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雀風霜刀 第44章 044.塵封往事

    顧清平瞧着師父臉色不對，便知他與這葉小春有些淵源，眼下必有話說。他雖想不通，師父怎麼會和這個鄉野無名小子扯上關聯，但此刻也無心理會，帶着一眾師弟出去了。

    小春跪在房中，半天聽不見一絲聲響。過了許久，朱清才開口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葉小春！」

    「你姓葉？」

    小春抬頭，見朱清眼神中有十足的不確定，想起母親囑咐，又見他方才所答確如母親所料，便放下心道：「要是姓裴，誰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

    朱清聞言大驚，厲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姓裴？」

    「是！方才道長見了那幾招劍法，還不肯相信嗎？」

    「那劍法是誰教你的？」

    「我娘！」

    「你娘是誰？」

    「我娘是金門鏢局掌門駱擎天之女，駱瑩瑩！」

    朱清一愣，雙目更驚，半天才道：「果然是她！」

    言畢，又將小春上下打量，仍是不可置信。小春見狀，想起母親之前縫進衣衫的信物，忙取出來交到朱清手中。朱清見狀，已是驚上添驚，駭上增駭，不可置信道：「龍鬚針！」

    「道長若認得這東西，總該實打實地相信我了吧。」

    朱清眼中湧出點點淚光，忙將小春扶了起來，嘆道：「十七年了，我……我只當裴氏滿門不留一絲血脈，不想還有你在世上。」說着神情恍然，又道：「是了是了，當年鳳霖所娶，乃是金門鏢局駱擎天之女。神劍山莊大難之時，你母親已有身孕，我等只顧尋找你父親的屍首，卻忘了找你母親。如今想來，那滿門焦屍之中，確無一個有孕的女屍……你母親如今可還安好？」

    小春道：「母親安好。道長此刻見着我，便是母親囑咐的！」說着將駱瑩瑩所寫書信拿出，噴上茶水，上面字跡便顯現出來。朱清認出這「天書灑水」的伎倆乃是走鏢之人常用，對駱瑩瑩的身份更加確信。此刻拿着信，只覺字字如針，讀得甚是焦急：

    朱道長：

    你既讀得此信，想來小春已將身世據實相告。十七年前，神劍山莊大禍，滿門被滅，一片焦土。我雖僥倖逃出生天，但賊人亡我之心不死，我母家金門鏢局亦因此遭難，滿門上下未能留下一個活口。說來慚愧，我和夫君雖與那惡賊幾番交手，但始終未見其真面目。當時鳳霖內力已失，為護我周全，仍與那賊人拼死相抗，最終被打落山崖，想來絕無生還的可能。想我駱瑩瑩嫁得如意郎君，本是天底下第一得意之人，不想前後不過幾日，夫君、父母、兄弟盡皆罹難。瑩瑩生不如死，本不欲苟活於世，只是血海深仇未報，又身懷裴氏血脈，所以才忍辱偷生、隱姓埋名，存活至今。這十七年來，瑩瑩無一日不想找到滅門兇手，為我裴氏滿門、駱氏滿門報仇，只是我一介孤寡婦人，無依無靠，如何能得償所願。如今兇手也沒找到，報仇更是枉談。

    時光匆匆，十七年過去了。瑩瑩本早該將小春帶到武當門下，只是一來怕被賊人發現，二來，經歷當年禍事，滿江湖的人我已是一個不信。若不是那日在鐵虎幫中，看見道長義氣高發，又對當初神劍山莊覆滅之事關懷甚切，只怕今日，瑩瑩仍不能將小春放心託付。這些年來，瑩瑩獨自撫養小春長大，苦頭吃盡，身體累垮，如今已是疾病纏身，只恐時日無多。望道長看在當年劍聖一字之恩的情義上，將小春收入門下，好生教導，助他成才。瑩瑩不指望他獨步武林，只盼有朝一日，他能尋得真兇，報仇雪恨，以慰爹爹和裴氏滿門在天之靈！

    駱瑩瑩敬上！

    朱清讀得此信，只覺五雷轟頂，讀罷又是從頭到尾細讀，只恐漏了一個字。兩遍下來，滿身皆是涔涔熱汗，驚得好半天不能言語。

    「你父親……竟被賊人打下山崖……」

    小春不言反問：「道長同我爹爹有交情嗎？」

    朱清醒過神來，嘆道：「交情倒也談不上！只是劍聖曾於我有恩，在劍法上對我多有指點，我也因此與你爹爹有過幾次切磋。你爹爹少年英雄，我雖比他虛長了二十多歲，卻十分佩服他的武藝和人品。得知他這般枉死，不禁叫我……」

    說着，眼眶卻又濕了。

    小春感動道：「爹爹死了十幾年，還有道長你這般記掛，想來他在天上也會高興得緊！」

    朱清不由笑道：「你這小子，古靈精怪，爛漫天性倒和你爹爹十分相像。」

    小春聞言，不由心中傷感。

    想他自小無父，如今驟然得知身世，心裏也沒有太多波瀾。只是前些日子，師父趙綽對他關懷甚切，儼然如父，如今卻也落得個恩斷義絕。這般種種，壓在小春心上，怎叫他不委屈難過。

    朱清見狀，知道戳中心事，心中一陣歉意，連忙把話題岔開道：「你爺爺曾指點我的劍法，你母親如何會使？」

    原來，方才小春所演練的那一套笨拙至極的劍法，便是當年劍聖裴玉春指點朱清劍法時，隨意使出來的。二十多年前，朱清曾與幾名匪盜惡戰，圍困之下漸漸不敵。恰巧劍聖裴玉春經過，見他心懷仁義，有意助他一臂之力。

    兩人雖年紀相仿，但此時裴玉春已以「劍聖」之名名滿江湖，而朱清不過是武當掌門座下一普通弟子而已。如此情況，若以劍聖之威破敵，難免落人口實。

    裴玉春便想了個主意。他在觀戰時發現，朱清所使的太極劍法一味追求快劍殺敵，防守之力卻十分薄弱，容易讓人鑽了空子，便現場指點他劍意精髓，創了幾招慢吞吞的劍法。這幾招劍法看着笨拙得緊，但其實蘊藏大巧。朱清也是聰慧之人，當即領會，再用劍法便是快慢結合，拙巧相間，果然將那幾名匪盜擊敗。

    此事過後，朱清對裴玉春十分感激，認定他對自己有一字之恩，這一字便是個「拙」字。後來，朱清再三領會「拙」的含義，將太極劍法改進豐富，使這套威力平平的中等武藝很快成為名滿江湖的上乘劍法，躋身武當九藝之一，朱清也名聲大躁，在武當一眾弟子中脫穎而出。

    後來，武當掌門項天寒因故去世，朱清坐上掌門之位，雖然是眾望所歸，也惹得一些年資比他還長的弟子嫉恨在心，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說來也巧，這事後來被裴玉春第三子鳳霖聽聞。此人乃是武學奇才，又醉心劍法，便求了他父親將那幾招劍招使給他看，劍聖無不聽從。

    後來鳳霖成親，取的是金門鏢局大小姐駱瑩瑩。以當年神劍山莊和劍聖的威名，這樁親事本是極不相配，裴玉春本人也並不贊同，倒不是瞧不上鏢局下三路的出身，而是駱瑩瑩刁蠻任性，乃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只是劍聖何曾想到，最小的兒子偏偏對這刁鑽古怪的丫頭十分動心，只因有一次在山下，鳳霖被幾個叫花子訛詐，渾身銀兩被騙不說，連衣服都險些被扒光。他因心善，不願與窮苦之人為難，便是駱瑩瑩出來好一番嚇唬，才將他解救出來。

    彼時的駱瑩瑩還是一個明眸皓齒、粉衣紅頰的明麗少女，刁蠻任性落在鳳霖眼中，皆是動人可愛，如何能不動心。劍聖不知這些細微瑣事，只道鳳霖執意要娶她，也是無可奈何，便允了婚事。

    二人成親後，駱瑩瑩雖時常鬧些小脾氣，把個神劍山莊搞得雞犬不寧，但終歸與鳳霖曲調和諧，裴玉春看在眼裏，也就任他們去了。

    再說這駱瑩瑩出身鏢局，曾隨父親到處走鏢，見多識廣，性子有些野性。如今嫁為人婦，每日只待在神劍山莊中，自然憋悶得緊。她也會些武藝，便總想找人切磋，不想兩個妯娌皆是雞都不敢殺的大家閨秀，便只能拉着鳳霖作伴。

    想那裴鳳霖當時已是高手殿首席之位，靈雀山莊賜名「小劍聖」，駱瑩瑩只是普通武藝，與他比武哪能佔得半點上風。鳳霖便總是有意想讓，十次有九次，只使那幾招粗苯的劍法相對，久而久之，駱瑩瑩便也學會了，並知曉了這幾招劍法的來龍去脈。

    此番一傳二，二傳三，本是粗淺招數，卻成了關鍵繩索。小春從家中出來，赴武當拜師，駱瑩瑩便把這幾招劍法傳授於他，只為最後試探朱清心意。若他答不出一個「拙」字，便是忘恩負義，不可託付；若是答出，小春便可安心拜入門下，學些高深武藝。

    到了此時，朱清如何不知駱瑩瑩一番苦心，實在不敢辜負。

    「你母親為了護你周全，也是煞費苦心，叫人可敬可嘆。我武當劍法雖比不上劍聖的凌霄七劍，但也是百年流傳，在江湖上排得上號。你若不嫌棄，便如你母親所望，拜入武當門下，可好？」

    聞言，小春半日無話。

    朱清只道他身知自己是劍聖后人，心有不甘，又道：「你放心，你拜入武當後，老道會收你作關門弟子，將一生所學全部傳授於你。你天資聰慧，那幾招劍法舞得甚好，若經悉心調教，不出三年必將有所成就。」

    小春還是無話，眼底皆是猶豫。朱清心中一震，不知小春到底怎麼打算，半天才問了一句：

    「你……不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