江湖,贏洪一直深受詬病,無非便是因為他出手不像其他宗師高手一般氣度非凡,反而是為了取勝,什麼招數都使得出來,因此他在北匈江湖一直不受人待見,哪怕是成為了這第五境的宗師高手,仍舊有着相當一部分人對此並無好感,蒼山月便是其中之一,不過現在,他倒是很慶幸,慶幸這贏洪沒有那宗師高手的風度,反倒是追求的戰果最大化。
湯槐安不用轉身都能感覺如針刺在背,因此一擊不中之後便很快躲過蒼山月的一記很辣手刀,沉身撞開蒼山月,然後身子成了一個詭異幅度,躲過贏洪雙腿,退出去數步之後,湯槐安才總算是站定,輕聲感慨道:「說書先生總喜歡吹捧那些所謂的劍仙,怎滴,我輩用刀之人便這麼不受待見?」
蒼山月豪邁大笑:「今日不管是否要死在老前輩手上都算是不枉此生!」
湯槐安冷冷一笑:「聒噪。」
之後片刻,蒼山月親眼所見,在磅礴大雨之中,湯槐安雙手上揚,雨幕之中雨珠成串。
好似一串巨大的糖葫蘆。
不用多說,贏洪早已掠向湯槐安,而蒼山月也在瞬間來到湯槐安身前,一拳轟向湯槐安頭顱,青氣縈繞。
似乎與他們始終隔着一層雨幕的湯槐安單手捉住那串糖葫蘆,隨手扔出。
蒼山月警覺猝生,急停後掠,可贏洪卻正被這串糖葫蘆正中胸口,一時間氣機散亂。
湯槐安一拳穿透雨幕砸中贏洪,後者瞬間倒飛出去數丈。
蒼山月腳尖在泥濘小道上輕點,雙手劃出一個大圓,接住贏洪之後,大袖揮動,捲起不少雨水襲向湯槐安,而後則是一掌看似輕飄飄的拍向湯槐安前傾的胸膛。
紫氣東來!
湯槐安伸出一手,抓住蒼山月手臂,往後拉去,蒼山月一個踉蹌,但很快穩住身形,反倒是轉過身來。
可下一幕,讓他微微失神。
一道燦爛黃金之色劃破雨幕,湯槐安腰間半截黃銅刀瞬間出鞘。
這一瞬間,蒼山月真覺得是天地都要為之失色。
一刀揮出,極盡鋒芒。
蒼山月匆忙後掠數丈。
可視線之中,這位成名多年的老前輩冷冽一笑,一刀才出半刀,卻急速回掠,身形猛然掠向贏洪。
蒼山月大驚失色,止住後掠之勢,胸中氣機一陣翻騰。
他原本以為湯槐安走的是各個擊破的法子,卻沒想到這老頭兒如此極端。
片刻之後,自知為時已晚的蒼山月見到天地間生出一道奪人心魄的燦爛光華,湯槐安一刀揮出。
磅礴大雨中,贏洪頭顱被人斬下。
湯槐安杵着半截刀,眼睜睜看着一青一紫兩道光華印上胸膛。
老前輩神情淡然,輕聲道:「一同赴死吧。」
一掌一拳印上胸膛之後便欲抽身後退的蒼山月聽到湯槐安如此淡然的一句話,暗道不好,胸中氣機盡數泄出,想着在片刻之間摧毀老頭兒五臟六腑。
可哪曾想,湯槐安竟然是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子。
湯槐安閉目而談:「練了一輩子刀,原本以為一輩子都不能看到這番壯闊光景了,卻不曾想,臨了臨了居然得以一觀,雖說沒多少時間,但總歸是一輩子的念想,這老天對老夫不薄啊。」
蒼山月神色驚駭,此時此刻分明感覺湯槐安氣機極其豐沛,哪裏像個快要死的人,他驀然想到一種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可能,猶豫了片刻不確定的出聲道:「第六境?!」
湯槐安不置與否,以氣機牽引來黃銅,手法熟練割下此刻連動都動不得的蒼山月頭顱,然後仍由雨水將黃銅沖刷乾淨血跡。
老人眼神眷戀的看着這柄陪着他榮辱與共一輩子的黃銅。
大雨磅礴中,湯槐安仰頭望天,呢喃道:「樓知寒,老夫這一輩子活的比你精彩多了。」
湯槐安緩緩閉眼。
約莫半刻鐘之後,有人撐傘而至,是個滿臉麻子的中年男子,有個人讓他大雨不停不得出門,可眼見着這雨勢越來越大,男子總算是忍不住出了門,他走到老人身旁,彎下腰,輕聲喊了句。
「老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