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到底是怎麼了。」長淵說是來看我,可人剛一坐下,便是很嚴肅的問道。
&好的,雖然看起來很醜。」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接着,然後用手遮着起了一片紅點的側臉,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不過倒不像前段時間一樣,燒倒是退了,也吃得下睡得着了。」
長淵氣結,「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你問的,是哪個?」我裝作不懂的樣子。
&下很生氣,他以為你不願意接受他,是因為……因為前國君。」長淵以陛下和前國君兩種稱呼來區分元珏和元赫,不過他這番話的重點好像是在,元珏很生氣上。
我點了點頭,然而並不怎麼在意。「緣分斷了就是斷了,破鏡難圓,再續也不是從前的心思了。」
&姐。」長淵氣急站起身來,在房內來回踱步,「陛下心裏有你,否則他怎會推辭百官要他成婚立下王后的事。你若是答應,他必定有辦法立你為王后的,你裝出這個滿不在乎的樣子,你問問看自己,你是真的不在乎他嗎?如果你那時不在意他,又怎會讓我們偷偷離開木城,去大營相助。」
&後?」我聽了長淵孩子氣的話,倒是覺得有些好笑,「誰說心裏在意就要成婚了的?我若是在意的人多了,豈不是人人都能嫁了?」
&沒跟你這兒說笑!」長淵說着,板下臉來。等我笑意過了,長淵才特別認真的跟我說,「阿姐,你和我說實話,你心裏是不是真的更在意前國君。」
我緩緩舒出一口氣,「終其結果,元赫都是我的夫。」
&不是要聽你說什麼結果不結果的,你們總是拿這一套來搪塞他人。」長淵聽着我這些話更來氣,一時間無遮攔的說出了心裏話,自己都一怔。
我也想到了,他還放不下寒月。「你若是心裏有寒月,就去尋她,有些事不到心死不會忘記。從前我也不怎麼理解寒月,只不過這時候才覺得她是對的,曾被深情相待,怎願負了時光。」
長淵連連擺手,不想再與我談論寒月。「陛下每日都有數不清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從前落下的這個爛攤子,現在倒輪到他接手了,難得抽出空兒來想見見你,可你怎麼能一次又一次避而不見呢。」
長淵說的,是自那日元珏撞破,誤會我與元赫仍有些什麼之後,這個把月來他時常到我這山上來走一走,坐一坐。每次來也不讓夏臻打擾我,便只是隨意坐在正殿,製造機會「偶遇」。夏臻自然會在他來了的第一時間,將消息告訴我,是我不願見他,所以故意躲在了房中,哪怕是翻翻書打發打發時間,等到夏臻再來告訴我說,他走了。「你若是來替他做說客的,那就放棄吧。」
&什麼?阿姐,你們既然彼此心裏都有對方,又好不容易走到了現在,只是一個你點頭就可以圓滿的結局,你怎麼就這麼犟呢。」長淵不解,不過仍是好心。
&今我也這個樣子了,不想再給他留什麼念想了。」之前不覺得這張臉有什麼好看的,可現在每每被銅鏡里的自己嚇着,都會哭上一場,變成了這個樣子,比死更難受。
&知道,他根本不在乎的。」長淵遲疑,明白我所在意的事。
&祭司,可還好嗎?」我黯然神傷了一會兒,緩和了情緒,才向他問起鳳凰。
&關在道觀里,怎麼,你要見她嗎?」長淵雖然氣,可是也心疼我現在的下場。
我想見鳳凰。這句話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了,只是幸虧反應得快,沒有說出來,我現在這樣子,就算見了鳳凰,她也未必認得我,就算她又記起了我,也只會因為我現在的樣子而難過。我實在不想再刺激她了,「算了,還是不見了。長淵,我求你一件事。」
&說。」長淵皺眉,好似想到了什麼讓他煩躁不安的。
&大祭司,於我有恩,她若是還有得救,你就幫我好好照顧她。」我說。
長淵有些不耐煩,「等你好起來,自己去照顧她。若是你跟陛下說,他怎麼會攔你呢。」
我搖了搖頭。「從前我勸寒月,今天只想勸勸你,夏臻雖非你心愛之人,可她對你的確用心,她同我們一起走過的這些坎坷,也着實為難了她。我並不是很喜歡她,可也不像當初那麼討厭她了,如果我走了,即便你仍是不願意娶她,也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姐你在說什麼。」長淵越來越氣,「我不跟你說了,天色不早了,陛下今夜設宴,要為熊烈踐行。我不能遲了。」
長淵以為我在慪氣,不願再聽我瘋言瘋語地說下去,轉身向外走去。
&文將軍……」夏臻與他擦肩而過,剛剛從外迎了過來,都不知這裏發生了什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將要枯死的身子在垂死掙扎。
掩在錦被下的身子上,起了許多的小紅點,一片片的潰爛。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怎麼都沒有掉下來。
……
&在外面。」我睡着的很輕,外間傳來些許的動靜,便已經將我驚醒,我扯着錦被坐了起來。
&人,是臻兒。」夏臻點着燭台趕忙走了過來,「天亮了,臻兒在給您收拾衣服呢,這天熱時穿的都該收起來了。臻兒正琢磨着,您沒有幾件稍厚的衣服,是不是該讓宮裏的人給您做兩件呢。」
&天了嗎?」聽她提起,我想覺得這幾天的確冷了許多。「我以前的衣服呢?」
&前的衣服?」夏臻糊塗了,「臻兒沒有找到您以前的衣服啊。」
我心裏懷疑,穿了鞋子走到了外間去,夏臻又舉着燭台跟了出來,我見她將我的衣服一件一件的都疊好了放置在周圍,我上前翻了一會兒,的確沒有找到我以前的衣服。
我是在去年的寒冬前被孟大人尋到這宮裏來的,的的確確是在這宮裏度過了一個冬天,只是去年冬天的衣裳怎麼這會兒就找不到了呢。「會不會是落在了以前的寢殿,沒有收拾過來?」
&夏臻一驚,想起來了,「夫人,怎麼辦,臻兒忘記了,咱們搬過來的時候還是夏天,收起來的冬裝都還沒有拿出來。那,臻兒明天就去拿。」
我的衣裳落在了寢殿,從那裏搬走的時候,寢殿的主人還是元赫,如今竟已經變成了元珏。
我邊想着,邊隨手從一堆夏臻疊好要收起的衣服里抽出一件來,「這一件,我還挺喜歡的,顏色也好看,樣子也好看,也要收起來了嗎?」
夏臻笑着解釋說,「夫人,已經是深秋了,這件衣服太單薄了。該收起來換厚一些的冬裝了。」
我聽她說完,淺淺笑着,將那淡紫色的衣衫披在了身上,問道,「好看嗎?」
&看。」夏臻點頭附和,「夫人是臻兒見過,這世上最最好看的女子了。自然穿什麼都好看。」
&你這小嘴甜的。」我被她一哄,心裏樂開了花,「幫我換上吧,收起來之前,再穿一次。」
夏臻猶豫了一下,還是乖巧的上前來,利索的關上門,然後開始着手幫我換上這淡紫色的羅裙,只是換好了之後,夏臻抬起頭看着我若有所思,然後又跑到一堆衣服里翻出一件淺灰色的薄紗外衣,幫我穿上,小心的遮了遮之後,才鬆了一口氣,滿意地跟我說,「夫人,好了。」
我折身走回寢室,對着銅鏡照了照,原是這薄紗是用來遮我身上這點點斑駁的。夏臻已經將寢室內的幾個燭台都點亮了,房裏頓時明亮了許多。可是這一下子,卻露出了臉頰上難看的紅點和潰爛。
我剛剛的笑意不自覺退了下去。
&人,要是穿這一身,得換個髮髻才行。」夏臻透過銅鏡看到我的表情變了,不動聲色地走了過來,讓我在銅鏡前坐下,然後散開了我的頭髮,垂落的髮絲遮去了半邊臉,夏臻一邊幫我梳着新的髮髻,一邊和我說着話,「夫人,您今天夜裏的氣色看起來不錯呢,許是太醫開的藥起了作用,也該慢慢好起來了。您白天的時候一整天也沒有吃什麼東西。餓不餓?餓的話,臻兒去吩咐廚子給您準備些吃的……」
不多會兒,夏臻已經幫我梳好了新的髮髻,翻了翻首飾盒,找出一支雕着鳳樣的檀木簪子插在了髮髻上。夏臻看着自己的傑作很滿意,「夫人,您看看,這樣不是好多了?」
我惻了側頭,果然好多了,垂下的髮絲剛好蓋住了側臉的難堪。只是慌神兒間,我看到了放在盒子裏的一支玉簪,伸手取了出來。
&人,玉簪的話,和您現在的這一身不搭配呢。」夏臻見了,便說。
我搖頭,把玉簪遞給她,「這和麗夫人挾持我時拿的那支一樣,那支壞了,是元赫才讓人又給我做的一支,一模一樣。我記得當時你多看了兩眼,應是很喜歡吧。」
&人,您……您要把這個,送給臻兒?」夏臻受寵若驚,雙手接過簪子,「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我低頭對着銅鏡又看了看,「是我該謝謝你的,還給我打扮得這麼好。」看她笑着,我又想起來了什麼,「聽說今夜,陛下設宴為渠熊大王送行。寢殿裏這時候應該沒有人,你去幫我把冬衣拿過來吧。」
&時候嗎?」夏臻疑惑,「這時候畢竟有些晚了,還得再讓寢殿的宮人去稟報陛下,等到明天吧,明天臻兒起個大早去幫您取來成麼?」
我還是搖頭,「別了,還是現在吧,東西都取來,也好一起收拾。」
夏臻想了想,還是答應了,「那好吧。夫人,您坐一會兒,臻兒去去就回。」
說完,夏臻急忙起身加快了步子走了出去。我端坐在銅鏡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出神。這個樣子,我很滿意,我知她很用心,極力小心的掩飾着我身上的潰爛之處,就是為了避免我自己看到的時候心裏難受。想一想,我在這禹宮裏住的時間也不短了,快一年了吧。
還記得我那時站在城牆上,逼元赫饒過元珏一命的樣子。
那時候,還真好笑。
我起身,在這裏到處轉了轉,想起當時元赫為了給我建這一座落香山,頂住了天下多少壓力,更被人斥責是迷戀女色的暴君。
心口,有些悶,悶得上不來氣。
我喘了喘,還是沒有覺得好受些,眼前有些發黑,扶着一旁的門框慢慢倚靠着站着。
到底,是等到這一天。
還好,還好……
這禹宮還是元家人的,雖然過程有些折騰,可是好歹元珏還是成了王。他最想成為的王,只可惜,我看不到他成為像他所崇拜的父王那樣的人物了,但願他不會辜負這一切才好。
跟熊烈告別過了,跟元赫也說清楚,該交代長淵的話也說了,想送給夏臻的東西也送了。讓我想想,我還有什麼沒做的呢?
哎,其實還想要做的事,還很多,可惜都來不及了。
我還想跟碧洛母子告別,還想去珈藍墓上看看,還有,還有梓苑,熊烈說梓苑和梓菀葬在了一起……其實我還想要再見元珏一面……
想到元珏,心口更疼了。我想見他,特別想見他。
這一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我不曾有機會穿着最好看的嫁衣,嫁給我最心愛的男人。
天知道,我有多麼想答應的。
可答應又如何,都沒時間了。若我再有多七天的時間,我一定答應他,哪怕不做王后,只是和他成婚。穿着大紅的嫁衣,和他攜手走上這他親自贏回來的王位。七天,其他就夠了,想把從前吝嗇說出的話通通告訴他,想告訴他我有多喜歡他,多在意他,想在他的懷裏緊緊擁着聽他胸口的心跳。
我還想要……來不及了,來不及……
元珏,你知不知道,我用了這一生來愛你。
心口的憋悶越來越沉重,我不自覺地倚着門框慢慢跌坐在了地上,捂着心口,渾身上下如同千萬隻螻蟻撕咬,在痛不欲生之間苦苦掙扎,感受着身體漸漸冷卻,大限已知。
宮殿四處突然起火,眨眼功夫已經燒成一片,火勢竄上房梁,頃刻間蔓延開來。
我被火焰團團包圍,微弱的呼吸間儘是炙熱難熬。
我努力掙扎着抬起頭看向外面,綺陌夫人手持火把站在宮殿大門外的身影漸漸模糊……
元珏,再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