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二奶奶想着剛收了桂重陽的大米與油,便吩咐楊氏將那龍鬚麵裝幾把給桂重陽帶過去。
龍鬚麵煮起來方便,什麼時候想吃,煮上一小把,就是一碗好湯麵。
江氏道:「不用給他分,我單預備了幾把給他。」
桂重陽忙道謝。
江氏帶了慈愛道:「兩家就你一個小的,自是當偏着些。」
桂家二房日子雖窘迫,可到底有一家子骨肉,彼此扶持;長房這裏,只剩下桂重陽一條血脈,小傢伙又素來好強,人小鬼大,倒是叫人心疼。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桂重陽瞧着江氏說話做事眼熟,江氏瞧他也是如此,嬸侄兩個倒是莫名投契。
楊氏下去取了乾淨碗筷過來,江氏道:「二嫂不用忙乎了,剛才在鎮子吃了才回來。」
桂二爺爺問桂五:「木材訂好了?」
桂五笑道:「訂好了,就是丟了的楊木,說不得也能找回來。「
桂二爺爺一聽,立時做直了身子:「怎麼回事?」
那可是幾貫錢的楊木,要是能找回來,自然是好的。
桂五挑了嘴角道:「也是無巧不成書,原本那船楊木是要發往塘沽的,因上個月疏通河道,禁行貨船,這貨還沒發出去。」
都說「捉姦捉雙,捉賊坐贓」,之前即便大家都知曉是李發財盜伐,可要是沒有「賊贓」也沒有辦法,否則杜里正不會大張旗鼓地「抓賊」,桂五也不會用一貫錢懸賞反擊。
可是有了這「賊贓」,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有年份的木材,這與桂家剩下的木頭樁子對上,就是現成的證據。
桂二爺爺卻是不喜反憂:「杜里正那邊,怕是會偏着李家。」
李家的名聲無所謂,可杜家的獨生子卻是李家外甥。要是舅舅家有了賊名,杜七郎自然也也要受影響。
桂五道:「里正想要護着,也要看大傢伙兒同意不同意,今日去木材行打聽的可不是一家兩家。我與那邊的掌柜有些往來,與他打了招呼,不管誰來都實話實說。」
爺倆個正說話,就聽到外頭有人拍大門。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楊銀柱與他的小舅子王四。今天楊銀柱趕着去搶野豬,自然分身無術,沒有去鎮上打聽,卻讓他小舅子王四去了。
「老五也在啊,正好一道去里正家。」楊銀柱帶了幾分得意道。
桂五道:「楊二哥這裏,可有了確實證據?」
不管楊銀柱這些年多麼犯渾,看在楊金柱與楊氏面上,桂五也是客客氣氣。
楊銀柱卻是警醒,疑惑地看着桂五道:「老五啊,你不會是想要賴賬吧?那可不行,這爺們說話一口吐沫一個釘,可不帶糊弄人的。」
「楊二哥放心,斷不會如此,不過是之前思慮不周,忘了杜家與李家這一重親,要是證據不清,怕是那邊會反咬一口。」桂五滿臉真誠道。
楊銀柱得意道:「放心放心,人證物證都是齊的,看他怎麼反口!你隨着我一道去,正好借你『五爺』的名頭用一用。」
「楊二哥說笑了,既是楊二哥招呼,那小弟就隨二哥走一遭。「桂五剛回來,還穿着外出的長衫,倒是無需更衣。
楊氏站在一旁,看自家二哥犯渾,對桂家二老視若未見,招呼也不打,既是尷尬又是心酸。二哥豈止是沒有將桂家二老放在眼中,連帶着她這個親妹子與兩個親外甥也是怨上了的。
楊銀柱哪裏沒看到妹子與外甥站在旁邊,想起早上自己被村民嘲笑推搡,桂春這個親外甥在旁邊看熱鬧,心裏就恨得不行,哪裏願意親近。
就是桂五這裏,也不過是看在五百錢的面上,楊銀柱才假裝親近一二。
因那丟了楊樹的八畝林地,是桂家長房與二房共有,桂五招呼桂重陽跟着自己同去。
楊銀柱看到桂重陽,臉色發黑。
父債子償,這小崽子既敢回來,就要背負桂遠的罪孽。
桂遠以為自己能一死百了,難道這些年別人苦楚是白受的,不能便宜了他。
桂五看出楊銀柱神色不善,上前一步,將桂重陽擋在身後。
楊銀柱譏諷道:「老五還真是聖人啊,要不是桂四霍霍了你們家,說不得你如今也是秀才公了,我就不信,你心裏一點不恨。」
這就是楊銀柱的小人之心,見不得桂家一家人其樂融融模樣。憑什麼?他死了爹,死了兄弟,桂家給了四畝下田,就以為找平了?做他娘的春秋白日夢!
桂五淡淡的道:「恨什麼?恨我當時年歲小,不能隨着出丁,要不然死的就是我,不是我二哥了。」
楊銀柱立時啞巴,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桂重陽跟在桂五身後,並沒有覺得桂五這句話有什麼特別之處,怎麼就堵住了楊銀柱的嘴巴?他卻是不知,這裏面另外典故,那正是楊銀柱的心病。
「哼!」楊銀柱冷哼一聲,腳步加速,倒是不再廢話。
少一時,眾人到了杜家宅子外。
杜家宅子外,已經有幾個村民在外觀望。
眼見桂五到了,幾個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桂五打了招呼,竟然要隨着桂五幾個一起進去。
楊銀柱見了,生怕有人跟自己搶懸賞,不由耍狠,道:「你們盯着那三十文爺不管,要是想要與爺爭那五百文銀子,可要拿出鐵證來!」
有村民不忿道:「楊老二你與誰充大爺?那五百文是桂家懸賞的錢,又不是你楊銀柱的錢,輪不到你做主。」
這是年輕卻輩分高的,楊銀柱卻是從不顧輩分,只發狠道:「不相信爺拳頭硬的,只管試試。」
這會兒功夫,老蒼頭開了門,剛要開口要眾人等,楊銀柱已經一把推開他,大踏步走了進去。
桂五見狀,也帶着桂重陽跟了上去,眾村民也跟在後邊進去。
老蒼頭沒攔住人,着急喊道:「作甚了,作甚了?還沒與我家老爺稟告……」
楊銀柱揚聲道:「杜里正早在當上里正時便說了,杜家大門向全體村民敞開哩,不會讓大家在外頭白等的。」
*
客廳里,杜里正在,李發財在,還有另外一人。
院子裏鬧出這樣的動靜,廳里自然也都聽到了。
杜里正有一種被冒犯的羞惱,看着李發財道:「你有把握了?」
李發財笑道:「那是自然,這不是有王二兄弟『大義滅親』嗎?」
杜里正不耐煩地打量了王二一眼,王二滿臉貪婪道:「發財哥,可是說好了,那五百文得分三百文與我?」
李發財痛快道:「分你,分你。」
等到楊銀柱一行人進來,看到這王二卻是詫異不已。
「二哥,你怎麼在這兒?」王四開口道。
原來這王二不是別人,正是李發財的狐朋狗友之一,也是楊銀柱的二舅子,與王四是親兄弟。
楊銀柱耷拉下臉來,看着王二陰深深道:「倒是有幾日沒見二哥了,還真是巧啊。」
王二退後一步,有些畏懼。自己這個妹夫可是個混的,真要惹惱了他,可不會顧及自己是不是大舅哥,一樣得挨揍,一時之間有些猶豫。
李發財見狀,忙低聲道:「錢都歸你!」
王二一聽,眼睛立時亮了。
那是五百錢啊,五百錢,不過就是幾句話的事。即便過後挨一頓揍也值了,這五百文能解決老多事。鎮上便宜的姑娘才五十文睡一晚,下一頓館子幾十文也能解饞了。
王二想入非非,立時壯了膽子,眼看不僅楊銀柱來了,還來了不少村民,生怕五百錢飛了,急忙開口道:「我來做什麼?自然是來做人證的。三月二十五那天,我親眼所見,你上了後山林子,後來有馬車從林子下經過!妹夫,兔子不吃窩邊草啊,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可不能做!」
幾個想要說上幾句得個三十文懸賞的村民都有些傻眼?聽着王二這話,難道桂家的楊樹竟然不是李發財偷的,而是楊銀柱下手嗎?可那天砍樹賣木頭的不是李家嗎?
有年歲大的村民想起十三年前的事,當時桂里正想要將家裏剩下的六畝下田、四畝林地過給楊家做補償時,楊銀柱是要收下的,是他大哥楊金柱攔着,才變成了只過了四畝下田。
莫非,楊銀柱心中,依舊將桂家長房那四畝林地當成了自己的?
「二哥,你胡說八道些什麼?」王四着急道:「這賊名可是好玩的,你作甚冤枉姐夫?」
王四之前聽姐夫吩咐,白天往鎮上走了一遭,在木材行得了准信,三月二十五那天李家賣成材楊樹五十六棵,得錢十貫八十文。
楊銀柱白天上過山,數過李家林地的楊樹樁子,只有二十六棵;又數了桂家那邊的楊樹樁子,不多不少正好三十棵。
這兩下里一對證,還有什麼可說的,就是李發財盜伐偷賣了桂家的楊樹。
王二卻是被五百文沖昏了頭腦,咬牙道:「又不是只我一個人瞧見了,妹夫,你敢發誓說,三月二十五沒有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