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王朝地域遼闊,下轄十數州,然各州風情又有不同。
東邊臨近東越國的吳州盛產兵器,十大名劍之一的「吳勾」便產自此處。
北方與北匈國接壤的燕州因所產良馬極多,所以燕州又有馬州的稱號。
而在王朝西南的梧州,雖以野茶「春尾」而馳名大楚。但比起中原各州,仍然算是「偏安一隅」。
洛城縣,隸屬於梧州青山郡,以疆域廣闊的大楚來看,小小的洛城在梧州都不顯其名,更枉論囊括十數州的大楚了。
……
……
酒在洛城的地位是要勝過茶的。
或許洛城就應該是平凡的,勞作一天的人們更喜歡在小酒肆里喝兩口帶些酒糟不算清冽的劣酒,而不是一口喝下滿嘴苦澀的野茶。
除了上了年紀的老人會在與故人相會的時候喝上一壺春尾,其他時候,都幾乎是不喝茶的。這就導致了晚春時,洛城背後的小溪山上為數不多的幾株「春尾」也無人採摘。
反倒是高粱年年無餘。
洛城愛酒之深,可由此觀之。
而在洛城,最出名的酒肆不在城中最大的酒樓醉君樓,而在離醉君樓數百步遠的青石巷。
青石巷因滿地青石而得名,這裏並非洛城最繁華的地方,但卻是最有味道的地方。
這個味道,自然指的是酒味。
這裏只有一家酒肆,因為再無酒肆敢開在此處與其搶生意。
酒肆的老闆加上夥計也只有一個人。
每天這裏只有一缸酒,因為酒肆人少,又怎麼釀的出多餘的酒來。
酒肆的名字也很簡單,就兩字「劣酒」。
……
……
正值清晨,其實細細算來應該還沒有到辰時。
門外已經有了些許響動,是賣早點的小販擺攤的聲音。
酒肆里,少年聽到聲響,他睜開眼睛,就這樣坐起來。
片刻後,他揉了揉眼睛,穿上了放在床邊的棉衣。
這個時節是晚春,天氣已經漸暖,不過清晨還是有些涼意。
穿上鞋子的少年先去水井打水,把灶房的水缸盛滿。然後才往鍋里倒了一瓢水。
一炷香的功夫。換來此刻眼前這碗冒着熱氣的麵條。
少年輕輕的拿過旁邊的鹽罐,用勺子舀了半勺鹽,再用筷子從旁邊的罐子裏撮了一小塊豬油。攪拌均勻,然後是安靜的吃麵聲。
在整個過程中,除了必要的響動外,沒有其他任何一點聲音。
接下來,在小院的那根梨樹下。少年用青鹽漱口,恰好一朵梨花落在鹽水裏。少年楞了楞。抬頭看了看不時落下梨花的梨樹,透過梨花,可以看到少年那張乾淨清秀的臉,怕是任何人看到這張臉之後,除了清秀安靜之外,再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他洗乾淨碗,放回原處。外面的喧鬧聲漸起。
他沒準備開門迎客,酒肆早上的生意總不會太好,這自然不能把他的酒肆算進去。
他不開門,便沒有人能在早上喝到他的酒,所以現在門前就肯定沒有人等門開。
少年從酒窖里拿了一瓶梨花釀,從小院後門離開,出門的時候,看到他的小販都很熱情的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應。
不多時,少年便來到城東的一處小院,這裏位置偏僻,周圍也沒有什麼店鋪,所以行人相對而言要少很多。
推開木門,端坐在小院大槐樹下看書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
「如晦,你來了。」
看到少年的老人放下書,看了看身旁的空着的小木凳,示意少年坐下。
坐在老人身旁的葉如晦把梨花釀放在石桌上。抽出懷中的儒家經典《夫子》輕輕問道:「先生,夫子聖人無名。可否就是講讀書人的最高境界?」
一輩子與儒家經典打交道的老人搖了搖頭,「確實如此,春秋周夫子言聖人境界最高,是天下讀書人畢生追求之典範,可細細數來,從春秋到大楚數百載,除周夫子以外,又哪裏出過第二個聖人?」
「那依先生之言,讀書人要想讀出個聖人豈不是痴心妄想?」
「如晦,你為何以為天下讀書人都是為聖人而讀?」
老人看着葉如晦的眼睛,微笑道:「老夫以為,讀書人雖更應有成聖的氣魄,但更多的是該有兼濟天下的心胸。當世稷下學院的夫子就認為一人成聖遠不如世間為聖世。」
半響,葉如晦點頭「學生受教了。」
老人看着自己的學生,心中也是萬千感慨。
老人一生所教學生不下千人,聰慧者不知凡幾。卻從來沒遇到過和這個學生一樣天資的。
初時教他《周易》,這孩子三天便便爛熟於心。
再教《春秋》,七日便理解其中真義,後來的《禮》《樂》等不一而是。
除了這本儒家最晦澀難懂的《夫子》之外,再無東西能夠難住他,可見其天資高絕至此。
看着身穿棉衣的少年,老人又是一陣嘆惋,若是這孩子身體無恙,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果真是天妒英才,只有我等庸碌之輩才會一生無憂吧。
老人微微自嘲,自己一生所學終究是沒能傳承下去。
本以為找到個好苗子,卻不成想那個孩子又有如此隱疾,竟是早夭之相。
一時間,老人看向少年的目光中不由露出遺憾之色。
「先生可知我這梨花釀與劣酒有何不同。」葉如晦仿佛知道恩師心中所想,輕輕開口道。
老人想了想,「如晦,你這梨花釀不及劣酒猛烈,卻比劣酒悠長。想來是因為加了梨花的緣故。」
葉如晦淡淡一笑,「劣酒酒烈,適合血氣正盛的漢子飲用,而這梨花釀卻是我專門為先生所釀。先生不喜飲茶,劣酒又酒勁又太過於大,我以梨花所釀此酒,不僅味香酒淳,而且梨花也有滋養肺部的功效,正適合先生這般年齡的人飲用。」
「你這是說為師老邁,不勝酒力?」
老人大笑,聽出葉如晦言下之意。
葉如晦微微一笑,「學生不敢。」
「可先生可否知道這小小梨花為何有如此作用?」
「早春梨樹開花,晚春便落下。期間不過月半,世人都覺得短暫,而學生卻以為,有過絢爛,衰敗的梨花,已然是活的完美了。」
「況且梨花最後還被我入了酒,學生竊以為梨花一生決無遺憾,周夫子不是也有詩句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麼。」
老人不是沒有見到過那些看淡生命的人,反而他這一生見過的絕不在少數。
不過,像葉如晦這樣年齡不大卻有如此看法的,真是第一個。
生子當如葉如晦。
有徒如此,夫復何求?
老人顫顫巍巍起身,微微一笑「如晦,是為師偏執了,你且等一下,為師有東西給你。」
老人慢慢走回屋子裏,在枕頭下拿出那本陪伴他一生的書來。
「如晦,這本書是為師一輩子的讀書感悟,今天送給你,權算無聊之時的閒讀之物。」
「不必推脫,不是什麼貴重之物。天色不早了,不知道你那酒肆門口有多少人正眼巴巴等着你開門呢,快回去吧。」
老人看着葉如晦,輕輕招了招手。
葉如晦神色複雜,不過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起身告辭。
看着葉如晦離去的背影,老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要是老師在此,是不是也會羨慕我收了個好徒弟?
一想到此處,不由老懷大慰,也不去找杯子,拿起石桌上那瓶梨花釀一口飲盡,頗有豪邁之氣。
最後醉倒在石桌上,仍呢喃道:「我欲助他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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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