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山位於大秦以北,西接天關,東臨大海。時近深秋,紅楓如火,漫山遍野,仿佛畫中所繪般。
在蜿蜒大道上,有夫妻二人,攜一幼童,迤邐而來,丈夫三十來歲,身材修長,背負包裹長劍,掛着淺淺笑意,舉止文雅,氣度不凡。妻子相貌絕美,雲鬢盤起,淡紅衣衫,一個機靈的小子,約莫十來歲,親昵靠在婦人懷中,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默兒,你太調皮了,這次出遊,可不許搗蛋。」丈夫對機靈小孩說道,臉上帶笑,不痛不癢。
「知啦,爹你最囉嗦!」
小孩名李默,一臉無所謂。
「娘,你這麼漂亮,路上都遇到好幾個壞人了!」李默促狹的說着,小手撓得婦人大笑不止。
「這不是有你爹嘛?」婦人的美目瞟了一眼丈夫,眼含深情。
丈夫苦笑一下,也不接話。
「那碰到比爹爹更厲害的壞人怎麼辦?」李默奇道。
「那爹娘就一起揍壞人!」婦人心情不錯,打趣道。
路越行越窄,兩旁愈加險峻,順着山勢,起伏不定,忽見遠處大道中間有一個人影,背對着這邊,卻足不沾地,身形飄忽,定睛看去,似乎一直都在原地。
李默毛骨悚然,大叫一聲:「鬼呀!」
躲向婦人懷中,透過縫隙向外打量。
丈夫嗖然止步,神情凝重,默默打量,不知何時長劍滑到手上。婦人也識得厲害,卻似乎覺得身影有些熟悉。
身影漸漸飄近,白日朗朗,卻始終看不清面容,看似輕飄飄,實則疾快,轉眼間便到了眼前,丈夫再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長劍出鞘,真元轟聲爆發,沿着詭異的軌跡,準確無比擊中人影。
人影終於重合,伸出一掌,劍掌交接,迸出金戈之聲,真元衝擊,激起無數氣浪,丈夫如遭重擊,虎口鮮血沁出,長劍脫落,駭然出口:
「大劍師?」
「師……父!」
夫婦幾乎同時出聲,那婦人咬咬牙,認出來人,含淚跪下。
「哼,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師父?」黑影一襲黑衣,長發胡亂披着,蓋住半邊臉,真元猶如實質般籠罩全身,大劍師之威,深不可測。
「娘,這個鬼偷學了你的功夫!」李默大驚道。
「沒大沒小,這是你師公。」婦人連忙拉着李默跪下。
李默看了一眼,奇道:「什麼鬼叫師……公?」
「哎喲!」頭上挨了婦人一個暴栗,疼得李默淚水漣漣。
「這是你師公蘇烈魔,是你娘的師父!」
「你又沒說過,大白天裝鬼,嚇死我了!」李默乖乖跪下,看婦人臉色不悅。
蘇烈魔目光略掃了一眼李默,回到其父親身上,聲音飄忽:「李書韜,『餓鬼』老道的得意弟子,哼!」
蘇烈魔神情帶恨,緩緩抬掌,真氣充盈。
李書韜暗道不妙,這蘇烈魔眼中仇恨毫不掩飾,似和師父有莫大的過節,此刻雖面對大劍師,真氣聚於全身,凝而不發,欲拼死搏命,讓妻兒先走。
氣機牽引,蘇烈魔一掌印來,李書韜眼中現出萬千手掌,勁風陣陣,這浮山鎮魔掌,果然名不虛傳,之前和妻子蘇筱過招,也曾領教過,堪堪抵擋。如今正主師父使出,端得天地變色,威力奇大,毫無破綻。
李書韜足下踏出數步,精準踩出「巽卦」、「坎卦」,身如游龍,險而又險避開第一掌,汗水濕透後背。
李默見父親遇險,趁母親揪心戰局,繞到一旁,悄悄撿起長劍,心想這師公太可惡,大白天裝鬼,還欺負爹爹,砍掉手腳,看還怎麼飄來飄去。
看準機會,運起力氣,小手緊握,一劍刺向蘇烈魔大腿,大喊:「去死吧!」
蘇烈魔看也不看,腳步變幻,騰空而起,點中劍背,本欲追上一腳,踢死這個小雜種,餘光掃見蘇筱那心如死灰的哀莫面容,又沒由來心軟了,暗道,罷了,終究是筱兒的骨肉。
踢開長劍,李默被真氣一衝,渾身酸軟坐在地上,嘴中叫罵不止。
蘇烈魔嘿嘿乾笑一聲:「筱兒,你不要被他蒙蔽了,蓉城一役,殺了你的師弟,還有數萬我邊夷聖族兒郎性命,饒我尋了這麼久,今天必要他償命。」
說罷,真氣一變,緩緩凝成一把刀的模樣,猶如實質,四周石子雜草無風自動,匯集於蘇烈魔,生出莫大的壓迫感。
氣勢不斷拔高,高山仰止般,忽見蘇烈魔輕喝一聲,欲凝空斬下。
蘇筱閃身而出,跪倒於地,泣不成聲:「筱兒知錯,願隨師父回聖山,永不踏足中原,還請師父放過書韜和默兒。」
蘇烈魔收放自如,真元劈向蘇筱,如星光散去。沉吟不語,也不搭話。
半響似想通了什麼,一把抓住蘇筱,轉身便走,身影忽閃,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遠處。
李默大急,跺腳道:「爹爹,娘親被那鬼師公抓走了!快救回來。」
李書韜汗如泉涌,臉色鐵青,體內竟是被蘇烈魔的真氣有意為之,擊出內傷,見蘇筱被帶走,拼命壓制傷勢,拾起劍,背上李默,銜尾狂追。
翻山越嶺,道路險峻,懸崖峭壁此起彼伏,蘇烈魔似乎越來越遠,傷勢愈加壓制不住,鮮血濕透衣襟,背上李默不住催促:「爹爹,再快點,我要看不見娘親了。」
忽見前方蘇烈魔放慢腳步,手掌凝住真元,捏了一個古怪的印決,悄悄扔下便走。
印決似有靈性,慢吞吞飛來,嗅到李書韜的真元氣息,獰笑撲來,疾快無比,李書韜大驚,雙掌平推,掌印交接,渾身真元如同被掏空,體內餘毒爆發,被洪鐘巨禹撞擊般,左臂直接齊根撕斷,鮮血噴涌灑落,成了一個血人,就要掉入深不見底深淵。
靈台最後一絲清明,讓李書韜聚集高階劍師最後的餘威,右手抓過背上的李默,凌空遠遠拋出,落在山澗平台上,漸漸合上眼瞼,墜入深淵
李默大哭附在地上,攀爬湊向萬丈深淵眺望,只見李書韜眨眼間被黑暗吞沒,肝膽欲裂,哭聲響徹山谷。
黃昏入海,夜色降臨。
李默跌跌撞撞來到山下,樹林茂密,提劍在地上挖坑,淚眼朦朧間,將李書韜手臂放入坑內,只覺得天下似再也無容身之處,彷徨哭泣。
腦海過往全是爹爹李書韜諄諄善誘的模樣。
「這太清經為內功,先為內勁,後化勁為功,才踏入初階內功階段,可至先天,而這太清經,則由父親師尊所創,博大精深,可學一生……」。猶記父親音容笑貌。「還有,切記,再好的招式都脫身於數理天文,文武雙全才是正路」
「學這功夫能打過隔壁家大牛麼?」
「學武不是用來打人的。」
「娘說不打人就會被欺負,那我還是學娘的功夫。」
「這太清經,窮天人之妙,未必比你娘的功夫差。」
「那你和娘打一次。」
「...」
往事如畫幕掠過,肝腸寸斷。
只覺四周忽閃綠光,乍一看竟是兩頭野狼結伴而來,鼻喘粗氣,凶相畢露,見獵物弱小,覺可加餐,喜攜腥風撲來。
「死狗!」李默忽的心頭火起,惡向膽邊生,提劍與野狼戰成一團,出手狠厲,一劍便斬下狼頭,又踢開一隻。
狼頭骨堅硬,右腳生疼,一腳不穩,踏地半摔,差點被咬到,人狼撲成一團,李默小手刺眼,膝撞狼肚,牙咬在狼耳,活脫脫修羅小野人。
鏖戰些時,劍破狼肚,慘叫倒地。
月河高掛,匹練橫空,銀光鍍山岡如夢境,李默撐劍而立,大口喘氣,在寂靜的叢林裏,格外滲人,似死神喘息,妖物辟易。
回頭看看父親的墓,泥土翻亂,忙從整理一番,卻不知該做些什麼,傷心不已,想起書中所授,便砍斷樹木,做了木板,立成碑,歪歪斜斜刻上父親名字。
「李書韜之墓。」
呆立片刻,又一次淚如泉湧,袖口擦了擦,背劍邁步前行,一步三回頭,念念不止。
似聞:
明月夜,短松岡,淒戚多難言兮,枯坐兀自傷神。
怕傷神,偏傷神,卿早醒儂自夢,泣盡風檐雨鈴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