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神座 第十四章 遊走於巨浪之間的小舟

    意外來訪的希爾維斯侯爵告辭之後，傑迪?盧克斯在桌邊默默獨坐了一會，眼睛深深注視着面前的燭光，看着它由大變小，最終化為一道裊裊上升的青煙。

    光明逝去，黑暗襲來，已經深沉的夜色帶來了濃重的寒意，從窗戶的縫隙里絲絲襲來。傑迪打了一個寒噤，下意識的裹緊長袍，走到只剩下些許餘燼的壁爐旁邊，正要朝裏面添些木炭的時候，突然又停下了動作。

    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氣候雖然溫和，不過畢竟冬天的腳步還未遠離，夜間的寒意依然頗重。然而這正是傑迪所迫切需要的東西，剛剛與希爾維斯侯爵交談的時候還好，一旦靜寂重新降臨房間，他的心裏就像是有一團烈火灼燒起來，讓整個人都變得焦躁不安。

    希爾維斯侯爵的話就像是一根絲線，將散落的事實珠子全都串聯起來，形成了一條格外清晰的線索。響鐘酒店密室里的交談、安斯艾爾爵士語焉不詳的宣言、奇修瓦拉男爵突如其來的背叛、還有帝國海軍雄風號的意外出現，無不預示着有一隻宛如幽靈的黑手在背後掌控着一切。

    而這隻黑手的真正身份，在今天之後，對於傑迪?盧克斯來說已經不再神秘了。

    傑迪起身離開了旅店，時近午夜，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街道已經逐漸安靜下來，路邊商鋪依然閃耀的燈火驅散了茫茫夜色。傑迪信步前行，迎着從誓約河上吹來的冷風，披着一身孤寂的星光，朝着凱旋港的方向走去。

    天空晴朗透徹，之間群星閃耀，銀月皎然，防波堤猶如巨人的兩條臂膀，延伸到水上，將凱旋港攬在懷中。傑迪停下腳步，借着星光和月光注視着港口內大大小小的船隻，雙桅和三桅的商船、單桅漁船和裝飾奢華的遊艇，還有巍峨如樓宇的煉金戰艦，所有的船隻都在起伏不定的黑色水面上沉浮。波浪涌動，陣陣濤聲入耳，帶給人一種格外澄明靜謐的感覺。

    傑迪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心中的煩躁正在漸漸褪去，頭腦重新變得靈活清明起來。巴米利楊總管所說的另一個棋手已經浮出水面，對於勢單力孤的自己來說，一個明朗的局勢總比昏昧一團來得好。

    唯一的問題就在於，現在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從目前已經得知的情況進行分析，無論是托馬德?安子爵還是希爾維斯侯爵，都將控制西風郡的港口重鎮亞留斯作為自己計劃之中的重要一環。希爾維斯侯爵固然心懷叵測，策劃了波及半個西風郡的可怕騷亂；托馬德?安子爵似乎也沒有將獅鷲帝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是利用了安斯艾爾爵士和奇修瓦拉男爵的倉促行事，出動死神騎士團的大部分力量，一舉將這座港口重鎮控制在手中。

    如果沒有黎明海狼號的出逃，或者說沒有傑迪等人登上那條商船的話，菲麗西提小姐根本不可能從陷入騷亂的亞留斯脫身離開，甚至很可能面臨生命危險。霍夫曼家族失去了最後繼承人的話，亞留斯的大權就不可避免的落在了在平定騷亂之中立下功勞的托馬德?安子爵的手中，即使是貴族評議會或者希爾維斯侯爵心有不甘，也很難在這件事情上有什麼作為。

    然而一個根本不在任何人眼中的小人物——響鐘酒店跑堂小弟傑迪?盧克斯的出現卻改變了一切。

    巴米利楊總管把傑迪稱為「一顆擾亂棋局的棋子」，這並不是誇大其詞的表現，而且幫助傑迪了解到目前自己所面臨的最大問題。

    那就是實力不足。

    雖然傑迪已經初步擁有了一點屬於自己的力量，不過大部分聲勢還是要依靠北洛可可商會和西風郡郡守龐多克伯爵的支持才行。然而這種支持的程度畢竟有限，一旦棋局初現端倪，可以想像無論是北洛可可商會還是龐多克伯爵，都會立刻撤回對菲麗西提小姐——或者說傑迪?盧克斯——的支持，立刻把他打回原形。

    這也是巴米利楊總管把傑迪稱為棋子，而非棋手的理由。在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朝堂之上，在這盤以權力和陰謀作為規則的棋局之上，還沒有這個年輕人叱咤風雲的空間。就像是一艘小船，在波濤起伏的水面之上，只能隨波逐流，眼前短暫的平靜之後，如果還不能尋找到安全的港灣，必然會在巨浪之中粉身碎骨。

    這個安全的港灣究竟是托馬德?安子爵，還是希爾維斯侯爵，或者是皇帝陛下本人呢？傑迪站在碼頭冰冷的石板上，眼望着波盪起伏的水面，回憶起這幾個月的經歷，不禁苦笑着搖了搖頭。

    希爾維斯侯爵確實表達出了善意，然而只要想起在響鐘酒店密室里發生的那一幕，傑迪就感到自己完全無法釋懷。托馬德?安子爵畢竟還是順勢而為，希爾維斯侯爵卻為了一己私利而不惜令帝國局勢動盪，如果投靠這位野心勃勃的賢王，傑迪能夠想像得出自己今後的道路，必將染滿無辜者的鮮血。

    至於效忠皇帝陛下，雖然看上去算是不錯的選擇，但是從午後那次短暫的覲見之中，傑迪對李維六十五世陛下的印象並不很好。皇帝陛下對於帝國局勢和民眾福祉似乎都毫不在意，一心只想着將菲爾梅耶修建的盡善盡美，以便在歷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即使還算不上昏庸的君主，差距似乎也不是很大了。

    這樣算起來的話，好像只有和托馬德?安子爵握手言和、分割亞留斯權力這一條路好走了，這是帝國情報大臣巴米利楊總管的提議，也是傑迪在靜水橘園覲見皇帝陛下的時候，向這位至高無上的獅鷲大帝提出的建議。

    如果不考慮希爾維斯侯爵的挑撥，那麼到目前為止，一切尚稱順利，傑迪本來應該感覺欣慰才對，然而現在卻只覺得忐忑不安。倘若勇於面對內心的話，他應該承認自己甚至還有些害怕。

    「明天的朝會，會為這件事情畫上一個句號嗎？」傑迪輕聲問着自己，然後怔忪許久，緩緩的搖了搖頭。「不，不會，或許結局終會到來，然而不是現在……希爾維斯侯爵的野心不會因為小小的挫折而熄滅，托馬德?安子爵……這位曾經威名赫赫的戰爭英雄究竟有什麼目的，也還沒有真正顯露出來。」

    或許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傑迪?盧克斯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銀月高掛中天，月光灑滿水面，蕩漾起閃爍漣漪；紅月從東方投來了黯淡波光，與前者的光芒融合一體，不分彼此。這是菲爾梅耶冬日夜空的特色，傑迪曾經聽有人提起過。除了某些特殊信徒之外，永遠不知身處何方的黑月應該也在夜空之中遊蕩，灑落的光芒和夜色毫無區分。就仿佛像是眼前撲朔迷離的局勢。

    黑夜沉鬱深邃，然而黎明終將到來，獅鷲帝國的未來是否也會如此呢？

    傑迪在夜風之中佇立了足足一個小時，直到寒意越發深重，穿透了他的斗篷和長袍。當他離開港口的時候，薄薄的雲靄已經開始遮住月色，似乎在預示着一個陰沉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