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黑暗的房中,屏幕的光太亮,宋如我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她「啪嗒」點開一個文件夾,很快就瀏覽一遍,輕輕關掉了電腦轉身就離開。
那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半。她忽然間一個到了底樓,偌大的客廳,拉開落地窗戶,月光暗淡,夜空中只有星星,漫天的繁星。
這個世界那麼大,每一分鐘都有人去世,那麼這些人是不是像是小時候聽說的故事裏那樣,成為一顆顆星星從此住在天上呢?
宋如我終於渾身冷,每一根汗毛都悄悄豎起來。骨骼肌戰慄,立毛肌收縮。人體最基礎的反應。她肌膚之上每一寸每一寸都是冷意,就像是布桑的冬天,風裏面都夾雜着令人難耐的濕氣,幾乎侵入到骨子裏。
她在窗前站了幾乎半個小時,然後她捂住了臉,嘴裏面出嗚咽的聲音。很低很低,就像是受了傷的小獸在自己的洞穴里舔舐着傷口。
別墅里那麼安靜,沒有任何人知道宋如我在幹什麼。十分鐘過後,她臉色平靜,一點眼淚都沒有,然後路過整排的書架,借着這些慘白的月光匆匆一掃這整排整排的書。
她記起來她問過別墅里的阿姨,盛七很喜歡看推理小說麼?為什麼這裏都是推理偵探類的書呢?
宋如我只定定看了一秒鐘,立刻就轉身上樓。
周六一大早,這些事就像從未生過一樣。盛泱因為周五玩得十分開心,周六早上的起床氣也少了不少,阿姨叫了幾聲,她就乖乖穿衣洗漱,很快就跑下樓還幫着一起端早飯。
連帶着老管家都誇她:「呀,我們家泱泱長大了嘛,好懂事。」
盛泱尾巴都要翹上天:「我一直很懂事的,好麼。」
在等待媽媽下樓的過程中,小姑娘覺得有些無聊,於是「啪嗒啪嗒」跑到自己的書包那將一整套的塔羅牌拿了出來。
她這個年紀就開始玩這一些了,盛從肅看了一眼幾乎要沒收。盛泱多機靈的人,立刻嚎了一聲:「老七!這個是昨天老師給的獎品,你不能沒收的!」
盛從肅勾了勾唇角,老師怎麼可能給這種獎品?可是小姑娘睜着亮晶晶的雙眼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盛從肅很快就妥協。甚至,盛泱說:「老七,你抽一張吧。」
小姑娘哪有什麼手法,亂七八糟將牌一洗,臉蛋就像一朵太陽花,趁着這周六的大好晨光,催促她爸爸:「快點呀。」
盛從肅於是便擱下了手裏的報紙,十分上路子地抽了一張。
盛泱嘴裏振振有詞:「老七,我幫你算算你跟我媽媽的愛情運勢啊。」
牌面反過來,小姑娘一愣,盛從肅看到了那一個英文單詞:death。盛泱啪一下就將牌一扣,說道:「爸爸,你再抽一張吧。」
judgement,天使在最後的審判上吹奏這小喇叭,而人們則從他們的墓穴中站起來歡慶。一面白底有紅十字圖形的旗子在飄揚着。每個男人、女人和小孩都向上仰望着。
年紀再小,也知道這兩張牌都不是什麼好牌。盛泱不幹了,又繼續說道:「再抽一張。」
一張是死神,一張是審判。已然窮途末路,何必再苟延殘喘。盛泱趴在沙上,頭支着,直直地盯着盛從肅:「爸爸,你再抽一張呀!快點啊!」
盛從肅拍了拍她的小腦袋,似是無奈,他低低地說:「算了吧。」
「不要啊!那兩張牌……」盛泱急得不行,卻看見她爸爸早就站了起來然後示意她不要再說,她爸爸甚至笑了笑:「好了,你媽媽下來了。」
宋如我臉色有些白,今早起來看見鏡子裏的自己雙眼浮腫,皮膚糟糕。後來她轉念一想,她已經將近三十歲。這麼快,時間真的這麼快,她就要三十歲。她難得化了妝,讓自己沒那麼難看。
吃早飯的時候,盛從肅看了她好幾眼,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宋如我照例在吃完早飯後要在小區里散步,盛泱舉手自己也要一起去。母女倆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時候,老管家就將機票信息遞了過來。
時間是下禮拜二,到蘇格蘭正好是上午,還可以吃個早飯再補時差。
盛從肅點點頭,老管家還問他:「您什麼時候回來?」
「再看吧,陳叔,麻煩你照顧小我和泱泱。我會自己訂機票回來。」
「要讓盛泉跟着麼?」
「不用。」
在林蔭小道上散步的母女倆才不知道這個決定。平常嘰嘰喳喳的盛泱這會兒倒安靜了起來,宋如我拍了拍她的腦袋:「怎麼啦?」
才不能說是因為今天早上的兩張牌生氣,不然讓媽媽知道了也不好。盛泱心裏一計較,於是說:「還不是周唯一,每次表現得那麼好,小紅花都給他搶走了。」
宋如我忽然間停下了步伐,她有些認真地對盛泱說:「不要跟一一吵架,知道麼?」
「啊?」
「一一跟你是好朋友,好朋友之間是不能輕易吵架的。你還小,現在還不知道,很多時候呢,朋友之間吵着吵着就不是朋友啦。媽媽問你,你想不想跟周唯一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呢?」
盛泱想了想:「嗯,想的呀。」
「那就不要吵架。」
小孩子世界還單純,所以不知道有時候怒時的口不擇言多麼傷感情。很多時候,連後悔都來不及。
「我知道啦。」
宋如我扯了扯嘴角,對着盛泱是這樣子囑咐,其實又何嘗不是對自己說呢。
盛從肅一手打造純金牢籠,江蘇路香江別墅,靜謐偏僻,外人口中的桃花源。私家園林一樣的豪華建築,大面積的植被和綠化,這裏甚至連一個外人都沒有。
日復一日的寧靜和規範化作業一樣生活,這每日每日的平靜後面又是什麼?
宋如我想起電腦屏幕上,ord文檔黑色字體。最後更新時間是三個月前,那時候她還在國外養病。
袁朗作為宋如我的養父,理應每年擁有十萬英鎊的撫養費。但是這些錢最終還是沒有到袁朗的手上,這筆錢年復一年,固定流進賬戶之上,然後被袁敏領走。甚至在袁朗死後,將要靠近十八歲的宋如我收到最後一筆錢,依舊到了袁敏手中。
袁朗還是一個鄉村教師,帶着宋如我過着清貧的生活。並且直到死也一直不知道這筆錢的存在。而他的死因卻是為了多賺一些錢好供宋如我上大學。
每年十萬英鎊,一共一百八十萬英鎊的撫養費,折合成人民幣獎金一千八百萬。足夠養活一打小孩。而這錢最後成為袁敏的安家費,買路錢,置裝費,她最終打入上流社會,認識布桑城三大世家的宋家兒子。當了一個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而這些錢本應該的主人,袁朗卻死在了鄉間巴士之上,而宋如我也因為貧寒家境,被心上人的母親一把推出了他們口中所謂的世界。
身家錢財,二十歲不到被人從頭到腳打量評判,她不過是個鄉下土包子,寒酸難堪,無法登上大雅之堂。
而盛從肅手段用盡,將她囚禁在這裏,不過是因為他是布桑第一世家盛家長房長子。一出生就擁有好牌的他,於是就把她當成了螻蟻一樣欺瞞,想捏死也是隨時的事情。
到了最後,袁敏說:「小我,他那麼愛你呀,你運氣真好呀。你就是他太太,旁人誰都不是。」
看,她失憶了,所以最好一筆勾銷。前塵盡忘,所以以為真能重新開始。
盛從肅真是厲害,三個月前就知道她所謂的「媽媽」是怎麼樣一個嘴臉,他還能面不改色,一句話都不說。
昨天袁敏來,宋如我想自己真是乖。什麼都聽話。
可是很多很多的事情,生過,就一直像刻在她骨血之上的刀刀印記,遺忘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夢做得再多,也總歸要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