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狄道到沃干嶺正中的驛站,最多也就一天的工夫,馬騰多留了個心眼,在派出信使趕往金城允吾的同時,就派得力大將龐德,親率輕騎,進入沃干嶺,對每條可能藏匿兵馬的山谷山溝,進行排查,力求做到萬無一失。
馬騰自覺如此小心謹慎些,並不為過,因為韓遂可是有個響亮的外號:金城之狐,這是在韓遂手底上吃過虧的諸胡部最先稱呼出來的,很快就傳遍整個西涼。
跟這麼一個老狐狸打交道,並且過往還有過生死相爭的恩怨,馬騰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
沃干嶺谷道中,一切如常,馬騰佈置妥當,做好萬全準備,提早一日與趙韙一起,趕到沃干嶺谷道正中的驛站相候。
韓遂如約趕來,他從允吾出發,接到馬騰的回信後,時間很緊,一路上風塵僕僕,不像馬騰這般悠閒。
太陽尚掛得老高,沃干嶺谷道內,兩旁皆是山峰,雖然並不如何險峻陡峭,卻也將陽光遮擋得嚴嚴實實,是以谷道中,此時已顯得有些昏暗,就連冷冽的北風,也和緩了許多。
馬騰和趙韙並肩而立,看着谷道另一頭的韓遂一行。
韓遂帶來的護衛,一看數量,馬騰就知道,也就只有三百之數,韓遂自己則與另外一人脫離大隊,朝馬騰和趙韙這裏行來。
四人寒暄片刻,馬騰才知道,劉焉派到金城的使臣,乃是龐羲,在蜀中的地位,與趙韙不相上下。
由此可見,劉焉對此次會盟,還是頗為重視,派出來的使臣,並非是隨隨便便就拉一個人出來,而是分量十足。
「壽成兄。別來無恙否?」
見面寒暄畢,韓遂對着馬騰拱手一揖,態度謙恭,落落大方。似是對先前馬騰千金買他的人頭一事,已毫無芥蒂。
馬騰哈哈爽朗大笑,拱手道:「托文約之福,馬某還好得很,馬某乃粗鄙之人。文約不愧是西州名士,果真是風采不減當年啊。」
兩人這麼一番寒暄,要是趙韙和龐羲不知道他們曾有過多麼深的恩怨,鐵定會以為,他們兩個交情頗深,可此時,卻聽得出來,二人似都是話中有話。
趙韙哈哈一笑,打岔道:「文約兄和龐兄遠道而來,一路車馬勞頓。外頭風大,還是先進屋,再敘舊吧,請!」
馬騰和韓遂也無異議,四人相互謙讓半響,最後還是聯袂進到驛站內。
至於馬騰和韓遂各自帶來的三百親衛,則在驛站兩端的谷道入口處紮下營帳,相互之間也不來往,各自戒備。
馬騰這邊的統領大將是龐德,至於駐守狄道的。則是龐德之兄龐柔,皆是狟道龐家子弟,忠誠方面沒得說。
至於韓遂帶來的三百親衛,統領大將乃是楊秋。此前曾是馬騰的部屬,後來投奔韓遂,各方面能力均很平庸,比起龐德,那是差遠了。
到了這個時候,馬騰心裏的一塊石頭。算是呯的一聲落地,有如此周密的部署,有大將龐德隨行,對方的韓遂和楊秋,武力均有不如,此次會晤,壓根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是夜,儘管條件受限,還是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筵席,為後到的韓遂和龐羲接風洗塵,只是令人略有尷尬的是,馬騰和韓遂依舊猶如涇渭分明一般,各吃各的,連帶着趙韙和龐羲所吃所飲,也都是大不一樣。
不過好在這個小小的不愉快插曲,並未影響到次日開始的商議,四人分作三方,在出兵多寡,利益分配上面,爭執不下。
只是苦了趙韙和龐羲,既要為自家主公蜀王劉焉爭取利益,又要在韓遂和馬騰之間居中調和,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好在經過整整三天的爭執,最終還是達成一致,就差歃血盟誓了。
談妥的當天,四人就迫不及待地着人準備好一切,就在這處簡陋的驛站內,開始歃血盟誓的儀式。
歃血盟誓,說複雜,可以將儀式弄得非常繁瑣莊嚴;說簡單,也可以從簡,比如這次,就沒有專門準備什麼,驛站廳堂正中,擺放一張案桌,其他擺放一個大瓷碗,盛放醇酒,旁邊則是一把鋒利的小刀,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馬騰,韓遂,趙韙,龐羲,四人相互對視一眼,相互道了聲請,即同步上前。
還是馬騰粗豪,搶先一步抓起小刀,左手握住鋒利的刀鋒,右手將小刀抽出,鮮血自掌緣涓涓滴出,掉落在瓷碗中的美酒里,猶如一滴滴盛開的血花,迅快地溶解開來。
然後是韓遂,如法炮製,接着才是趙韙和龐羲,趙韙還好,龐羲乃是文士,當看着左手鮮血緩慢滴落時,側轉過頭,不忍直視,左手握得緊緊的,還在微微顫抖。
一旁侍立的護衛,早就準備好藥膏,麻布,熟練地為四人清洗手掌,抹上藥膏,纏上麻布,只有馬騰大手一揮,示意無需這麼麻煩,小小的一道傷口而已,馬騰征戰無數,身上傷口無數,隨便挑一個出來,都比這個嚴重。
大瓷碗中,已看不清原本的美酒,只剩下一片鮮紅。
還是馬騰最先動手,伸出手指,在碗中攪動一番,而後端起,送到嘴邊,咕嚕嚕幾大口,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將這碗血酒飲了下去。
隨後的韓遂,趙韙,都甚是豪爽,還是龐羲有些困難,皺着眉頭,臉色都有些蒼白,顯是對沖鼻的血腥氣味頗有些不虞,不過還好,在馬騰三人的注視下,他最終還是緊閉雙眼,屏息靜氣,將碗中最後的一些血酒一飲而盡。
「哈哈哈……」
待龐羲放下酒碗,馬騰,韓遂,趙韙,三人同時仰頭哈哈大笑,最後龐羲也抹了一把嘴,加入到大笑行列,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飲過血酒,接下來的就是血誓,四人三天來商議的結果,已由龐羲親自動筆,抄寫四份,護衛將案桌抬走,又另外抬來一張案桌,四張絹帛平整地鋪陳在案桌上,只待四人在其上按上血手印,這個歃血盟誓的儀式,也就宣告結束。
過不片刻,馬騰將蓋着四人血手印的絹帛納入懷中,抬頭看時,覺得就連韓遂這個死對頭,此時也看起來順眼了許多。
龐羲對着馬騰和韓遂拱手道:「歃血盟誓已成,在下與趙兄即日就要趕回成都,稟報王上,立即出兵,與兩位將軍大軍會合。」
「好!」韓遂答道,「遂也明日一早啟程,盡起大軍,晾那呂布有三頭六臂,也必擋不住我等三家的聯合大軍!」
「正是!」
馬騰,趙韙,龐羲三人同聲附和,隨後四人同時哈哈大笑,似是看到富庶的關中,已在他們大軍面前敞開懷抱,手到擒來。
當日天色已不早,簡陋的驛站里,再次擺開盛大的筵席,四人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喝到暢快處,一壇壇美酒流水般端進來,然後又流水般被四人傾倒進嘴中。
韓遂喝到酣處,也不知是有些醉了,還是不小心,一下子就將擺放在案桌旁的燈燭掃落在地,愣了一下,他歉然對馬騰三人笑道:「不勝酒力,不勝酒力,來人呀,換上燈燭,再飲!」
身後的隨從當即出去,很快端來一盞燈燭,點亮後,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案桌上,而後又躬身退下。
只是沒人注意到,這盞燈燭燒得也太旺了些,油煙也太重了些,以至於不過片刻工夫,就需要重新剔亮。
馬騰喝了不少,已是醉眼朦朧,漸漸的,他似是覺得廳堂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嗅聞起來甚是舒暢,可他的雙眼,卻在一點一點的迷濛起來,看到對面的韓遂等人,也都開始有些恍惚一般。
狠狠地搖了幾下頭,馬騰自覺好了一些,可不過片刻,他的眼前,還是再次恍惚迷濛起來。
醉了!
這是馬騰的第一反應,他扶着案桌,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來,手中捧着的酒碗不住抖着,美酒灑滿一桌,結結巴巴,含含糊糊道:「不,不,不勝酒力,來,來,諸,諸君,共飲,共飲……」
話未說完,馬騰腳下一軟,手中的酒碗掉落在地,整個人撲倒在案桌上,杯杯盞盞乒乒乓乓掉落一地。
他雙手試圖撐起身軀,可幾經努力,只是徒勞,頭腦中一片混亂,鬧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醉酒又不是第一次了,如何會醉得如此厲害?
那邊廂里,龐羲早已如同馬騰一樣,伏在案桌上,一動也不動,趙韙稍好,可也與馬騰差不多,動彈了幾下,最終也是軟癱在那裏。
只有韓遂,此時一反方才的醉眼朦朧,雙眼恢復清明,嘴角上翹,帶着不屑的冷笑,冷冷地看着對面的馬騰,雙眼微眯,殺氣陡顯。
噗!
看了片刻,韓遂似是想起什麼,吹滅面前案桌上的燈燭,手一揮,身後站着的四名隨從當即上前,靜候他的指令。
「小心些,將他,他,還有他,扶到營中,注意,莫要驚動了他人!」
韓遂吩咐得很小聲,可話語中的狠厲,卻絲毫不減,四名隨從躬身聽令,兩人上前,分左右扶起馬騰,另外兩人則分別扶着趙韙和龐羲,往出口行去。
此時的馬騰,已是毫無知覺,就連身軀,也都是軟綿無力,任由韓遂的隨從拖着,一點反應都沒有。
韓遂則繼續留在廳內,眼看着四人步出門外,正在臉現得意之時,突然聽到門外一聲暴喝:「這是怎麼回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