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吶。」前腳踏進了門,竟不自覺一步又退了出來,這是我靖宮沒錯啊,正想着,皇甫宣又從偏殿搬了東西走進去,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你這是……該不會趁我去上了朝,想搬空我靖宮吧。」
&都說了,你去上朝了。那這宮裏還有其他比較值得搬走的麼。」皇甫宣眼下,早已不是半年前那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樣子了,這四年來在靖宮裏休養得氣色都不一樣了。
&人都以為是我把你軟禁了。」我這小心翼翼提步入門,遍地狼藉,「敢情你在我靖宮要翻天啊。」
立在一旁的少奕,臉上也分明是有了笑意的,匆忙低下頭去掩飾。
&午你不就要啟程了麼,南埕與北韶的首次會盟,北韶的小帝君應是一定出席的,你看,要帶給他的禮物,寡人可都替你準備好了。」皇甫宣說着從一旁抽出一件輕羅小褂,「正好又逢年關,寡人可還準備了這些,與他北方特色不同的……」
我頭有些大,儘管我也曾有意想要給御兒準備件衣服,可是皇甫宣有些熱情過頭了。我不禁小聲嘟囔了句,「這兩國元首會面相送伴手禮的事早了個千年吧。」
&說什麼?」皇甫宣在興頭上,沒有留心我的話。
&事,準備一下吧。午膳用過我們就出發。」我只得棄械投降。
自那日一別,轉眼已是四年。當初將西夷讓給元郢,南埕吞下東伏,這四年來,南埕北韶各自發展,暫停了干戈,偶爾還有商貿往來。我南埕大批絲錦糧食運送到了北韶,北韶的兵器藥材賣到了南埕,兩國商賈在當朝默許的情況下公然進行友好往來。
直到數日前,接到御兒的親筆書信,提出了這一次會盟之約。
從別後,幾乎是一日一日在算着,何時才能見到兒子。這是這一天天過去,竟會在四年後接到兒子親筆寫來的信。
&娘!」
此次相約之地在閔城外一座瓊山上,雖地處南北交界,算起來此地還是北韶境內。馬車行至半山,御兒等候在此許久,看見馬車行來,竟出聲喊道。
我聽聞他的喊聲,匆匆拉開帘子向外看去。
這孩子如今已滿九歲,卻意外出落得小大人的模樣,英俊挺拔,俊俏的模樣配上清冷的神色,愈發像他。
馬車未到跟前已停下,御兒匆忙迎了上來,皇甫宣同我先後下車,御兒的目光在看到皇甫宣的剎那,瞬間有了戒備,卻還是忍不住欣喜,「娘娘,四年沒見了,娘娘還如當日一般的美貌。」
&四年不見,難道你有想過本宮會慢慢老去的樣子麼。」我佯裝生氣,順手牽過他,忍不住細細打量,還好,四年未見,這孩子看不出過得不好的樣子。
&有沒有。」他聽我這麼說,陪着笑急忙解釋,「只是分開之後,怕忘了娘娘的樣子,就一遍遍想着,看着身邊的嬤嬤有了白髮,才覺得娘娘也該有些變化才是。」
我笑了,拉過他,跟皇甫宣介紹。「御兒,這位是我南埕國的帝君。」
御兒的笑儘管有些不怎自然,卻還是不着痕跡地掩飾了過去,「那,也就是娘娘的夫君嘍?」
&錯。」皇甫宣應聲,「你口中的娘娘,正是我的夫人。剛還在想你小小年紀也為一國之主,見到你還是要客套些才是,未曾想你見到我夫人,卻也還是這麼孩子氣的模樣。」
御兒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皇甫宣,又悄聲留意了我的態度,才算是稍稍放下了些戒備,「你為南埕帝君,我為北韶帝君,你我身份是一樣,不過論及年紀和資歷,當是我敬重你才對,只不過既然你是娘娘的夫君,也就不是外人了,你我私下還是免了那些吧。」
&皇甫宣有些被他小小年紀卻頗為強大的氣場震懾到了,猛然醒悟,自覺一笑,爽快應了下來。
&過,」御兒壓低了聲音,湊到我們身邊來,「等下你們會見到一個笑都不會笑繃着一張臉特別凶的人,在他面前,還是要小小裝一下樣子。」
笑都不會笑,還繃着一張臉特別凶……
我和皇甫宣忍不住對視一眼,即刻便明白了什麼,莫名笑了出來。
&臣拜見南埕帝君,南埕王后。」這聲音自御兒身後傳來,似是跟隨他而來,卻給了我們片刻時間寒暄,意外熟悉的聲音。
高崎。
我想,我的表情應該是不怎的柔和了。
皇甫宣有些擔心,輕輕拉了我一把。
&大人,沒想到我們又見面了。」我強忍着情緒,故作自然地問候了句。
&娘,你們認識?」御兒很意外。
&多年前的事了。」我掃了高崎一眼,輕聲回答道。
&君,王后,攝政王大人已在山間小築恭候多時了。」高崎一如既往是這樣一副態度,對於過多的評論和其他都顯得毫無作用。
&吧,莫要讓那人等得太久。」我攬住御兒的肩膀,同皇甫宣一起向山間小築走去,「等一下御兒可要親自看看,皇甫伯伯給你準備了些禮物呢。」
御兒這才又來了興致。
我又看見他了。
元郢聽聞這邊的動靜,依舊坐在亭中動也不動,直到我們走近,才不緊不慢地抬眼看了過來,那面容冷峻似寒冰雕琢,也難怪御兒會那麼形容他了。
&路,辛苦了。」這竟是他的第一句話。
&麼會辛苦。」我是來見兒子的,只是眼前的人此時的冷淡讓人很倒胃口。我同皇甫宣坐在元郢的對面,御兒走到亭中,猶豫了一下,坐到了我旁邊,我伸手牽過他,「看你如今的樣子,娘娘想不承認自己老了,都不行了。」
&娘怎會老呢。」御兒故作驚訝,卻瞟了一眼元郢,「娘娘是這世間最好看的女子了,連御兒都忍不住羨慕起南埕帝君,可以和娘娘朝夕相伴。」
我回身瞧了一眼皇甫宣,分明感覺到了御兒話里意外的火藥味,可這火氣又不像是衝着他來的,可以想到的便是元郢了,可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還不得而知。
元郢卻很不在意似的,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御兒在他面前,還是欠了些道行的。
&樣子,北韶帝君似是很欣賞寡人的王后啊。」皇甫宣出言打趣,有意調解亭中略顯僵持的氛圍,可是此話,又頗具挑釁的意圖。
我微微側目,小瞪了他一眼,可就這一細微動作,偏就讓元郢發覺了。
&下年紀尚輕,自然不懂得大人間的規矩。南埕帝君莫要怪罪才是。」元郢出聲。
聲音卻像非口中所傳出的那樣,眉眼不動,神色不變,連多一分的修飾都沒有,乾冷得讓人很不舒服,可是僅此一句話,聽起來像是責怪御兒口無遮攔,又拉開了皇甫宣和御兒無形間的距離,將二者關係歸回兩國帝君的原位。
&妨,寡人也是很喜歡小孩子的。」皇甫宣一語回道。「若以大人的角度來看,北韶少帝出類拔萃,風姿卓越已非世間俗人可比擬,又怎會是個普通孩子,即便是寡人看了,也想將膝下小女許配給他。」
我頓感驚訝,皇甫宣絲毫沒跟我商量過,就已經把話說了出來。
不為其他,皇甫宣膝下唯一的小公主,生母便是柏妃,即使不計較這個,御兒的婚事,我以母親的角度,仍希望他可以自己做主。「本宮覺得……」
&後也覺得甚好?」皇甫宣看懂了我的意思,卻打斷了我的話,彷如回憶般徑自笑道,「回想幼年時,寡人同王后的婚事也是南埕與東伏的兩位先帝定下的,其後數年間兜兜轉轉的頗多經歷,最後能終成眷屬,也是美談。若北韶少帝可與南埕的小公主再續佳話,也是好事。」
&兒年紀尚幼,還是由得她自己尋心上人吧。」我試着挽回。
僅僅一瞬,皇甫宣眼中,有些情緒不太一樣了。卻只是稍稍僵了一下,很快便消失了,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只是猛然間看到他這樣子,才明白他誤會了什麼。
&兒是誰?是娘娘的女兒麼?」御兒雖不懂大人間的事,在這一言一語間插不上話,卻對話里提及的陌生名字感到好奇。
&兒是南埕宮中的小公主,是南埕帝君的親女兒。」我雖無意由皇甫宣定下御兒的婚事,試圖阻攔他再提及此事,可是卻不知剛才那一瞬間的誤會要怎樣解釋,此刻也是倍感尷尬,稍稍側過身藉由和御兒的談話,迴避開。「她小你三歲,今年才剛剛六歲而已。」
不知道這樣的介紹是不是真的滿足了御兒的好奇心,他雖然仍有疑問的樣子,卻又像是意外感覺到了我和皇甫宣之間莫名而來的尷尬,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那有機會,娘娘一定要介紹給我認識。」
沒想到四個人第一次見面,竟然會莫名生出這樣的尷尬。
這山間小築,修得如同踏青時的行宮一般,用過了晚膳,御兒便提出,要帶我四處走走。我心想說剛好,若是就這麼再無意間閒聊,等下回到房中,就剩我和皇甫宣兩人的時候,也是挺尷尬的。
便囑託了一句,起身,欲隨御兒一同離席。
&奕。」皇甫宣突然喚來了少奕,「你跟着王后,保護好王后和北韶帝君。」
雖有其他隨行的侍衛,可是少奕一向跟隨皇甫宣,他突然要少奕跟着我們,也是提醒我們小心山里或許會突然出現的其他人,只是我不放心,皇甫宣把少奕調離身邊,若是他這邊有什麼意外情況可怎麼辦。
正想着,一抬頭髮覺元郢正看着我,好像知道了我在想什麼一樣,神色深沉得有些嚇人。
我想想覺得還好,畢竟元郢在這裏,也不可能在大家都知道的情況下,做些什麼,應該不會有什麼差池,便由得少奕隨行了。
御兒牽着我的手,散步一般,慢悠悠地走出了山間小築,沒一會兒,我便發覺到高崎也跟在不遠處,只是不遠不近地跟着,並未打擾到我們。少奕也跟在我們後面,卻正好是我們和高崎中間的距離,這樣也剛好擋住了高崎,可以以防萬一。
&娘和南埕帝君是幼時定下的婚約麼?」御兒大概仍好奇我們之前說過的話,看四周圍近處無人,才開口問道。
我們走到山間小溪前,停了下來,少奕和高崎停在離我們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我就地坐在了草地上,點了點頭。「雖然我並不記得是怎麼發生的,因為那是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和當時的南埕帝君,也就是皇甫伯伯的父親,定下的婚約。」
&娘娘心裏的人,並不是皇甫伯伯麼?」御兒聽了我的話,想了一會兒,也跟着坐了下來,他偏過頭看向我。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頭,「他不是不在我心裏,只是感情不同。」
御兒卻想得很認真,看着他的表情,出乎年齡般地沉穩冷靜,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他又抬起頭來,向後看了看跟着我們的那兩個人,問我,「為什麼他們站得那麼遠?而且,怎麼就他們兩個人呢?」
我隨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夜色籠罩的山林間,除了溪邊水色泛起隱隱光亮,少奕和高崎所站的位置離我們着實不近,若不仔細看,也確實挺難在這夜色間發覺他們的。
&日裏我獨自無論去哪兒,都是高大人跟着,也還會有很多侍衛隨行,可不是像這樣離得遠遠的。難道他們不怕我們在這裏有危險麼?」御兒很謹慎,可是看他的神色輕鬆,又不像是擔心自己會出什麼意外的樣子。
&害怕這山林里突然竄出來什麼嗎?」我悄聲比出兩個爪子的樣子嚇唬他。
御兒卻笑得很開心。「御兒才不怕,御兒是男人,自然不怕。可是娘娘是弱女子,御兒怕保護不了娘娘。」
心裏突然暖暖的,我竟伸手擁住了他,「御兒不用怕,即便是他二人不跟着,這山林間也沒什麼能傷得了我們倆的。」憑他二人的身手,還真不是故意瞧不起他們。「他二人敢放心站在遠處戒備,是清楚娘娘在這兒,沒人能近得了身。」
御兒好像明白了,噗嗤一下繃不住笑出了聲。「娘娘若不說,御兒都忘記了,娘娘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他突然壓低了聲音,「御兒知道,娘娘是鼎鼎大名的昭華郡主。」
&我有些驚訝,可是轉念一想已經明白是誰告訴他這些的。
&姐姐稱娘娘為姑姑,經常會跟御兒講娘娘的事。御兒好羨慕,娘娘能領軍作戰,真的很想看看,娘娘在軍中的風采。」御兒說着,聲音漸漸消失一般,他又回身看了看,很小心地留意了一下周圍,很嚴肅地問我,「娘娘,如果御兒和南埕的公主定下婚約,就像娘娘和南埕帝君幼年時那樣,那,南埕會幫御兒的吧。」
我一瞬怔住,此一刻之前,我絕對不會想到,他會如此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