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文波一路上都在心裏想着先前見到的一幕,不由有些恍惚,至於路上遇見熟人,都是在別人幾番叫他之後他才回過神來。客氣的打過招呼,談起的都是家裏孩子的事情。他仔細答了,話語裏大半的情緒倒是用來心疼妻子。村裏的人知他性子,曉得一家人平安無事,並都各自忙事情去了。
當然免不了有些感慨。
妻子已經醒轉過來,早上紀文波熬了雞蛋粥,此時女子的臉色已經恢復了一些,精神氣卻仍然很差,這也是為何紀文波火急火燎的忙着去抓藥的原因。
不曾想他晃晃悠悠就又回來了。
妻子大抵看出他的恍惚,以為他擔憂孩子:勸道:「相公,你去看孩子吧,妾身沒事的。」
紀文波察覺到妻子眼裏的異樣,在床邊坐了下來,握住妻子有些冰涼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孩子有爹娘寶貝着呢……」
「他們嫌我粗手大腳,不讓我看。」紀文波像個撒嬌的孩童,扮了個嘴臉,那認真樣逗得妻子噗嗤笑了出來,嗔道:「都當爹的人了,咋還像個孩子!」
紀文波笑着,握着妻子的手不由緊了幾分。
說得一陣閒話,紀文波照料着妻子睡下,轉身走了出去。
渾不知聽到關門的聲音,躺在床上的女子已經偏着頭流了眼淚。須臾,女子扯起被子蒙住了頭,壓抑着自己的哭聲。
紀文波踱着小碎步,輕哼着小曲,晃悠悠到了堂屋。餘光里瞥見正襟危坐的老父親,紀文波立馬焉了。
「爹……您還沒回去啊!」
紀老爹哼了一聲,眼色嚴厲:「讓你讀了幾年書,你功名沒撈到一個,倒是學了些不三不四的回來。」
紀老爹明顯對於兒子先前的舉動不滿。
紀文波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您都當爺爺了,咋還那麼大火氣……」說着弱弱的補充了一句,「我也當爹了,你這麼訓我,要是被我兒子瞧見了,在他面前我還有何威信可言。」
紀老爹舉起拐杖欲打:「老子早就當爺爺了……」
「你是我兒子,老子訓兒子,天經地義……」紀老爹終究沒打下手,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不滿的哼了一聲,「你還知道自己當爹了,還知道有兒子。」
「爹,咋了?我兒子呢?」紀文波這時候才想起來他是當爹了,但都還沒見過兒子。
紀老爹雖然埋怨兒子要媳婦不要兒子,但對於孫子卻是真心疼愛的:「我叫你娘抱回我家去了……」紀老爹滿是懷疑的瞥了一眼紀文波,「孩子跟着你,我不不放心,祖宗也不放心!」
紀文波暗道:「我不也是您老人家帶出來的……」嘴上他是不敢說的,只是一個勁的點頭,「我娘帶……我放心……」
紀老爹再又哼了一聲:「紀家下一代是昌字輩,孩子就叫紀昌了。」
「紀昌了?」紀文波霍然起身,滿臉錯愕,「爹,你別糊弄我。我知道您沒怎麼讀過書,想不出好名字沒事,我請七爺幫忙取!」
紀老爹再忍不住,舉起拐杖朝兒子身上抽來:「打不死你個龜兒子!」
「爹,你打我就打我,別罵你自個……」
可憐紀文波大喜大悲之間,硬是消停不下來。
紀老爹打的累了,這才收手,喘了幾口粗氣,挪到了門口:「孩子先待在我那邊,你媳婦身子弱,等她身子好些你再過去把孩子帶過來……還有族裏,你一會過去說一聲……」
紀文波搓着被老爹打得發紅的手:「我知道了……」
陽光從屋頂照了進來,紀文波再去見了妻子,大抵是先前的吵鬧,他擔心擾了妻子,於是過去說一聲。
屋子裏他的妻子已經醒了,眼圈泛紅,紀文波心一揪,忙解釋道:「爹娘也是擔心你,你別介意,過幾天你好些了,我就把孩子抱過來。」
林蘭見丈夫誤會了,抿嘴笑了笑,伸手摸了丈夫的臉,幫他梳理了掛在額前的亂發。紀文波想起什麼,卻已經來不及避開。額頭微涼,他先一步開口,哂笑道:「昨晚天太黑,撞到門上了。」
「疼麼?」
「不疼了……」他看着快要哭出來的妻子,很想哭。
這種感覺,遇見時就有了啊!
父妻間的家常說了一陣,紀文波終於想起答應好的拿藥的事。
再次出現在半山腰的紀文波已經想好,無論那個男人跟紀靈兒是何關係,他都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還是那道籬笆牆,院子裏的泥濘被陽光炙烤得結了塊,角落的菜地收整出來,眼下這個時間再補種還是能行的。
灶台上的茶壺還在噴着熱氣,鋸末散落一地,院子裏沒有人。
「有人在家嗎?」紀文波站在門外放聲大喊,喊之前特意抬頭,眯着眼看了看時辰,雖然不到午時,但也差不多了。
如此喊了七八聲後,製作粗糙的新木門打開,紀靈兒揉着眼睛走了出來,打着哈欠:「誰阿。」
「是我……」紀文波獻媚討好。
紀靈兒定定看了會,哈了一聲:「文波二哥啊,你來……拿藥!」
「對對……拿藥,拿藥。」
紀靈兒笑了笑,伸了個懶腰:「你進來坐會,我給你抓藥去。」
轉過身進門的紀靈兒,後腳剛進去,整個人就蹦了出來,嚇了院子裏的紀文波一跳。
紀靈兒盯着眼前的一切,抬手揉了揉額頭,呢喃道:「這門……」抬眼對上父親的牌位,紀靈兒臉垮了下來,「爹,你可別嚇我!」
紀靈兒真是被嚇到了,一覺醒來,破敗的門修好了,屋子裏的雨水也不見了,就連雨水留下的那些污漬都消失了,仿佛昨晚水漫她家的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記起回來時候她的那聲抱怨,縱然是她親爹,她也感覺害怕。
「怎麼了?」紀文波愣了片刻,打破安靜。
「沒……沒什麼。」紀靈兒回過身,臉色微白,「二哥,你跟我進去拿。」
紀文波哦了一聲,不知紀靈兒發生了什麼。
原本紀靈兒一個人住,縱然是親戚,他也不好進屋的。
半柱香的時間,紀靈兒抓好藥,一邊交代着紀文波怎麼熬藥,一邊走了出來。跨過門檻的時候,她說了半句的話沒了下文。
紀文波渾不覺紀靈兒的異常,追問道:「文火熬多久?」
久不見紀靈兒回答,他才抬頭看向門外,耳邊一聲驚雷,那是紀靈兒的驚叫。
王凝提了把竹椅坐在院子裏,兩個眼珠一圈又一圈的翻着。
紀靈兒已經折返屋裏重新抓藥,紀文波則是一臉無奈的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撿着撒了一地的藥。
王凝有些看不下去,出聲道:「那些混在泥巴里的就不要撿了。」
紀文波抬頭,無比真誠的憨笑着:「靈兒弄這些藥不容易,浪費了就太可惜了,吹吹泥巴還可以用的。」
王凝翻了個白眼,不愧是一家人。
王凝勸他不住,並不再勸,坐了片刻,起身倒了碗熱水。
紀靈兒躲在藥房的窗邊,看看院子裏的動靜,又看看屋子裏空蕩蕩的藥桶,啐了一口,心虛的說到:「誰讓你穿我爹的衣服。」
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耽擱的時間也差不多了,舒了口氣,拿起紮好的藥走了出去。
紀文波迎了上去,詢問了幾句,察覺到院子裏的氣氛之後,直接就告辭了。
藉口可真好。
趕回去給媳婦熬藥。
真是個會疼人的好人。
不像某個人。
紀靈兒偷偷看了眼院子裏的男人,可真沒有意料到對方竟然不聲不響的醒了過來,醒過來還不算,穿着她爹的衣服晃來晃去,差點嚇得她丟了魂。
王凝放下粗糙的茶碗,視線移了過去:「看夠了沒?」
「呸,誰看你。」
王凝心裏苦笑,又被女人救了。
「哎……這門是你修的。」
王凝點頭。
「家裏也是你弄的。」
王凝點頭。
「你不會說句話啊?」
「說什麼?」
紀靈兒犯了難,捏着下巴想了會,正色道:「你是誰?」
「王凝。」
「王凝是誰?」
「就是我。」
紀靈兒白眼一翻:「我的意思是你哪裏人,做什麼的?」
「北方來的……病人!」王凝斟酌了片刻,如是說到。
「看來你腦子還沒治好。」紀靈兒撫額。
王凝不置可否的笑着,站起身來:「救命之恩,真不知該如何報了!」
「哼,這還像句人話。」紀靈兒見過王凝身上的傷,自然清楚對方不是尋常的良善百姓,不過既然不說,她也不會追問到底。
眼下他確實是個病人,她的病人。
不過聽到王凝提起北方,她倒是來了興趣,至於王凝所說的恩情,她反而不在意了。
「你真是北方來的?」她狐疑的問了一句,滿是希冀。
「嗯。」
「你給我說說唄。」
「……我又不閒。」
紀靈兒認真的審視着王凝,片刻義正辭嚴道:「你哪裏忙了?」
「……我不想說。」
「喂,我是你救命恩人。」
「我把命還你。」
「……」紀靈兒偏開頭,方才的對視里,她感知到對方的心意。
似乎她再堅持,他真的會把命還給她。
「我才不要你的臭命,爛命!」走出去幾步又回過身吐了吐舌頭,「賤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