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州的州城,與龍泉郡的郡城,治所同在一城,自然要比那三江匯流之地的紅燭鎮,更加繁華。
一位錦衣玉食的婦人,返鄉之後,經過這些年的養尊處優,氣度雍容,若是只看面容,撇開眼角的魚尾紋,瞧着也就三十來歲的模樣,稱讚她一句半老徐娘,半點不昧良心。如果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都要誤以為她是福祿街那邊出身的豪門女子。
宅子裏邊鋪設有地龍,腳邊哪裏需要火盆,就連手上的炭籠都可以省了。
早年從書簡湖青峽島返回家鄉,她就直接在州城這邊買了好些宅子,事實證明,當年咬咬牙的一擲千金,非但沒有打水漂,反而獲利頗豐,光是每年那些鋪子的租金,就是一大筆銀子的入賬。當然,她早就瞧不上那些金銀了,神仙錢才是錢。
這些年,婦人去槐黃縣城的宅子,多是清明祭祖,才回泥瓶巷那邊坐一會兒。
她所有的心思,還是在新家這邊,比如宅院內,凡事立起一個體統來,得有尊卑高下之分,才算治家有方。
州城裏邊有那山上的仙家客棧,她會讓府上管家,定期去那邊購買山水邸報。
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畢竟花的都是神仙錢,但是婦人沒有半點心疼,一來想要打聽關於中土神洲、尤其是白帝城的消息,再者可以彰顯自家的高門身份。
屋內,婦人拉着幾個丫鬟聊家常,圍爐夜坐,溫了一壺糯米酒釀,各自小酌,花几上邊,擺滿了各色碎嘴吃食。
一位體態豐腴的大丫鬟,低頭抿了口酒釀,嫣然笑道:「夫人,以少爺的修行資質,再加上少年那個白帝城嫡傳身份,將來回了家鄉,開宗立派都不難哩。」
當年婦人從青峽島橫波府那邊帶了幾位貼身婢女,她們在這邊也算入鄉隨俗了,今天跟着夫人,一起貼春聯,燒香請門神,請灶神等,夫人家鄉這邊,講究多,只是熟能生巧,年復一年,她們也就習慣了。就像明天是正月初一,還要跟着夫人去風涼山那邊的山神廟燒香,剛搬來州城這邊,夫人還會想着除夕夜就動身,趕個早,好燒新年的頭爐香,甚至還想要夜宿寺廟,可是自打上次顧璨回鄉,與夫人聊過一場,夫人就不刻意去爭頭香了,說我家顧璨講了,按照佛門裏邊的講究,所謂的頭香,就是兩種說法,一種是誠心實意,心香一瓣,不管是在寺廟還是在家裏,哪兒燒香都是一樣的,再一種就是虔誠向佛,那麼每次敬香,都是自己在燒頭香,不用與人爭。
婦人笑道:「小璨只是鄭城主的嫡傳弟子之一,白帝城就算創建下宗,按照邸報上邊寫的,多半也是在那扶搖洲,不會來咱們寶瓶洲的。」
這些年,通過那座仙家客棧的山上邸報,婦人知曉了許多天下事,而且那座客棧的邸報,據說比州城隍廟還要來路寬泛呢。
婦人突然神色惋惜道:「只是苦了你們,誰能料到書簡湖那邊會冒出個真境宗,你們要是當年沒有跟着我來這邊,指不定今兒就已經是宗門裏邊的譜牒神仙了,出門在外,都要被稱呼一聲仙子的,哪像現在,只能窩在這麼個巴掌大小的宅子裏邊,給我一個婦道人家當什麼丫鬟。」
婦人曉得她們這些修道之人,在那有個宗字頭的仙府,在那金玉譜牒上邊記名,稱得上是件祖墳冒煙的事了。
原本府上有兩個禁忌,一個是書簡湖,一個是姓陳的賬房先生。
一地一人,都不能聊。
不曾想今夜夫人竟然主動聊起了書簡湖。
屋內兩位貼身婢女,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訝,相對身材消瘦的那位婢女,立即笑道:「夫人這話說得不對。」
婦人笑眯眯問道:「說說看,怎麼就不對了?」
婢女正色道:「當年湊近看,是夫人親手將我們帶出了火坑,如今長遠來看,比起在那真境宗當個混日子的外門弟子,又有什麼出息呢,但是跟在夫人身邊,少爺可是天底下最孝順的人了,以後會差了咱們幾個的造化?少爺洪福齊天,是那一等一的天之驕子,都不談少爺的師父鄭城主,只說那師姑韓俏色,就是一位仙人,還有身為琉璃閣主人小師叔柳道醇,以及師兄傅噤,更是位大劍仙,他們哪個不是頂天的山上人物?他們隨便一個,蒞臨寶瓶洲,別說是真境宗,就是去那神誥宗,見着了祁天君,也一樣要互稱一聲道友,再當那座上賓哩。」
關於顧璨去白帝城修行一事,府上知曉真相的,除了婦人,就只有她們幾個貼身婢女了。
這是一番真心話。
只是她沒說全。
顧璨的大道成就高低,只是一方面,她們幾個,誰不怕那顧璨?怕那書簡湖的混世魔王,她們簡直就是怕到了骨子裏。
說來奇怪,等到顧璨長大,好似變成了一個儒家書生,上次返回家鄉,再見到顧璨,哪怕顧璨神色溫和,她們反而更怕了,愈發心驚膽戰。
如果說青峽島截江真君劉志茂的弟子顧璨,是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暴起殺人的小瘋子,是個天生的野修。
那麼後來的青年顧璨,好像就變成了一個城府深重、心思叵測的人,哪怕面對面站着,仿佛永遠不知道顧璨心裏在想什麼。
走出書簡湖的顧璨,無論是境界、心性還是手段,都與年齡嚴重不符。
離鄉之前,顧璨曾經私底下將她們幾個喊到一起,非但沒有端架子,再沒有絲毫年少時的那種跋扈氣焰,反而和顏悅色,與她們客客氣氣說話,與她們約法三章,賞罰分明,甚至允許她們犯錯一兩次。但是要求她們每年都需要飛劍傳信白帝城,至於信上寫什麼內容,都隨她們,哪怕只是求教一些修行關隘的難題,都沒有任何問題。而且這筆山上書信的開銷,由他來出,只是叮囑她們關於這件事,就不要與他娘親說了。
最後顧璨與她們笑道,與你們聊了些掏心窩子的話,不要不當回事。
雙方約法三章,其中一條,就是不許她們在娘親那邊煽風點火,將原本一件小事,變成需要驚動郡守府或是大驪朝廷的麻煩事,不許她們在外主動惹事,但是如果是別人招惹她們,不管對方是誰,有什麼背景,只要是她們在理,那就也不用怕事,他顧璨自會兜底,因為她們如今算是半個自家人了。
最後顧璨還起身,與她們抱拳致謝,說是以後娘親的衣食住行,就有勞幾位多多費心了。
婦人聽過那位婢女神色誠摯的言語,樂不可支,笑着從盤中捻起一塊糕點,輕輕遞過去,「我家小璨從小就能吃苦,如今只是把苦日子熬出頭了,沒你說得那麼誇張。」
是啊,原本好像沒有個盡頭的苦日子,竟然真的被他們娘倆給一天一天熬過去了。
想到這裏,婦人紅了眼眶,從袖中摸出一塊帕巾,擦拭眼角淚水。
兩位婢女連忙安慰幾句。
婦人笑着擺擺手,「就只是憶苦思甜,反正過去的都過去了。」
這些年主動過來找她攀親戚的,多了去。
其實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貨色,大多是從府上這邊拿點錢,就被打發了事,總之不至於讓那些騙子吃閉門羹。
免得傳出去不好聽,背地裏嚼舌頭,說她做人忘本,有了錢就翻臉不認人。
顧璨上次離家之前,與相依為命的娘親,娘倆聊了些體己話。
婦人既欣慰,又心疼,還有幾分陌生。
欣慰的是兒子真正長大了,能夠挑起一個家的大梁了,同時心疼兒子年紀這么小,就這麼懂事。
陌生的是好像這個兒子,跟早年泥瓶巷和之後青峽島的兒子,變得不太一樣,準確說來是太不一樣了。
那次閒聊,顧璨與娘親說了些書本以外的道理,那會兒身穿儒衫的年輕人,還開玩笑說一句,這些都是他從家門口巷子裏邊,從地上撿起來的言語。
「只有窮過,才知道身邊人,幾乎都是鬼。」
「可只要等到人闊起來了,哪怕是走夜路,別說瞧見的人,就算路上遇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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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都是好鬼了。」
「但是人可以變成鬼,鬼絕對不會變成人。」
「娘親,如今咱們家裏有錢了,以後只會更不缺錢,那就別太節省了,對宅子裏邊的下人們,規矩必須清晰且重,一定不能有半點含糊,不能一開心了,就對所有外人格外好,一個心情不好,就對身邊人亂生氣。時間久了,摸清楚脈絡的下人,就會小看娘親了,所以娘親一定不能是『自己』處理家務,要讓『規矩』來。」
「但是家規之外,娘親可以對他們客氣些,這裏邊有兩種施恩,一種是錢,是最實在的,還有通過銀錢衍生而出那些位置,身份,頭銜。一種是虛的,是娘親你作為一家之主,與他們日常相處的幾句言語,甚至是一個眼神。任何一種,都無法收買人心,只能是兩者都有,再加上規矩和家法,我們這個家,才能長長久久,安安穩穩。」
「當然,娘親要是心裏邊憋着一口氣,覺得過了太多年的苦日子,好不容易才辛苦熬出頭了,憑什麼就要對他們好,那也是無妨的,如果娘親覺得我說的有道理,願意真心實意對他們好,把他們當人看,不把他們當下人看,那是最好不過了。退一萬步說,有兒子在,哪怕不在家鄉和娘親身邊,他們也絕對不敢造次,但是我希望娘親保證一件事,將來家裏誰犯了錯,我,或是是我讓人出手處置此人的時候,娘親一定不能唱反調。」
「我們什麼都知道了,偏要如何,那是一個人活得很自由,但是我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還偏要如何,就會白吃苦。」
「說到底,如何處世,與如何為人,是兩回事。」
「我覺得,如果有一個人,能夠一輩子不害人,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純粹的好人,從無害人之心。還有一種,是真正的強者,因為他們根本不用害人,就可以活得很好。我希望娘親能夠善待前者,敬畏後者。」
婦人當時只是安靜聽着兒子說話。
顧璨用一種雲淡風輕的語氣,說着一些她都聽得懂的道理。
兒子長大啦,都會教她為人處世呢。
婦人回過神,打趣道:「你們倆有沒有相中的對象?」
兩位婢女相視一笑,都搖頭說沒有。
每逢初一十五,風雨無阻,婦人都會去那座香火鼎盛的風涼山祠廟,燒香許願,保佑兒子在外邊,修行順遂,心想事成。
而且每次到了山腳那邊,婦人就會停下馬車,徒步登山,求個心誠則靈。
之所以常去風涼山燒香,除了與州城宅子離着近,婦人還有一點自己的小心思。
遙想當年,在泥瓶巷那邊,實在是聽多了教人傷心傷肺的「風涼話」。
婦人喃喃道:「她要是能夠見着今天的光景,該有多高興啊。」
書簡湖青峽島。
山門口處,一間屋子鎖着門,隔壁屋子裏邊,亮着燈火,亮如白晝。
是來這邊守夜的曾掖和馬篤宜,幾乎每年都是如此,也沒點意外。
曾掖這小子自從登上青峽島,就開始走大運了,也難怪念舊,這樣的一塊「龍興之地」,是得多走動。
至於那個叫馬篤宜的小姑娘,她是鬼物,這些年披了一張張狐皮符籙,好像喜歡經常買些胭脂水粉,犒勞自己。
劉志茂雙手負後,走來山門牌坊這邊,卻沒有去屋子裏邊落座,只是瞥了眼那邊的春聯和福字。
好像是青峽島二等供奉,朱弦府那個馱飯人出身的鬼修,與他的門房紅酥一起張貼的。
劉志茂徑直走向渡口,一陣清風拂過,身邊出現了位不速之客。
劉志茂轉頭笑道:「宗主這麼有閒情逸緻。」
渡口一旁老者點點頭,「當真想好了?不再考慮考慮?就不想着下次你做客宮柳島,這句話換成我來說?」
劉老成,如今真境宗的宗主,也是寶瓶洲第一位躋身上五境的山澤野修。
言下之意,是如果答應他的那件事,劉志茂就是真境宗歷史上的第四任宗主了。
劉志茂搖頭道:「我這條賤命,就當不了一把手,之前想要接替宗主,擔任書簡湖共主,費盡心思,前前後後謀劃了那麼多,還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要不是還曉得幾分做人留一線的道理,差點就要小命不保,如今每每想來,還是後怕不已。宗主就不要難為我了。」
劉老成點頭道:「那我就另作安排了。」
劉志茂沒來由感慨一句,「舊時天氣舊時衣,卻道新年新氣象。」
劉老成微笑道:「山上人莫說山下話。」
劉志茂以心聲試探性問道:「新任湖君那邊,好打交道嗎?」
劉老成說道:「現在還湊合,以後肯定會越來越難,只是比起當年,跟那位年輕賬房先生勾心鬥角,總是要輕鬆幾分的。」
劉志茂突然大笑起來,「實在無法想像,我會與宮柳島劉老成結伴夜遊,完全不必擔心被打死。」
劉老成笑了笑,轉頭望向湖中,座座島嶼如不動之舟。
浪淘沙,夜行舟,香草美人不敢吟,防有蛟聽。
早年的書簡湖,誰都要多留個心眼,唯一的規矩就是沒有規矩,想要睡個安穩覺都不容易。
山門屋子那邊,鬼修馬遠致,帶着門房紅酥,在這邊一起守夜。
反正一屋子,都是差不多的山上根腳,天然親近幾分。
曾掖說了些過往事,反正總是繞不過兩人,早先的陳先生,後來的顧璨。
每當曾掖提到後者,馬篤宜便忍不住調侃幾句,也不曉得以前是怕那顧璨怕得要死。結果等到當年最後一場分別,某人竟然開始默默流淚了,到底是傷心至極呢,還是喜極而泣呢。
曾掖臉色尷尬,自己從來吵不過馬篤宜,只敢嘟囔一句,誰知道顧璨會性情大變,前前後後,判若兩人。
「陳先生曾經說過,我們能夠成為爹娘的子女,將來再成為子女的爹娘,可能是一場討債,也可能是一場還債。」
「陳先生說到這裏的時候,就笑着說,他就是個討債鬼。」
一屋子沉默下來,火盆內響起一陣輕微的木炭崩裂聲響。
馬篤宜驀然氣呼呼道:「我怎麼不知道陳先生跟你聊了這些?」
曾掖無奈道:「我跟陳先生總有獨處的時候。」
馬篤宜埋怨道:「陳先生與我單獨相處的時候,怎麼就不聊這些。」
他們喝着酒,都是紅酥家鄉那邊的酒釀,曾掖便說了些陳先生關於飲酒的閒語,說人生有兩事最有嚼勁,與故友久別重逢,喝酒半熏醉,回頭看生平,飲茶有回甘。
馬遠致的臉色有幾分不情不願,說道:「陳平安這小子,還是有點學問的,吃過墨水的人,就是不太一樣。」
紅酥眨了眨眼睛,笑道:「怎麼不喊陳公子啦?」
馬遠致呸了一聲,「說好了要為我寫本書,好好寫寫我與長公主殿下的故事,結果磨磨蹭蹭,都不曉得開篇幾千字開完了沒。」
馬篤宜轉頭望向紅酥,紅酥只敢悄悄搖頭,示意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
曾掖沒來由想起了一位女子,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會經常掛念。
大概所謂掛念,就是心扉當中掛起一幅心愛女子的畫像,念念不忘。
馬篤宜隨口問道:「那陳先生有沒有說過,這輩子能夠結為夫妻。又是什麼呢。」
曾掖笑着點頭,給出一個答案。
「是一種還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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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妖樓那棟最高建築的頂樓廊道,秉拂背劍的純陽道人,與那小陌和青同,幾乎同時看到了異象。
以他們腳下這棟建築作為圓心,空中依次出現了一位位山水神祇、修士的敬香身形,他們背對頂層廊道數人,依次排開,就像同時開啟了數十場鏡花水月,又像是一場前無古人後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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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的「祖師堂」議事,心思如一,只議一事,只做一事。
沖澹江水神,李錦得了兩幅描金畫卷,離開書鋪,返回水府,沐浴更衣,換上一身江水正神的朝服官袍,點燃一炷水香,禮敬南方的桐葉洲,起心念發心愿,心中默念,願一洲逝者安息,生者無恙。
繡花江水神,一位青蛇纏繞手臂的江水正神,肅然敬香,願桐葉洲破碎山河重歸完整,願一洲戰場英靈得以轉世。
玉液江,水神娘娘葉青竹,點燃一炷水香後,念念有詞,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願為桐葉洲略盡綿薄之力,祝一洲版圖安居樂業。
落魄山中的那座蓮藕福地,以水蛟泓下為首,領着福地內的一眾江河水神,各自點燃一炷清香,香火裊裊升空,倏忽間齊齊往南方飄搖而去。
北俱蘆洲濟瀆,舊濟瀆中祠水正,如今的龍亭侯李源,擁有一雙金色眼眸的黑袍少年,在大瀆侯府內,朗聲說出自己心愿,願那桐葉洲,一洲之地風調雨順。
大源王朝崇玄署雲霄宮,國師楊清恐,老真人手捧一柄銘刻有「風神」二字的麈尾,點燃三炷清香。
老真人一旁,是那位道號「摶泥」的玉璞境修士,楊後覺神色恭敬,與楊氏老祖一同雙手持香,面朝南方。
骸骨灘搖曳河,河伯薛元盛,不再是那撐船老舟子的裝束,現出金身,身穿法袍,點燃水香。
大瀆靈源公沈霖,舊南薰水殿水神。她如一株遠山芙蓉,亭亭玉立,站在公府門口,背對着「德游宮」匾額,沈霖面朝南方,願桐葉洲時和年豐。
銀屏國境內,領着一湖三河兩渠的蒼筠湖水君殷侯,身穿一件奼紫法袍的湖君,隔着一座寶瓶洲,雙手持香,禮敬桐葉洲,預祝桐葉洲大地回春,萬象一新。
仙都山密雪峰上,來自墨線渡的於負山,點燃香火後,希望桐葉洲萬姓安生,雨暘時若,百穀豐登,內外清吉。
來自敕鱗江的老虬裘瀆,這位大瀆龍宮舊吏,專門專門負責教習龍子龍孫們禮儀規矩的教習嬤嬤,手持香火,喃喃低語,祝願桐葉洲在新的一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希望新的桐葉洲百姓,幼有所教老有所依。
大泉王朝埋河碧游宮,水神娘娘柳柔,她希望以後的桐葉洲不打仗,老百姓們都能吃飽穿暖,山上的神仙老爺們,少擺人上人的架子,多講點道理。
浩然天下陸地水運共主,道號「青鍾」的澹澹夫人,祈願桐葉洲風和日麗,倉廩足而知禮節。
南海水君李鄴侯點燃香火,希望桐葉洲大地山河枯木逢春,百姓安居樂業,諸國政通人和,重迎太平盛世。
雨龍宗的上任宗主,如今的掌律祖師,女修雲簽許下心愿,希望桐葉洲各國書聲琅琅,各人豐衣足食,國泰民安,蒼生有福。
相傳是道祖煉丹爐處,小酒鋪內的婦人,舊王座大妖仰止,帶着剛收的入室弟子,朝湫河婆甘州,一同拈起水香,祈願桐葉洲,辭舊迎新,風雨時節,五穀豐登,社稷安寧。
寶瓶洲齊渡長春侯,水神楊花點燃水香,心中默念萬物盛多,人民忠孝,則致時和年豐,故次華黍,歲豐宜黍稷也。
南塘湖秦湖君,燒香祈願,心思虔誠,願那桐葉洲五穀蕃熟,穰穰滿家。
跳波河已經改名、升遷為老魚湖,岑文倩在長春侯府與大驪朝廷那邊,都已錄檔,正式升遷為一地湖君,岑文倩齋戒過後,點燃一炷水香,遙遙禮敬桐葉洲山河,願浩然天下東南地界的一洲山河,就此遠離災殃,富貴安康。
此外猶有寶瓶洲齊渡淋漓伯,舊錢塘長曹涌。黃庭國境內,紫陽府開山祖師,老蛟長女吳懿。舊鐵券河水神,高釀。白鵠江水神娘娘,蕭鸞一一現身。
寶瓶洲陪都上空,仿白玉京。
當年崔瀺與人借「山」、「水」這兩個聖賢本命字。山字,是禮記學宮大祭酒的本命字。
正如陳平安所猜測那般,師兄崔瀺所借「水」字,當然是這位道場在書簡湖,寫出過一篇《問天》的的老前輩了。
曾經將《山鬼》、《涉江》與《東君》、《招魂》四篇,都交給了文聖。
這位老先生,不在文廟道統文脈之內,屬於自立門戶。故而這位老夫子的那炷「心香」,將是天地間最為靈驗的一炷水香。
好像各洲水神點燃香火一事,由這位老先生負責收官。
書生又邀諸君入夢來,與君借取萬重山。
游思六經神越瀆海結想山嶽,吾為東道主。
寶瓶洲北嶽,披雲山魏檗。中嶽山君晉青。南嶽女子山君,范峻茂,各自點燃一炷山香,為桐葉洲祈福消災。
中土神洲,大雍王朝境內的九真仙館。仙人云杪與道侶魏紫,在一座蠻瘴橫生、鬼物群居的破碎福地,共同點香禮敬桐葉洲。
中土穗山,神號「大醮」,山君週遊,現出巍峨的金身法相,面朝浩然天下的東南方向,雙手持香。
大岳居胥山的兩座儲君之山之一,鳥舉山陸地真人,道士封君。
香榧山老山神龔新舟。
寶瓶洲。疊雲嶺山神竇淹分水嶺山神韋蔚,領着兩位山神廟陪祀神女,面朝南方,一起遙遙敬香。
最後一位好似為天下山嶽英靈收官「山香」之人,竟然是「真身」在寶瓶洲的純陽道人,呂喦。
鎮妖樓頂樓廊道,小陌和青同,都與身邊的這位純陽道人作揖致謝,呂喦微笑稽首還禮。
香火裊裊,星光點點。
涓滴之水,匯成江河。積土成山,風雨興焉。
至聖先師看着那些漸漸消散的身影,撫須而笑道:「回頭讓文廟那邊,將他們和此事都記錄在冊。」
陳平安也不好就此說什麼。
至聖先師問道:「你如今手上還剩下一筆功德?」
陳平安點點頭,大致估算,約莫還剩下三成。
「雷聲大,雨點也不能說小。說實話,已經算是很大的氣象了,已經徹底解決掉了桐葉洲的燃眉之急,這話聽着好像一般,其實殊為不易了,就像你們純粹武夫,轉換了一口真氣,可不是什麼拿藥吊命的舉動,而是徹底活了過來。」
至聖先師轉頭望向陳平安,笑呵呵道:「可若是以此收尾,你將來豈不是回想一次,終究難免遺憾一次?」
陳平安疑惑不解,自己還能做什麼?難不成至聖先師願意幫忙牽線搭橋,將剩餘三成功德,贈予那些自己並不熟悉的山水神靈?
至聖先師笑了笑,「想岔了,一來我如今已經不宜插手任何具體事務,否則對浩然天下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再說了,我的面子,難道就這麼不值錢,需要厚着臉皮親自出馬,幫你一家一戶敲門過去,問他們要不要與你做這樁買賣?成何體統?」
陳平安聽得愈發迷糊,只得靜待下文。
至聖先師也沒有賣關子,微笑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文聖一脈的幾個師兄,雖說先天性情迥異,但是總有那麼幾件事,會格外心有靈犀。」
「最早是齊靜春,託付白也一事。然後是劍氣長城那邊的左右,託付陳清都一事,繼而是君倩在去往青冥天下之前,曾經託付經生熹平一事。最後是崔瀺什麼都沒說,但是他的意思嘛,文廟這邊都懂。」
「其實就是同一件事,將他們的文廟功德,都送給小師弟處置。」
至聖先師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所以說,除了被人給予希望,是一件讓人覺得不會孤單的事情。那麼與他人,大道同行,想必亦然。」
不單單是這些師兄,相信自己先生的關門弟子,他們的小師弟,可以挑起未來文聖一脈的大梁,會為先生的再傳弟子們護道。
更是一種五位文聖一脈嫡傳的師兄弟間,無需言語交流的心有靈犀。
可能我們都曾對這個世界感到失望,但是我們都願意對這個世界寄予希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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