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雖然落花苑靠近東城門,離鬧市有些距離,但是,實際上,離宏運錢莊卻是並非太遠,如果步行,最多也不用半個時辰,不過呢,一則融雪路面濕滑,二則終究夢嬌玉和馮寶葛生三人身份尊貴,花掌柜不敢怠慢,尤其是不敢讓五小姐吃行走在濕滑街道的苦頭,便一人一騎過來的。
既然,夢嬌玉提出要安無風送,且周儀慈命令都給下了,不管他樂意還是不樂意,這一趟還是要送的。
所以,他出了廳門,便欲轉身到後面牽馬去,卻是不料得夢嬌玉伸手把他胳膊給抓住,道:「安掌門,陪我走一程如何?」
走在稍後的馮寶面色微變,欲言又止。
還是旁邊的花三郎不忍道:「五小姐,這天黑路滑的,怕是不好走。」
夢嬌玉道:「花叔,你們先騎馬回,我和安掌門在後頭散步回去,反正,這夜長着,我怕是習慣居家未必適應異鄉安眠,倒不如稍作活動,許是可以回去後睡個舒服。」
馮寶道:「五小姐,這一路來,舟車勞頓的,已經頗為疲乏的,何苦」
夢嬌玉卻是沒有搭話,只是搖了搖安無風的手,道:「走呀。」
安無風微微點頭,道:「走。」
望着安無風和夢嬌玉走出去的背影,馮寶的眼裏掠過一絲複雜的色彩。
夜漸深。
雖是天空晴朗,甚至還有一弦彎月,但季節使然,在北風侵y之中,寒意滲人。
二人漫步在寂靜的長街,夢嬌玉抬頭仰望了下天空,仿佛喃喃低語:「當月圓又缺之時,是過年吧。」
與她並肩而行的安無風道:「嗯,是的。算來也只有二十餘天,便是春節啦。」
夢嬌玉道:「看來,今年春節,我將是在這兒過啦。」
安無風眼裏掠過一絲疼惜,道:「五小姐打小未離開過家,怕是有些不習慣的。」
夢嬌玉微微點頭,道:「不習慣那是在所難免的,不過」
她笑了笑,道:「正是打小沒離開過家,在外面過年,許是別有味道也說不定的。而且,我總不能永遠呆在家裏做一隻永遠長不大的家雀是不?」
安無風緩緩道:「也許。」
夢嬌玉道:「也許?」
安無風道:「嗯。」
夢嬌玉扭臉看着他,道:「安掌門,你會不會煩我呀?」
安無風微微一愣,道:「五小姐何出此言?」
夢嬌玉道:「你看,這大冷天,我那麼任性把你拉出來,陪我走路,你原本可以呆在家裏,陪着周姑娘的」
安無風道:「女孩子嘛,偶爾任性又有何妨。只不過,有時候,該有的謹慎還是須有的,終歸,我是一個陌生人是不?」
夢嬌玉微微搖頭,輕輕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對,你我今晚方首次見面,在某種角度說,一個陌生的男子,我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的確不適合跟你獨處一處的,很危險對不對?」
如果是別的女人如此自誇漂亮,安無風一定感到無比噁心,然而,由這女孩口中道出,他卻感到分外自然,柔聲道:「你說的對。」
夢嬌玉眉頭微皺,嬌臉浮現一絲迷茫,道:「可是,在你的身上,我卻感到一種類似親切的安全感,仿佛,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會害我,你也不會害我的。」
安無風道:「五小姐想多了,那是因為你傳承了舉世罕匹的家傳絕學,絕藝精深,這天下大可去,能傷害你的人,也不多了。所以,此乃你的自信使然,故而繞過了常人思維設定,敢做一些別人認為不宜做的事情而已。」
夢嬌玉搖搖頭,道:「安掌門,不瞞你說,我既然來得這裏,有些功課還是做足了的,譬如,從我親娘口中獲悉,數月前的衡山別院對紅羽樓清剿一役,磨劍尊者徹底消失了,據家父判斷,磨劍尊者已死,死在你手上的。你想啊,一個連磨劍尊者都能殺死的人,我那點粗糙武功在你面前有何顯擺的資格,換句話說,你該是一個多麼可怕的人!」
她微微一頓,道:「可是,偏偏,我卻沒有任何道理的信任你!」
她低垂腦袋,看着前行着的腳,輕輕道一嘆,輕輕道:「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所以,如果我擔心你煩我了」
這一刻,安無風心裏的柔軟被觸動了,他幾乎有張開雙手把她擁入懷裏疼惜一番的衝動,但是,究竟還是讓他強行壓下了情緒,笑了笑,淡淡道:「五小姐,你真的想多了,先不說令尊是否判斷有誤,便是當前我們的合作關係,利益捆綁,我怎麼會敢對你怎麼樣呢。而且,你那麼漂亮那麼可愛,讓人疼愛都嫌不及,哪裏會厭煩呢?」
夢嬌玉道:「安掌門」
安無風道:「嗯?」
夢嬌玉輕輕道:「假設,我說的是假設,假設哪一天,我們之間沒有了合作關係,你,你還會如此遷就我,不會傷害我嗎?」
安無風心弦震動,衝口而出:「這世界誰敢傷害你,我讓他生不如死!」
夢嬌玉一呆,她還真沒想到一直平靜淡然的安無風會突然激動起來的,忍不住頓住腳步,凝視着他,美眸異彩閃現,忽然嘴角一彎,笑了,笑的很開心,然後,正色道:「謝謝。」
安無風微笑道:「不用客氣,誰叫你那麼漂亮那麼可愛,保護美女是紳士該做的事兒。」
夢嬌玉道:「嗯嗯,看出來了,你是個合格的紳士。呀,真快,那麼快就走到家了」
她口裏的家,便是宏運錢莊。
果然,安無風抬頭望去,相隔估摸百丈之外,便是宏運錢莊了。
夢嬌玉站住腳,看着道:「安掌門,要不,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安無風扔給她一個衛生眼,道:「然後,我再次送你回來,然後,我們這一夜就在這條路上來回的走?」
夢嬌玉點點頭,道:「這絕對是個好主意。」
安無風道:「一點都不好,至少,我不願意被人說成了神經病,更不願意,明天一大早被花掌柜和你的同伴上門罵街。」
夢嬌玉道:「他們敢罵人,我把他們揍趴,給你報仇。」
安無風剛剛想說什麼,眼光忽閃,卻是他眼角餘光看見了遠處的一條胡同口極快的晃過一道身影,他的表情微變,對夢嬌玉道:「五小姐,我就送你到這了,臨時記起有件極其重要事須得立刻去做。拜拜。」
夢嬌玉剛剛抬起手說話,安無風已化作一縷極速青煙迅速在長街淡化。
她微微一怔,然後,足下一跺,將輕功速度開掛到了極限,追趕而去。
夢家絕學,絕對不是吹出來的。
雖然夢嬌玉初來乍到,對大同府的建築群構架和路道佈局陌生,但是,她的輕功水平極高,對於躡蹤術研究也有極高造詣,哪怕安無風的身影都看不見了,而憑着精確的判斷力,卻是準確的給她跟上去了。
不過,確切來說,真正讓她找到目的地的,是一聲仿若地震般的悶響。
循聲而至,卻見得微弱的月光之下,兩道人影從一片高牆下破牆衝出,竟然往這邊飛掠而來!
夢嬌玉微微一怔,依稀見得是一個灰袍老者和一個身穿囚衣的黑衣青年,剛剛考慮是出手還是作壁上觀,呼的聲輕響,右側的屋脊上s出一道白影,迎頭攔截。
只聽得那囚衣青年恨聲道:「柳新運,來的好,正要找你算賬,你居然送上門來了,算你倒霉!」
白衣人不答話,凌空一掌遞過去,囚衣青年也是亮掌拍出,兩掌相接,逢!
白衣人倒翻尋丈跌在瓦面上,嘩啦啦的壓碎了一片,躍身而起時候,卻是一個搖晃,貌似要再次摔倒的模樣。
而囚衣青年被震跌在地,雙手撐地,「哇」的噴出一道血箭,那灰袍老者未見如何移形換位,原本前奔的身子沒有任何兆頭的竟然忽然出現在他身邊,探手將囚衣青年拉起,後者指着屋頂的白衣人道:「莊夫子,把他殺了!」
灰袍老者輕哼一聲,道:「他活不了。」
然後,帶着囚衣青年身軀一躍而起,仿佛一道劃破蒼穹之疾電,徑取屋頂白衣人。而他的所過之處,居然颳起了一股龍捲風,飛沙走石,周遭的牆體紛紛崩裂、倒塌,藏匿在牆角的夢嬌玉頓失掩體,孤零零的佇立在殘牆斷垣瓦礫的廢墟上面。
她的心沉了下去。
這灰袍老者到底是何方神聖?其內功之深厚,可謂到了驚世駭俗之地步,光這一手無差別攻擊,連遠在數丈之外的夢嬌玉都被牽連在內,不僅如此,更可怕的是,他似乎還掌握了近似她老爸那種空間力量,將她禁錮在當地,動憚不得,若非她奮力以頗深的家傳內功相抵抗保護着,怕是被當堂震廢!
饒是如此,夢嬌玉也感覺難受至極,仿佛隨時要被龐大的外力擠壓成齏粉!
而灰袍老者匆匆望下一撇,口裏卻是「咦」了聲,顯然對於夢嬌玉還可以安然無恙感到不小意外。
但這匆匆的一撇卻並沒有影響他的速度,當真是疾若奔雷快如閃電,枯瘦的大手一揚,便往搖搖欲墜的白衣人拍了下去——砰!
這一剎那,夢嬌玉幾乎有把眼睛閉上的念頭。她知道,白衣人雖然也非常強悍,但是,跟這灰袍老者對比,幾乎不是一個檔次的。老者這一掌拍實了,能把白衣人的身體拍成一灘r泥!
她不忍看,卻又知道不容錯過,錯過看安無風出手的機會——
她知道,安無風比她先來,他一定隱匿在某個地方,在等某個機會。
她還隱隱知道,她之所以能夠抵抗住老者的無差別攻擊,是安無風暗中化解了部分力量,也正因如此,是故使得灰袍老者見她還安然而作出意外的反應。
她真的看見了——
灰袍老者那即將拍下去的一掌,在臨近白衣人胸膛的當兒,白衣人身側霍然多出了一隻手,一隻比女孩子還要白嫩的手,擋在白衣人的胸前,啪的一聲脆響,好像小孩子玩拍拍手好朋友遊戲一般輕描淡寫,而老者和他手上拉着的囚衣青年雙雙宛如斷線風箏翻飛出去,到了地上之時,許是離心力作祟,兩人拉拉扯扯的居然雙雙碰撞在一起,然後才滾元寶一般在地上打了幾個翻滾動作之後,才心甘情願的趴下,消停了下來的。
然後,灰袍;老者拉着滿臉迷茫和懼意的囚衣青年緩緩站起,原本佝僂的身軀益發見得低垂了,抬頭望向屋頂,輕輕咳嗽一聲,嘴角溢出一絲血,囚衣青年大駭,失聲道:「老夫子,您受傷了?這如何可能?您不是說這世上已經很少人可以讓您受傷嗎?」
灰袍老者輕輕一聲長嘆,道:「許是,老夫子我見識少了罷。」
此時,夢嬌玉身上外力消失,她躍上屋頂,幾乎完全將白衣人忽略了,只是看着站在他身邊的灰衣俊少年,含笑道:「安掌門,多謝相救之恩了。」
剛才出手救了白衣人性命的人,正是安無風。
安無風看了她一眼,道:「不要緊吧?」
夢嬌玉眼裏掠過一絲心有餘悸的懼意,道:「還好。」
安無風神色一冷,面罩寒霜般俯視着地上的一老一少,冷冰冰道:「老夫子,你不在關帝廟頤養天年,三更半夜的做這劫獄事兒,不怕掉了你身價嗎?」
老夫子冷笑一聲,道:「安掌門,你以我徒弟做誘餌,作此佈局,豈非便是要將我拉出來一鍋端了麼,何必惺惺作態,有失磊落。」
他不說「光明」二字,顯然暗指安無風行事嚴重欠缺光明。
安無風才不會傻傻追討被省去的字,在他的人生觀里,所有的過程都只是為最終的目的服務的,只要可以達到目的,便是不擇手段,那又如何?
所以,他淡淡道:「老夫子,既然,你都知道這是我的佈局,為何還鑽進來呢?」
老夫子緩緩道:「我看不清你,所以,為了求一個答案,我冒險了。」
安無風很是無語,這老頭劫獄的理由竟然為了尋求答案。
不過,這也難怪他有如此怪異念頭,畢竟,他的武功的確深不可測,正如他弟子剛才所言,這個世上能夠傷他的人絕對不多。
只是,不幸的是,安無風恰恰是其中一個,最最不幸的是,他還藝高人膽大的鑽進了安無風的布袋。
安無風點點頭,道:「原本,我或許可看在你是武林宿老,與你網開一面,但是,剛剛,你幹了一件讓我很不開心的事。」
有道是,事大莫過死。
對死亡的恐懼,與生具有,乃人之本能,這跟年齡基本無關。
即便是某些情緒失控之人衝動自殺,而當他失敗之後,往往不會重複。
生命,是非常寶貴的。
此時此刻的老夫子,仿若在生死玄關走了一遭,求生被點燃,眼巴巴的望着安無風,道:「安掌門,剛才,我做錯了什麼?」
安無風抬手一指身邊的夢嬌玉,表情冰冷,淡淡道:「你不該使用無差別攻擊,差點兒把她傷了,我很生氣,你,該死。」
老夫子一愣,道:「她,她是你什麼人?」
安無風道:「她是我妹妹,還滿意嗎?」
老夫子怔怔道:「她是你妹妹?哈哈哈,安無風,要取老夫性命,就來吧,別找不着邊際的粗糙藉口!」
安無風微微頷首,道:「好吧,時候不早了,你們師徒該上路了。」
老夫子猛的把囚衣青年推後,手在腰間一摸一抖,手上閃爍着一溜寒光,卻是一把軟劍,冷冷道:「小輩,這劍三十年未曾使用了,你的福氣不小——瞧瞧是誰送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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