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白色的貓平靜地趴在林夕的院長桌上,聽到那個老人說出幽夜這兩個字,終於搖了搖白色的尾巴,優雅地聳着背站了起來。
它旁若無人地探過頭去,在那杯被林夕喝過大半的冷茶上輕輕舔了兩口,然後回頭露出一個嫌棄的神色:「林夕你飲茶的品味還是低的令人髮指。」
這隻白貓的聲音溫潤而平和,就像是一位度過悠長壽命的智者。
但這是一隻很令人熟悉的白貓,曾經無數次在葉青的懷裏安靜打着輕微的呼嚕。
聖人瀟的前寵物,渢瀅不知何時出現在這個桌上,此時才悠然開口。
「你被瀟在那位公主身上重新編寫了契約。」林夕望着它不懷好意:「雖然現在那位公主沒有什麼危險,但是今天清晨她在蘭英房中做的事情,想必你也已經知道。」
「假如那個男孩真的死在我們所不知道的地方,那麼她真的會做一些瘋狂的事。」
「我們未曾看見他的生。」白貓坐在那裏用爪子輕輕梳理臉上的毛髮,同時沒有開口,便有音波在這個房間裏迴蕩:「但是也同樣未曾看見他的死。」
林夕皺眉。
易嵐山慢慢開口:「這個意思是?」
「名為葛生的男孩,正在生與死的疊加態中。」白貓慢慢說道:「甚至讓人不敢貿然對他進行觀測。」
「聖人也不可以?」易嵐山發問。
「聖人對未來的觀望,本身就是對未來的擾動。」渢瀅如是解釋。
它眨了眨湛藍色的詭異雙瞳,在桌面上輕輕舒展了纖長的白色身軀:「空間並不是我所擅長的領域。」
「所以說,即使那個男孩真的死在那裏。」
「那位公主在日後或許會知道,我是她身邊少數有能力進行營救的存在之一,並或許會因為我的不作為而震怒。」
「但是。」白貓輕輕做出了否定的回答。「我不可能,或者說,即使那兩位還活着的聖人親至,也未必可以比那個少女做得更好。」
「那假如月佚聖者還在呢?」易嵐山問道。
「倘若月佚復生。」白貓沉吟:「那位聖者或許還有機會一試。」
「否則的話,塵世之間,沒有誰可以妄言,一定就可以將那兩個孩子救出來。」
「至少你可以嘗試。」易嵐山看着那隻置身事外的白貓。
「是的。」白貓點頭:「我可以穿梭於位面之間而無礙。」
「但是我不可能提前現身。」
「我的存在星辰的軌跡之中,所以不會貿然打亂,已經在所有人的觀測中的棋局。」
它的貓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有位聖人已經嘗試過了一次,所以他最終死在了這裏。」
說到這裏,白貓突然停口。
它寧靜地注視了面前的虛空一眼,重新蜷起身子,蒙頭大睡起來。
幾乎在下一瞬間,那位紅髮黑袍的少女在那裏浮現而出。
三殿下。
她這一次現身,直接出現在了這個院長的辦公室。
從前天夜裏一直搜索到今天下午,這位少女不眠不休,不飲不食。
她唯美若夢的絕世容顏此刻蒼白如新曬的素紙,仿佛即將消融的冰雪一般,會在接觸陽光的下一瞬,便將全然融化。
即使在場的不是這些已經站在這個世界頂端的人物,也可以看出,這個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少女,已經虛弱憔悴到了崩潰的邊緣。
所以她不再選擇在曜塔現身,因為她知道那裏的人一定會對她勸阻。
而她不需要這些勸阻。
她依舊,沒有選擇放棄。
「院長,找到了嗎?」這個少女看着白髮的老人,安靜發問,聲音像是月光下的泉水。
她似乎渾然不覺自己所面臨的大恐懼。
在得到林夕否定的回答之後,她同樣沒有任何神情的變化。
她只是沉默。
她穿越了數個大位面,體力與意志都已消耗無幾,可是沒有絲毫的進展。
所以她突然抬起頭,黑色法師帽下絕美的面容上可以看清一絲絲輕微的黑色裂縫,突兀地開口,詢問面前的院長:「我。」
林夕瞪大眼睛,在這一瞬間猜到了她要問的問題。
三殿下接下來的聲音隨之而至。
「叫什麼名字?」
易嵐山鐵面下的眉微微皺起,林夕面色坦然地回答:「不知道。」
少女並未因為林夕的回答而有所遲疑,她繼續頑強地開口,追問:
「告訴我。」
林夕額頭上汗珠終於湧出,老人似乎面臨着一個一個終極的選擇。
但是隨即,老人頭搖得像個破浪鼓,表情真摯得全然像個不明真相的群眾。
「這個真的不知道。」
三殿下依然面無表情,但是她靜靜望着老人,正要開口。
一個平靜而溫潤的聲音在這個房間裏突兀的響起。
一個單音字被說出。
「影。」
那隻白貓安詳地睜開眼睛,沒有開口,可是它給予了少女她想要的答案。
「這就是你的名字。」
紅髮的少女點頭,安靜向那隻白貓道謝。
林夕驟然大怒,老人抖動着白髮,像是一隻發怒的獅子,他冷冷望向那隻貓:「你真的想害死她嗎?」
白貓淡然搖頭,平靜如同只是抖落了鬍鬚上的牛奶:「我只是,突然,很想開口。」
易嵐山聽到這個單音字,想到了一些僅存在於某些禁忌典籍中記載的事情,然後他不可以思議地看向那個站在房間最中央的少女。
奇特的陰影如同水的波紋,在這個房間裏驟然泛起,然後以超越一切的速度以此為中心,向着世界蔓延開去。
波紋的中心,黑袍紅髮的少女低着頭。
她的雙手靜靜合攏,火紅如晶的眼眸閉合,素白如同白蓮花瓣的嘴唇微微翕張,一個個字符從中吐出。
「影。」
林夕看着波紋中心的少女,嘆了口氣,再也不說一句話。
「能夠。」
少女彷佛在說一段神奇的咒文,但是咒文的內容,卻無比簡單。
「找到。」
波紋一圈圈散開,在近處還可以看到波紋清晰的輪廓,但是稍遠便纖細如同微塵,這樣的波紋隨着她的聲音一點一點散開,一直到不可知的遠方。
「葛生。」
作為眼的「葛生」二字發出的那一瞬間。
少女的身體驟然龜裂開來。
那是被巨力敲擊的白玉雕塑,無數簌簌的碎屑掉落,光潔如玉的面孔,頓時裂出無數幽深的紋路。
少女的表情無喜無怒,但是她的氣息在那一刻,衰弱到了極致。
「夠了。」林夕冷冷喝道。
但是少女不為所動,她堅持着,白荷的唇瓣上是暗影的斑紋,可是最後兩個字還是從那裏發出。
「活着。」
隨着最後一個字符的發出,少女的身體徹底潰散開來。
就好像一滴墨汁,輕輕落入了清水之中,氤氳開一般。
少女的身體就像一團脆弱的煙霧,被憑空撕碎,在空氣中瀰漫擴散成一團黑色的霧氣。
如果沒有人指認,或者即使有人指認,也不會有人相信這團霧氣曾經是一個絕美的少女。
「她真的是這個世界的傑作。」白貓渢瀅看着那團霧氣幽幽嘆道:
「以一人之言改變整個世界的運轉,連貓都驚嘆了。」
這樣說着,白貓悠然抬起了自己的左爪,冰玉般的勾爪彈出,然後在空中微微拂動了一下。
在那一瞬間,林夕與易嵐山同時感應到了,自己失去了對周遭空間的掌控。
有大境界在他們的身邊展開!
無形的絲線在這個空間中開始延伸舒展,在千分之一彈指的剎那間,連接上那些破碎的陰影。
這些絲線糾纏着,拉扯着,促使着她們,重新拼合凝聚起來。
所以在下一刻,那個紅髮的少女便重新站在了那裏,她對着白貓低下了美麗的頭,再次開口:「多謝相助。」
白貓沒有接受少女的言謝,淡淡道:「我只是幫你加快了身體的復原速度,無需言謝。」
三殿下點頭,對這樣的回答表示滿意。
輕如蟬翼的風再次散開,剛剛恢復形體的她,再次在虛空中徹底消失。
「明明沒有心靈,沒有記憶。」白貓看着她消失之後留下的輕微幻影,感嘆道:「她還是能夠如此執着的去守護,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易嵐山在角落靜靜開口,在之前的對話中他保持了徹底的沉默,這個鐵面的男子在他不開口的時候,幾乎沒有誰能注意他的存在:「你和你的主人都是淡漠薄情之徒,不要再像我們強調這一點。」
白貓的貓臉上似乎永遠都帶着不可捉摸的笑意:
「我不否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