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學應該是一體的。」
實際上,這也就是王崎這次講道之中,最平易近人的部分了。
平易近人的部分,基本就已經過去了。
剩下的東西,很難用平白的語言解說。
以這一句為分界點的話,那麼王崎這一句之前說的,就是「普通人也能聽懂的部分」。
而這一句之後的話,就是「只有算家才能聽懂的部分」。
到了這一句之後,所有的非萬法門弟子就都聽不懂了。
「互助交流群」內,一群今法的精英修士也紛紛懵逼。
辰風扯了扯艾輕蘭:「蘭姐,你聽得懂嗎?」
艾輕蘭沉吟片刻:「不懂!」
生靈之道對算學的要求算是比較低的了。在萬法門弟子眼中,天靈嶺弟子的算學水平多半也就入門也有可能連門都沒摸到。辰風屬於沒摸到門的。
只不過,中心法則出來之後,柯笠客就使用算器論的一些手段,描述血脈靈犀的變化與表達,所以,集茵谷那些搞遺傳學的修士里,還是能找出幾個算學水平很高的的。
艾輕蘭就屬於這一種。
但是,對於真正的算家來說,多高的算學水平都不算高。
畢竟,就天物流轉之道與算學的緊密聯繫,以相形之道無敵當世的太一天尊,在算學上都沒少遭歌庭修士的白眼。太一天尊求學的那些年,歌庭派修士對他的普遍印象都是……「算學水平不怎麼樣。」
但如果忽略這群幾乎可以代表神州最高水平的看法,太一天尊的算學水平,也堪稱絕頂了。
路小茜、艾長元卻露出些許沉醉之色。
群論、層論、黎曼曲面,都是他們所熟悉的算學工具。
宗路拓問艾長元:「你怎麼看?」
「瘋了。」艾長元吐出一口氣。
「什麼意思?」
「厲害瘋了。」艾長元的措辭都不對勁了。
宗路拓更加疑惑了。他根本就不懂艾長元在說什麼。
而路小茜開口道:「這是在效仿當年算主……不,比當年算主更加可怕!」
算主希柏澈,曾以二十三個問題,為算學描述了一副未來的藍圖。
在算主看來,算學的各個部分,就應該是相容的,沒有內部矛盾,每一個問題都可以在有限的步驟之內,用過一套機械的邏輯完成判定。算學的所有分系統,都從屬於一個最核心的系統之中,都是連續的。
而這種思想的產物,就是二十三問。整個算學最核心的二十三個問題。只要這二十三個問題得到了解答,那麼算學的所有問題至少是大部分問題,都能夠得到解答。
但今日的今法修士已經知道了算主那宏偉理想的最終結局。
不完備。
不可判定。
而王崎,就是指出這兩個破綻的人。
他粉碎了離宗的信仰。
而現在,他居然又提出了一個性質類似的問題!
項琪有些詫異:「算主好歹提了二十三問吶!這這傢伙好像……就只是在闡明一個……一個想法?只是要證明一個問題的……問題?」
「問題與問題是有不同的。」路小茜解釋道:「王崎在許多年之前……大概是他築基期的時候,將算學問題分成了幾個大類。而我們這些非萬法門弟子所熟悉的著名問題,大體分屬於兩類。一類是『產生理論的問題』,一類是『產生方法的問題』。有一些問題,它看上去就很難,而想要解開它,靠着現有的理論是做不到的。你在抵達那個目標的過程當中,必然會發現全新的東西,可能是算學方法,也可能是其他的什麼。到了這一步,目的反而不重要了。」
「而還有一類問題,將它們解開這件事本身,就是終極目的。只要這些問題本身得到了解答,算學的整體水平就會得到極大的提升。」
「二十三問裏面,這兩種問題其實都存在。而王崎的這個問題,則是很純粹的……產生理論。只要他的這一套系統成立,那麼算學本身就會變成他描述的樣子。」
項琪還是有些不明白。
艾長元嘆息:「問題與問題之間也是有區別的。懂了嗎?這一個問題,就更勝無數了。而且,在一套系統里,王崎也提出了好多個不同的猜想。這一個問題,可以拆分成許多不同的問題……」
宗路拓聽明白了:「這是在做當年算主的事情……他,他是想要成為萬法門實質上的領袖?」
艾長元咧嘴笑了:「就這麼說吧,待會如果我們沒有看到萬法門逍遙聯手將王崎撕碎,那以後的算學領域,王崎就是絕對的領軍人物,整個萬法門都會繞着他行動!」
項琪嚇到了:「這怎麼可能?」
「仔細想一想,你所熟悉的領域裏,有一位天才修士,突然就提出了一個理論系統,可以容納所有的研究成果所有的方向……」艾長元突然將目光從轉播上收回來,看了看項琪,點了點頭,語氣之中帶着同情:「哦,你是焚金谷的啊,理解不了很正常。」
項琪一臉懵逼:「這還帶歧視的?焚金谷怎麼了啊……」
歷史上,偉大的數學理論大廈倒塌了三次。每一次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輝煌的物理學理論大廈也轟然坍塌,人類便從經典物理統治萬物的時代,走向了相對論主宰宏觀、量子力學主宰微觀、兩大理論劃江而治的時代。
年輕的生物學理論大廈也差點倒過。雖然這大廈在遺傳定律、中心法則之後才算修建完成,但是屬於地基的進化論卻算得上「古老」了。而中心法則,也確確實實被威脅過。
至於化學的理論大廈……嗯,有這東西嗎?沒有吧?
如果不是神州學科劃分迥異於地球,將凝聚態、原子物理都劃入物性之道,只怕物性之道連理論的草棚都不配擁有。
聽了艾長元的話,路小茜卻陷入了沉思。
「將一切統一起來的理論……」
相形之道與縹緲之道水火不容的現狀,一直都困擾着路小茜。
她確實很像知道,兩門大道融合在一處,會是個什麼樣的光景。
而更多的人,卻只是錯愕的看着轉播之中的王崎。
他們甚至只能從別人的轉述之中理解到王崎在做什麼。
「萬法門實際上的領袖……」項琪低聲說道。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年自己撿回來的一個練氣期天才,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能夠成為萬法門實際上的領袖。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就在看着轉播的其他人驚嘆的時候,整個萬法門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王崎剛剛開始解釋「朗蘭茲綱領」的時候,倒還有人小聲議論。
但是,越往後,議論的人就越少。
如果過「公理」這種邏輯的起點,是可以依靠主觀感情和美學判斷「接受」還是「不接受」的,那麼,朗蘭茲綱領這種描述客觀數學實體的東西,就不是能憑着主觀感受去否定的東西了。
如果說外人最多只能聽出,王崎在試圖統一整個算學領域。
那麼,這些內行人就已經做出判斷了。
這個……或許真的行!
不管是誰來看,朗蘭茲綱領都是如此壯美的圖景。
它就好像是一支軍隊,橫掃亂世,攻破列國,建立統一的秩序。
而算學家們渴望這種「秩序」,已經好多年了。
從「數字」到「幾何」,從「幾何」到「分析」,從「分析」到「構造」,從「構造」到「邏輯」與「形式」,算學的正統之名,一直都在離宗連宗手中來回移動。
這些東西,都是前人嘗試統一的結果。
元算之算亦如是。
只不過,這些嘗試,要麼都不圓滿,要麼是以失敗而告終。
即使成功了,隨着數學的發展,新的「不能納入其中的領域」又會再度出現。
而現在,他們再一次看到了「統一」的光。
很快,王崎的講述,就已經到達了尾聲。
他長嘆一聲,做出了總結:「到這裏,我的這一次嘗試,就基本結束了。」
「我見識過很多不同的種族,我們彼此之間的生理結構差異,就如同代數結構、拓撲結構、序結構之間的差異。甚至於說,我與在場的某些個體,差異大道了數論、有限域平面曲面、黎曼曲面的程度。
但是,他們都是一體的。代數結構、拓撲結構、序結構可以用相同的形式表現出來。而我認為,我們也有理由相信,數論、有限域平面上的曲線和黎曼曲面是一體的。
身為智慧生靈的我們也是一樣的,我們都是生活在同樣的物理規律所支撐的世界、以同一系列原子構成的不同結構。幾種結構之下存在更基礎的母結構嗎?我不知道。但今天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算學的統一。
既然,這些純粹概念的東西,可以統一成一個實體,那麼,我們這些不同的生靈,也有可能相互理解吧!這個宇宙過去的大能,曾經用元嬰法來統一整個宇宙的生物。只是,由於我們目前還無法知曉的原因,它們失敗了就好像過去尋覓算學根基的前輩一樣。」
「現在輪到我們了。」
「我們要自己找出我們未來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