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派的百多個姑娘們,在眾位長老的率領之下,懷着滿腔熱血視死如歸的走下了峨眉金頂。
沿路之上,卻水靜鵝飛,恬靜如畫。
由於安全起見,原本安插在半山腰處的多個暗樁眼線都給撤走了,所以,過了一半路途之後,便再收集不到任何情報了,下面一帶地域,形成了一個識別盲區。
隨着她們越往山下臨近,越發見得安靜的出奇,一直到了山腳下,還是山野寧靜,只聽得蟲鳴噓噓,樹葉輕搖,淡淡的月光之下,除卻她們這一行人,再無其他一人蹤影。
一名中年長老手按劍柄,懷着十分警惕的往前邊的草叢緩緩遊走了一遭,轉身回到周長老面前,道:「周長老,草叢有被批量踩踏過的痕跡,且痕跡還不是順着同一個方向的,至少,經過了正反兩個方向力量的拉扯,也就是說,的確曾經有大批人馬上山和下山。從摺痕判斷而言,最後的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
看的出來,周長老倒是非常相信這位長老的勘察技術,微微頷首,沉吟道:「馬長老,你的判斷很對,因為在子時之前,我們的弟子已經獲悉這山腳下聚集了數百名黃衫派之人,且從我們沿途下來,將近靠近山腳下這一段,連只夜鳥都沒有驚動,這分明是剛不久之前,這邊的鳥兒都被驚嚇遠飛走了。」
旁邊一位中年道姑道:「莫不是,黃衫派之人中途接到什麼命令而撤走了?」
周長老道:「撤走之舉,自是臨時之決定,否則,他們不會做此無用之功。問題在於,究竟是何種緣故致使他們如此快速而果斷的撤走,卻是教人耐於尋味呀。」
那位馬長老道:「周長老,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周長老想了想,道:「我們先回去。在原來的暗樁之上,多安排人手,一旦有任何事態變化,不許交戰,立刻往上稟報。」
馬長老道:「是。」
這一天,郭東來掌門終於收到了派里發來書信,足足比預期中的兩天超出了兩天,也就是第四天,初八。
不過,雖然書信來遲,但是值得欣慰的是,派里一切還安好,只是着重交待她們路上須得小心謹慎,尤其要堤防黃衫派之人從中作亂挑事兒,諸如黃衫派大舉入侵峨嵋派之動作,卻是不曾提起,只是一筆帶過黃衫派之人曾經在峨眉一帶出現過,然後迅速的隱匿了蹤跡。
從書信的落款日期可見,是由初五日書寫的,最少說明了,初四那一夜,峨嵋派山上,並沒有發生如枯樹所言的毀滅性大動作。
郭掌門捧着書信觀摩了良久,確定筆跡乃發自內心的氣定神閒心境平和,而不是倉促間故作掩飾的偽裝,眉頭才緩緩舒展開來,對錢長老微笑道:「看來,是天佑我們峨嵋派呀,一場打劫消弭無形了。」
錢長老道:「掌門不覺得這事透着極大之蹊蹺麼?」
郭掌門道:「哦?」
錢長老道:「以黃衫派一向不吃虧的習慣可知,雲中龍既然派遣枯樹帶人來攔截我們——正確說,是來送死的!這典型是一場虧本的買賣,精明過人、算無遺策的雲中龍如何會那麼犯傻?事到如今,我們不難明白了他的意圖,他派枯樹過來,明顯是將他送死在我們手中,然後獲得攻打我們峨眉的理由,也就是說,他是在跟我們打一場時間差的大仗。」
微微一頓,錢長老接着道:「然後,枯樹如他計劃死了,他不可能在最關鍵時刻良心突發,取消計劃的。唯一合理的理由是,他遇上更為嚴重的大事——至少,比覆滅我們峨嵋派更加重要的事情。」
郭掌門點點頭,道:「也唯有這個解釋比較合乎情理啦。」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日薄西山,時近黃昏了。她低頭似乎沉吟了一下,道:「前面是竟陵縣城,那天門山的牛鼻子虛雲子是我舊識,打擾他一晚,諒他不敢多言不是。」
旁邊的賀長老含笑不語。呃,貌似,這裏面有故事喲。
當然嘍,郭掌門的階級身份擺在那裏的,如果有誰誤以為人人平等,任何人皆有資格分享任何人的故事的話,那腦袋一定是被糯米漿灌滿了的。
所以,儘管門下弟子們大都露出神往和期盼的目光,卻是哪個也不敢發問郭掌門和虛雲子之間的故事。
郭掌門哪怕平易近人且喜為人師表,但是,要拿她的去增長弟子們的見識,滿足她們的求知慾,那簡直是對自己不負責任的荒謬,是決計不會做的。
於是,郭掌門抬起袖子抿了一下嘴角,手上的佛塵往前一指,低聲喝道:「走起!」
估摸半個時辰之後,她們一行人馬爬上了天門山。
此時,夕陽盡去,夜幕降臨,山林之間,尤見暗黑,幸得蒼穹之上半圓之月,倒是清朗,穿過古樹,零零碎碎灑落路道,不失起到了照明作用。
又去了將近半個時辰,到了半山之腰,忽現一盞明燈亮起,走進了眾人視線當中,眾人眼神一凝,方知,其實,是有一個黑袍老道提着燈火從一間精舍「鑽」出來的——額,為什麼說是「鑽」呢?
這是一個有關形體的學問。
而隨着眾人把距離逐步的拉近,終於明白了,這個老道的真的很矮,估計傳說之中的武大郎便是此般身段罷。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矮也就算了,偏偏還肥胖的離奇,他的腰圍簡直要和他的身高對等了,這個樣子,看上去,便如同一塊正方形的大肉塊,嗯嗯,是會移動的大肉塊。
如此形象,很容易讓人懷疑,他活着,是不是為了給人類增加笑料的。
峨嵋派一眾年輕弟子們很想開懷大笑,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笑,因為,她們看見了她們的掌門人對矮道人極其尊敬,表情肅穆的一擺佛塵,單掌立於胸前,恭恭敬敬道:「虛雲子道長,別來安好?」
虛雲子居然沒有回禮,只是微微頷首,道:「尚好,尚好,都進來歇腳罷。」
郭掌門道:「打擾啦。」
虛雲子笑了笑,道:「郭掌門無須客氣,老道在此間隱居將近一個甲子,冷清的有如喝着白開水,好不容易迎來了貴派百年以來首次大喜,總算沾點喜光,頗有同喜之感。嗯,你們該是未曾用飯罷,待老道喚醒那小子,哎,現在的年輕人呀,就是懶惰,吃飽就睡,哪有我們那時候跟隨師父學藝之時的迫切和積極,整天圍着師父身邊打轉,服侍的妥妥帖帖的,現在呀,位置調換了,是師父服侍着徒弟啦,哎,世風日下呀」虛雲子不無感慨的無奈的搖搖頭。
賀長老倒是大感興趣,道:「虛雲子道兄,令徒莫少俠在嗎?」
話音猶未落,隔着兩間房子的那個門口,緩緩的走出一個身材頎長相貌英俊的白袍青年,邊走着便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顯然是甜睡中被吵醒的,讓人無語的是,他另一隻手上還提着明晃晃的寶劍,好像他之所以出來,就是為了找中斷他美夢的人算賬的樣子,而待得他睜開眼睛看見了一群漂漂亮亮的姑娘之時,不由吃吃的道:「天,我還在夢裏的天庭上麼,要不是,哪裏有如此多美麗的仙女,噢!——」
當他看見了賀長老似笑非笑的眼神之時,睡意全醒,嘴角一歪,果斷的扔下寶劍,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他飛步上來,一把抱起賀長老,張嘴就要親上去——
?!?!?!
這一刻,眾人腦袋裏面,被強行塞進了滿滿的問號和感嘆號。
這是什麼情況?
哪位神仙道祖可以解釋一下?
眾所周知的,賀長老雖然五十出頭,但是,她保養的極好,皮膚之滑膩白皙,不輸於三十出頭的夫人,更要命的是,她的身段美好,體態迷人,前凸後翹的,比之郭掌門,更勝一籌。
這一刻,多半峨眉弟子皆不由想着,原來,真正跟天台山有故事之人,不是郭掌門,而是她們尊敬的賀長老。「哎哎哎——」賀長老已經覺察到了弟子們的各種意義深遠的小眼神,幾乎要吐血三斗,很想跟她們解釋一番,她們眼睛看見的跟心理所想的根本不一樣的,但是,話到了喉嚨,又退了回去——那麼複雜的關係和私事,如何輕易說的出口,尤其是對小輩們解釋又有何種道理?
她只好伸出玉臂拍打白袍青年,希望他收斂情緒把她放開,哪知,白袍青年雙臂一緊,反而把她摟的更緊了,聲音哽咽道:「姨,您都好幾年沒來看曉凡了,您是不要我了麼?」
噢,原來人家是姨甥關係,白瞎了眾人的期盼了。
自然,也不會有誰會反省自己的思想邪惡的。
一聲「姨」,賀長老立刻溫柔了下來,拍打的手輕輕的一低,撫摸着青年的臉,笑了笑,柔聲道:「傻孩子,俗世之中,你是姨唯一放不下的牽掛,怎麼會不要呢,你看,你是不是先把姨放下來吶?」
白袍青年莫曉凡似乎也發覺了不妥,「呀」的一聲,連忙把賀長老放下來,俊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雙手搓了搓,吶吶道:「那個,那個,嗯,曉凡不是思念情急了麼,那個,冒犯您老人家,您恕罪則個。」
賀長老秀眉一揚,似乎不高興了:「怎麼,姨很老了麼?」
莫曉凡急道:「噢,曉凡失言,您年輕着吶,曉凡這幾年遊走江湖,最大的目標,便是打算物色一個德藝雙馨的好男人給我當姨丈呢。」
賀長老堪比少婦美艷的嬌臉一紅,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他額頭上,笑罵道:「當着如此多人調侃姨,不怕我一劍削了你?」
莫曉凡捉住他姨的手,嬉皮笑臉的有些撒嬌的味道:「姨,您怎麼捨得呢?」
賀長老無語了,搖搖頭,也沒有抽出被捉住的手,任由他握着,道:「別跟姨整這些沒有用的,趕緊燒水去,你一個大老爺們,做飯燒水這些活兒總不能讓姑娘們去做罷?」
莫曉凡道:「當然是我來做,我這就去做飯。」
賀長老道:「我們帶着乾糧呢,你只管燒水,一會好讓姑娘們洗塵潔身便是。」
「這樣啊,也成。」莫曉凡拉着他姨的手依然不願放下。
賀長老看着他眼睛裏的依戀,知道這個唯一的親人的心思,江湖路遠,明天一別,再見遙遠無期,而且,身為江湖人,過着刀口喋血的日子,可說是今日不知明日事,那些什麼今日離別是為了他日相聚準備的心靈雞湯對於他們來說,無異於縹緲的傳說。聚得每一刻,便珍惜每一刻。心口一陣酸軟,默默的跟隨曉凡拖着往廚房走去。
郭掌門輕輕一嘆,道:「苦了賀長老啦。」
虛雲子嘴角一翹,不滿道:「老道我難道就不苦麼,二十多年,含辛茹苦的,一把屎一把嗯,便是容易麼?」
顯然,老道雖然長得比較跟素質無關,但是他的為人處世還是挺有素質的,當發覺他的言語在姑娘們面前有失文雅之後,果斷的結束了。
「裏邊請,」他往屋裏伸手,然後率先進去了。
一則,掌門與老道乃舊識,二則,賀長老和老道的弟子有親戚關係,眾人似乎找到了屬於自己親人的那一份熟稔和親切,也沒有客氣了,紛紛把乾糧酒水取下,跟隨郭掌門魚貫而入。
杜玉英也沒有例外走下了馬車,在兩個姐妹的陪伴之下,走進了屋子。
屋子雖然簡樸,但是總算足夠寬敞,起碼,足夠二十多人席地而坐了——為什麼要席地而坐呢?
凳子不多唄。
幸得,地面皆由木板鋪成,尚且潔淨,一塵不染的,別說坐,即便是睡覺都不成問題。
眾人擺開素食和酒水,便開始了她們的晚餐了。
虛雲子雖同為世外修行之人,卻對清淡的素食並沒有興趣,只是撈了一壺酒陪着郭掌門和幾位峨嵋派長老就餐。
過了一會兒,錢長老扭頭對旁邊一個中年道姑道:「李師姐,勞煩你取些吃的給賀長老拿過去。」
那中年道姑正是曾經追查蓑衣哥在峨眉山下人命案的李師姐。
論資歷,她不比錢長老等眾位長老淺,只是奈何,個人資質局限了她的成就,不過,在峨嵋派飄逝了數十載青春,究竟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安排了外圍管事一職,也算是對她數十載的付出作出了充分的肯定了。
李師姐的全名叫做李怡穎,名字有點兒偏向輕靈,而實則跟她樸實沉穩的為人性格有失搭配。當然,或許,她的曾經充滿了對人生的憧憬而輕靈,但是,隨着歲月之流逝,生活之沉澱,促使了她一步一步埋葬了青春的夢想,最終腳踏實地的,穩穩噹噹的活着。
當下,李怡穎拿過一盒素食和一壺酒,走出了屋子,望廚房走了過去。
別看虛雲子方外修士,模樣也有點兒磣人,而家底卻是非同一般之豐厚,便是這一片精舍之建築規模也是極是宏偉,長長的一排,由西至東,足有十多間房子,而廚房的位置便是在西端之末。
李怡穎搖搖頭,這虛雲子好生奇怪,明明就是師徒二人,卻建築如此多房子,究竟圖個顯擺,還是給山野的蚊蟲鼠蟻營造一個美好的生活環境呢?
勤儉節約不僅是入世一種品行美德,同樣也是出世修行的善念加持,虛雲子乃修行高深之士,何故逆其道而行之吶?
李怡穎邊走邊思索着糾結於心頭的迷惑,不覺間,已經來到了廚房前面。
廚房門口處忽然出現了一個身影,似乎有點兒急促的走了出來,月光之下,可見此人正是賀長老。李怡穎微微一怔,因為,在她的印象之中,似乎從來不曾見過處事不驚從容淡定的賀長老有過如此倉促之現象,忍不住迎上問道:「賀長老,您這是」
賀長老頭一抬,看見了她,眼神極快閃掠一絲異光,卻很快隱去,道:「哦,原來是怡穎呀,你找我嗎?有什麼事兒嗎?」
李怡穎舉起手上的食盒,道:「您不是還沒有吃飯麼,我給您送過來了。」
賀長老點點頭,道:「有心啦,我不餓,走,有事情跟掌門說。」
從賀長老的語速之中,李怡穎不難推測事情一定非常重要,不過,看賀長老如此着急要回到眾人聚匯之地,那裏面隱隱露着一絲難以掩飾的倉皇,她居然生起了一絲荒唐至極的念頭:賀長老好像要逃離這兒一般——對,是「逃離」,至於,為什麼會使用「逃離」這個詞語,連她自己也不明白,或許,那僅僅是出於直覺的描繪——至於,賀長老在「逃離」什麼,她更是回答不上來。
只是,當賀長老領先快速離去的時候,她出於本能的扭頭往廚房迅速一瞥,而因為這回頭一瞥,多年以後,她後悔了——她的視線當中,出現了一張英俊的青年面孔,一雙深情而憂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