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大雨不停,更是隱隱有雷聲傳來,雖然讓人聽不真切,但好似有人自遠處而來的腳步聲一般,聲音沉悶,一步一步踏在葉如晦心上。
他先前聽那女子說這江南下雨,到了最後會起霧,得以能觀女子撐傘出門,可此刻情景,是否雨停之時便是他身死之時?
年十三抹去嘴角鮮血冷笑道:「黃口小兒,當真是毛都沒長齊便學人出來闖蕩江湖,你真當這北匈江湖是自家的婆姨,看不順眼便打一頓?」
葉如晦臉色淡然,高聲笑道:「聽聞數十年前有名刀客入北匈殺敵無數,斬去無數軍方重將,最後就算是那北匈王庭親自派人出手,不也是沒攔住他?你說的這北匈江湖,可不就是任人欺辱的小姑娘嘛。」
年十三臉色陰沉,刀客湯槐安當年帶一柄黃銅入北匈江湖視眾多北匈江湖高手於無物,殺去不知道多少人,最後還揚長而去,這本來就是整座北匈江湖的恥辱,當年他年十三雖說碰到過那個在當時刀法幾乎算是天下無敵的刀客,卻真是一句話都沒敢說,實際上就連整座北匈江湖,都無幾人有資格敢在那刀客面前大放厥詞,因此年十三不敢出手倒也不算是什麼恥辱,只是他可以眼睜睜看着那刀客瀟灑離去,是因為境界不足,可不能容忍這位年紀輕輕便在北匈江湖掀起波濤的年輕人在眼皮子底下離去,北匈江湖曾丟過一次臉,此時萬萬不能再去丟第二次了。
湯槐安終究只有一個,而且此時已經歸天,已經讓人害怕不起來了。
年十三看向這個站在門口的年輕人,陰冷道:「年輕人,就算是你死在這裏之後你那位劍仙叔叔要不遠千里遠赴北匈讓我償命,年十三也要斬下你的頭顱,用你的鮮血洗去我北匈江湖這數十年來的恥辱。」
葉如晦點點頭,輕聲道:「就憑你,哪裏用得着小叔親自動手。」
年十三回頭看過那始終在飲酒的女子一眼之後,氣沉丹田,剎那間在胸中湧出無數氣機生滅,他腳尖在地面點出一個不淺的坑來,如離弦之箭般撞向站在門口的葉如晦。
葉如晦臉色平靜,雙手泛起一陣青色縈繞,狠狠的壓在撞來的年十三肩上,雙腿如同生了根一般,在門口不曾動搖,更不曾倒退。
年十三面目猙獰,一拳重重轟出,帶着破空之聲,不偏不倚的轟中葉如晦的心口,至此卻並未停下,雙腿屈膝撞向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葉如晦被年十三帶着離地,卻是不曾倒飛出去,反倒是至始至終貼着年十三。
葉如晦屈指成劍,先是屈肘擊打在年十三下巴,然後便迅速變幻手法,帶着一股凌厲劍氣的食指和中指射向年十三太陽穴。年十三面無表情的偏頭躲過,回頭便是一記手刀砍向葉如晦脖子。
年十三不怒反笑,一腳踢出,將葉如晦踢進雨幕,撞向那街道一旁的殘缺土牆。
土牆轟然倒塌,葉如晦重重的摔落在地上,咳出幾口鮮血。
沒急着爬起來的年輕刀客無奈一笑,小叔那道劍意早在當日破境時便用去了,要是留在今日,豈不是要這個老王八真正的要見識一次何謂劍仙的一劍?
年十三站在屋檐下,看着這個已經是狼狽不堪的年輕人,臉色平靜道:「就算是湯槐安現在都不敢妄稱北匈無人,你比起他,還差的太遠。」
大雨磅礴的街道上,那個年輕人緩緩起身,擦去嘴角鮮血,眼神清澈無比,他笑了笑,「不就是欺負我沒刀嘛。」
年十三呵呵一笑。
站起身來之後的葉如晦在雨水中抽出一柄晶瑩剔透的長刀,另外身後雨水凝成數柄飛劍,劍氣森然。
年十三微微皺眉,片刻之後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你是那飛劍千里取人頭的劍仙還是一刀斬青山的絕世刀客。」
葉如晦不置與否,胸中氣機如同黃河決堤,奔涌而出,他一刀劈出。
浩浩蕩蕩便是一招挑簾式。
刀光照亮天際。
飛劍射殺而來。
直到現在,這年十三才收起對這年輕人的所有輕視。
江湖武夫,不管是用刀的還是練劍的,除去像樓知寒這一類的第六境大宗師,可以不用刀便可藐視世間絕大部分刀客,其餘境界的武夫說到底有無兵刃之分其實差距不小。可就算是樓知寒這類練刀已經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的刀道宗師,可面對着同境的晉南衣仍舊是要帶刀小心應對,因此這同境之爭,葉如晦有刀無刀實在相差甚大。
年十三輕而易舉避過幾道飛劍之後,看向葉如晦掌中那柄晶瑩剔透的長刀,後者淡然一笑:「要不要試試?」
年十三眼睛微眯,看着這個年輕人,一手上舉一手下壓。
天地之間頓時風起雲湧。
葉如晦深吸一口氣,手中長刀青氣暴漲,在雨幕之中,分外奪目。
年十三呵呵一笑:「年輕人,你真當我這幾乎一甲子的修為是無用功?還是你自認為你便是世間第二個葉長亭,就算是,我今日也要讓你命喪於此,省得到時候有人傳出話來說我年十三連一個初出茅廬的後輩都搞不定,那我還如何行走江湖?註定要被江湖恥笑一輩子。」
葉如晦搖搖頭,「我早說了,你這個名字不好聽,若是年三十多好,在咱們大楚那邊,年關可是要殺豬的。」
年十三殺意暴漲,街道風雨一怔。
葉如晦神色淡然,他練劍之前練刀時可是費了不少功夫,就連湯槐安那本刀譜都被他翻來覆去看過好多遍,可以說得上世間除去湯槐安之後便更無一人比他還了解那些刀式的精要了,裏面的玄妙之處,他早已經爛熟於心。
年十三再度沖向這個年輕人,不過尚未臨近,葉如晦便向前遞出一刀,刀式玄妙,讓年十三都未能看清楚,只是這一刀揮出之時,整個街道便被刀光照亮。
當日湯槐安在朱仙鎮大雨中殺人之時,便是以一道刀光作為開頭,今日他這個得意弟子殺人時好似和他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過這道刀光僅僅是閃現片刻,那年十三便近身,一拳轟向葉如晦,葉如晦橫刀前胸,被年十三一拳轟碎,碎片散落在街道上。
葉如晦無奈搖頭,這說到底都不及真刀來得舒適。
轉眼之間,年十三一拳再至。
葉如晦側身躲過之後,聽到了一陣馬蹄聲,尚在遠處,不過卻是正往這邊趕來。
是那一千鐵騎返回到了此處。
葉如晦皺眉不語,卻偏偏看着這客棧二樓窗口有人丟下一柄刀。
與此同時,有琴聲響起。
葉如晦哈哈大笑,接住此刀,瞬間出鞘之後便是一記刀罡向下劈下,滾滾刀氣分開雨幕。
這片刻之間,仿佛便變了一個人的年輕人只看了一眼遠處,便大笑道:「今日且看又能殺去多少。」
有一道青氣照耀天際。
鋒芒畢露!
——
客棧里無風亦無雨。
比起來街道上那場廝殺,客棧里算是風平浪靜。
那個至始至終都在飲酒的女子倒盡酒罈子裏最後一碗酒,一飲而下之後,女子面若桃花。
實際上等到年十三出手之後,她便可以離去,不管年十三是否能夠斬殺那位年輕人,都不再和她有半點關係,不過她卻並未起身,一個人坐在桌旁,木然無語。
她不去看街道上的磅礴大雨,反而是眼神迷離的盯着已經空了的酒碗,喃喃自語:「讓你問名字你也不問,問來歷也不問,若是你早問,我萬一心軟便肯定告訴你了,到時候你就算要殺我,怎麼也不得是現在這幅光景,可你當真是對那位姐姐有這麼喜歡?喜歡到命都不要的地步了?」
客棧里無人,自然也無人回答。
她搖搖頭,「這麼年輕的宗師高手,等幾年之後說不定都可以登上武榜了,到時候北匈還不是說來便來說走便走,非要這個時候逞什麼英雄,一人戰一城甲士了不起啊,這麼了不起為什麼把我的手捏的這麼緊?」
女子自顧自的哈哈大笑,靠着欄杆緩緩上樓。
來到客房,望向那其實根本便沒被她藏起來的琴盒,取出古琴之後拿起那一刀一劍,輕笑道:「都撕破臉皮了你還信我說的話,活該你要被我騙。」
她把刀緩緩扔出窗口,留下古劍在手。
「你說你要用刀走一趟江湖,便給你刀。」
她清脆的聲音傳出客棧,傳入街道。
丟出刀之後,女子坐在床前,把古琴橫在雙膝上,開始撫琴,是一曲江南水鄉韻味的盼郎歸。
隨着琴聲傳出,她亦跟着輕聲哼唱:
大雨敲青瓦,思婦守空閨。
滿腹春愁詞,說與何人聽。
可憐。
雨不停。
郎不歸。
滿院落葉堆,一腔思念去問誰?
天晴雨不停。
晚來多雨聲。
誰在撫一曲盼郎歸?
誰知郎何時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