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兢在鹿兒一番說辭下,已經下定決心,除了帶她一起走,沒有別的法子。
他和鹿兒說定,乘事情還沒被人發現,各自去打理包袱,在後門處集合。不一會方中兢已藏在後門等待鹿兒,身上除了一些碎銀子和那本內功心法外別無一物。過了一陣子鹿兒也來了,卻帶了一個極大的包袱。方中兢順手將鹿兒的包袱接過來背在身上。鹿兒手中晃了晃兩張黃紙,說道:「你瞧。我這路引早已經準備好了,就知道會派上用處。」
他二人防着被人瞧見,悄悄從疏影閣後門溜出去,忐忑不安地往城門進發。這時候在城門處排隊出城的人明顯比前陣子少了,城門檢查的也沒前次那麼嚴格。守衛見他二人都有路引,包袱里也沒有違禁物品,只收了二錢銀子孝敬便放他二人出城。
方中兢一踏出城門,雙腳踩在城門外的泥土地上,就覺得空氣都清新冷冽一些。回頭望,這京城裏既壓抑又危險,過去種種不堪回首,而如今自己終於走出了這個樊籠。
這時耳邊響起鹿兒的聲音:「那麼大哥,我現在該如何稱呼你?」
他二人約定出城後以兄妹相稱,方中兢思量:誅方家十族的風頭顯然已經過了,已沒多少人還在關心是否有漏網之魚。更何況現在出了京城,再不會有人記得自己這個除了籍的旁支。便慨然說道:「你就叫我中兢吧」
「那兢哥哥我們如今要去哪裏?」小鹿又問。
無數種想法在方中兢腦內盤旋,一時想回家鄉看看,一時想遠遁大漠。最後終於有一個想法漸漸清晰,方中兢說道:「我們先去一次雞鳴坡吧。」
鹿兒點頭,他們便一路尋上坡去。雞鳴坡是個不起眼的小土坡,因開闢了亂葬崗,所以周圍沒什麼人家。坡上雜草生的茂盛,怪樹長的嶙峋。像是吸飽了人間枉死者的陽氣,肆無忌憚的生長,一條小路彎彎曲曲極難行走。再往裏走幾步,終看到樹木掩映着一處平緩處,那平緩處的中心,樹木都被砍光,泥土上有翻新過的痕跡,想必那裏就是亂葬崗了。
方中兢心中滋味陳雜,這裏既埋着自己的母親,也埋着方家一眾兄弟叔伯。不論從前有什麼恩怨是非,現如今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清了。身旁的鹿兒一句話都沒有問,只默默地跟着方中兢向前走去。他二人穿過樹叢,卻赫然發現亂葬崗內站着一個漢子。
這漢子總有四十歲上下,通身氣派不凡。他皮膚微黑,長臉盤,粗眉厚唇,五官要比常人深刻。他身上衣服式樣簡單,但質地考究,肌肉結實,全沒有中年發福的跡象。漢子腳下擺着幾壇老酒,一籃子紙錢和香燭菜餚等物。顯然是在這裏祭拜。他聽到有人的腳步聲,轉頭去看。忽然見到方中兢和鹿兒二人,霎時雙眸一亮。
方、鹿二人心中皆是突地一跳。鹿兒悄悄湊到方中兢耳邊說道:「小心這人,他看來對你很感興趣。」
那漢子不等方、鹿二人作何反應,高聲問道:「小伙子,你也是來這裏拜祭什麼人嘛?」
方中兢猜測這人來歷,他既然到這裏來祭拜,想必是方家的故人。但自己早就脫離了方族,和方孝孺更談不上親熱。自己全沒必要去拉這層關係,便一路裝作不認識到底,少惹是非為妙。他說道:「我和舍妹回鄉途中迷了路,不小心走到這裏。敢問這位大叔這裏是何處?」
那男子眯着眼睛看他們,說道:「你們是兄妹麼?長得這般不像。這裏離官道這麼遠,你們竟然能走錯這麼多路還沒發現?」
鹿兒裝作青春無知一般說道:「大叔你別笑話我們,我們倆是瞞着家裏逃出來的。」說着臉上染出兩朵紅暈,還真有點像少男少女瞞着父母私奔的樣子。
那漢子向他二人走來,仔細打量鹿兒一陣,又去看方中兢,嘴上說道:「這裏荒郊野外的連個人家都沒有,沿着你們這條路再往前走就是山頂。你們兩個小的今天晚上恐怕要露宿在外頭嘍。聽說這裏有狼,你們可的小心啊。」
方中兢看這個漢子狀似不經意,實際上慢慢走到了緩坡外,將他二人的退路給擋住了。
鹿兒忙做出害怕的樣子說:「有狼嗎?哥哥我們還是回去吧,興許爹娘還沒發現我們不見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說着想要從那漢子身邊穿過去。
那漢子卻沒有半點讓開的意思。方中兢不知道他們再互相試探下去會是什麼結果,索性一把拉上鹿兒。快步想從大漢身邊滑過去。他初學內功便有進益,心中也存着試一試的念頭。
那大漢身形晃動,還是攔在他們前面,說道:「小伙子急着要走嗎?」
方中兢不知道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就算是方家故人也不該這麼不按常理出牌。便運勁在肩上想將對方頂開。這一頂着實讓那漢子吃了一驚。他乾脆伸手來攔住方中兢,說道:「你既然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如果識得這裏埋的是誰,難道不想為他們報血海深仇嗎?」
方中兢見這漢子伸手過來抓他,立刻翻轉手腕。這漢子不依不饒,二人成了手掌相抵的姿勢,互相比拼起內力來。那漢子的內力遠大於他,將他的手掌牢牢吸住。方中兢脫不了身,只能用內力勉強相抗,說道:「我不認識這裏埋得是哪家,他們若果有什麼仇怨,自有老天爺為他們討回公道。」
那大漢仰天大笑,一邊催動內力,一邊說道:「連你的母親你都不在乎了嗎?你母親含辛茹苦將你拉扯成男子漢,你難道不想將害死她的人碎屍萬段嗎?」
方中兢此時已經是大汗淋漓,心臟上像是受了萬鈞之力,轉眼就要被壓爆。他猶自擠出聲音說道:「害死我母親的人早已經身首異處,現在正和她埋在一處分不出彼此。」
哪知那大漢聽了並沒有惱羞成怒,而是忽然卸了內力。方中兢一跤跌在草叢裏,雙眼發黑,氣血翻騰。鹿兒見那漢子忽然肯放了方中兢,也不和他說什麼客套話,背起方中兢便往山下走。
大漢看着他們踉踉蹌蹌地走遠,直到走的在看不出身影時,說了一句:「出來吧,他們走了。」
從矮樹叢中走出一個和尚。他雖然光頭上燙着戒疤,卻穿着一身武人打扮。正式當初在解縉書房裏的大和尚
大漢對他說:「你說過他沒有功夫,只是個純粹的書生。」
和尚說道:「微臣也不知為何。當初試他的時候,他身上確實沒有半點功夫,這才大意讓他逃了。之後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沒想到才過了這麼短日子,他竟然有如此大的變化。」
大漢說道:「那就是他的造化了。他被誅十族竟然也沒死成,不是有福之人嘛?」
和尚說道;「陛下,您這就讓他走了?」
大漢說道:「我看他一點反意也沒有,何故妄殺了他。你先前已怪我殺人太多,造孽太重,怕我反噬其身。現在怎麼又容不了他了嗎?」
那和尚連忙說:「微臣怎麼會容不下這個小子,既然陛下想活他一條小命,他必然是個福澤無邊的人。只是,那東西陛下也不在乎了嗎?」
大漢說道:「他家中我早就命人翻過,連菜地里也沒放過。真有什麼東西早該被我們發現了。想必那終究只是個傳說罷了。」說罷他忽然胸中雄心大盛,負手而立,仰天說道,「要成就天下太平的偉業,難道非要靠為難一個後生不可嗎?你也太小看你我二人的能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