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你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
墨上筠拿酒杯的動作稍頓,爾後隨意地聳了聳肩,「沒有。」
話音落卻,她微微垂下眼瞼,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沒有。」看着她,低喃着這三個字,陳路神色意味不明,半響,哼了一聲,「反正你撒謊我也看不出來。」
最初,墨上筠是有四名老師的。
有像自己這樣教她野外生存的,也有教她槍法、格鬥等其他技能的。
當時,除了他之外,另外三個都是退伍的,也各有各的工作,專門被墨上筠的爺爺請來教她。
那三人經常陪着她。
倒是他,時不時有空了才會來教墨上筠,反正野外生存不可能長時間進行,大概每個季度陪她去各個地方走過一到兩次。
墨上筠也不叫他老師,從第一次見面就叫他「陳叔」,到現在也沒變過。
沒幾年後,他退伍了,雖不是全職陪墨上筠,但帶墨上筠時間也不少,同事也跟另外三個混熟了。
本來,那樣的日子過得也挺好的,不需要定目標,不需要逼迫自己保持着兵王的榮譽,而,偶爾看看墨上筠的長進也是一大樂趣。
只不過,一切於墨上筠大二暑假的時候,戛然而止。
那三個老傢伙,遇到了一次意外,捲入了同傭兵之間的一場戰鬥中,拯救了人質,卻犧牲了他們自己。
當時他不在。
據說,授意讓他們行動的,下達指令的,都是墨滄。
也就是從那之後,墨上筠跟家裏的關係一度達到冰點這還是墨上霜跟他說的。
最開始,陳路還覺得,墨上筠只是鬧脾氣,總有一天會想通的。
那件事,誰也沒有錯。
誰也沒料到會是怎樣的結果,一切不過是意外,沒有人能夠掌控全局,連墨滄也是。
他想墨上筠總有一天會想通的。
墨上筠從來不是一個會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鑽的人。
但是,現在都快三年了,墨上筠看着像是放下了,跟家裏的關係許是算不上差,可
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
見證墨上筠的成長,跟她相處過不少時日,多少也能掌控她的性子。
墨上筠素來重情重義,是那種去過一次的地方,哪怕是一家餐館值得她去第二次,她都會在再次去時,特地去那家餐館轉一圈的。
絕不是這種幾次到了家門口,都會刻意避開,連門檻都不進去的。
所以,他覺得或許這件事裏,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而所隱藏的事,足以讓墨上筠做到這種程度。
「丫頭,」半響,陳路忽的壓低聲音,神情沉重地看着墨上筠,試探地問,「當時,你是不是也在?」
墨上筠去夾花生米的動作,冷不丁頓了頓,但很快又夾着花生米,將其送到了嘴裏。
陳路敏銳的發現,她拿着筷子的食指,在不經意間輕輕顫抖。
「嗯。」
安靜地吃完花生米,墨上筠才輕不可聞地應了一聲。
嗯。
輕輕的一個字,輕而易舉地證實了陳路的猜測。
隔壁桌忽然有人吵了起來,因為走過的客人不小心將辣油蹭到了一婦女的身上,那婦女的嗓門很大,扯着那客人的手臂罵罵咧咧的,周圍不少人都圍了過去,氣氛一下就吵嚷起來。
跟安靜的這一桌,形成鮮明的對比。
陳路看着墨上筠,墨上筠低頭吃着花生米。
陳路張了張口。
但,千言萬語梗在喉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原來她也在
那件事,從未公開過,參與者都被禁言,絕密的事件,不允許說隻言片語,只能爛在心裏。
陳路在軍中多年,對條令再清楚不過,於是他沒有辦法去問墨上筠。
你經歷了什麼?
你看到了什麼?
他只能想像。
可悲的是,正因為他經歷過,所以他能想到的,更為殘忍、血腥。
他親眼見證過自己兄弟在身邊犧牲,滾燙的鮮血染滿了他的衣襟,跟幻覺一般,明明那人前一秒還跟他說着話,下一秒你再如何去呼喚,也得不到回應。
倘若墨上筠沒有參與其中,他可以跟墨上筠站於同樣的位置,勸上墨上筠幾句。
可是,當墨上筠親身經歷過
他便沒資格去勸她了。
沒有親身經歷,便沒有感同身受。
那些處於局外人角度的勸說,雲淡風輕,把他人所有的傷痛都當做不值一提,許是出於好心,但給不了人以安慰。
不知何時,隔壁桌漸漸安靜下來。
客人走了,婦女走了,圍觀者散了,好像就在一瞬間,那邊又空了,空蕩蕩的餐桌,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盤子裏的花生米,吃的只剩下幾顆。
店員小哥端着他們點的烤串,笑眯眯地朝他們招呼了一聲,然後將烤串放了下來。
在離開前,他朝墨上筠看了一眼,本想打聲招呼,但不知怎的有些靦腆,頗為害羞地走了。
「快三年了,」陳路嘆了口氣,出聲打破了沉寂,「能走得出來吧?」
「嗯。」
墨上筠放下筷子,去拿了一串羊肉串。
有一陣夜風吹過,吹起了她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有細碎的光砸落在她的眼底,黑亮的眸色折射着閃亮的光芒,柔柔的,暖暖的,增添了些許溫柔。
「我挺好的。」墨上筠不緊不慢道。
她挺好的,無論以前還是現在,都挺好的。
說到底,死的又不是她。
只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不大習慣。
不習慣活着。
她到此為止的人生,那幾人陪她走了近半,忽然間沒了,聽不到聲音,看不到人,總覺得有些不真實。
不過,也就偶爾想想而已。
她不需要依附誰而活,而就此一蹶不振,也不是她的性子。
人生的軌跡,也不會輕易被改變。
「你呢,」咬了口羊肉串,墨上筠忽的抬眼,朝陳路看去,「今後,打算做什麼?」
陳路想了想,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酒杯重重放到桌上,他道:「看情況吧。」
沒有那三個老傢伙,生活索然無味,所以才在這裏開了家麵館,就當是暫時定居。
但,總歸是暫時的。
這個暫時,可長可短,沒準明天他就改行了,沒準這麵館會開到他死的那一天。
扯到那三個老傢伙,話題就不知不覺地沉重起來。
片刻後,陳路道:「我聽說,你們軍區打算組建一支新的特種部隊。提前準備一個集訓,你去當教官了?」
「嗯。」墨上筠應聲。
又給自己倒了杯酒,陳路問她:「想去特種部隊嗎?」
微微一頓,墨上筠想了下,「暫時沒計劃。」
神色沉重地看着她,盯了她半響,陳路才沉聲道:「可以的話,去經歷一下吧。」
「怎麼,」墨上筠忽的勾唇笑了,調笑地看他,「你不是一直不支持我去特種部隊的嗎?」
事實上,這四位特種部隊出身的老師,都不支持她去特種部隊。
說什麼她有前途,不需要去特種部隊浪費時間,她可以一直往上走。搞科研,在他們看來,都是很厲害的存在。
他們不知道,在很多人眼裏,他們這幾個也是很厲害、受人仰望的存在。
「那是以前,」陳路拍了下桌子,「以前不知道,現在你們這些搞演講啊,開會啊,什麼的,實在是太無聊了。」
墨上筠挑眉,「誰說培養人才,比當人才高檔次的?」
「」
陳路被她噎了噎。
這丫頭,記性倒是不錯。
「反正,」半響,陳路嘟囔道,「就算你要培養人才,也可以有幾年特殊的經驗。我跟你說,當特種兵,也就這麼寶貴的幾年,你要是老了,人家不要你,你後悔還來不及呢。」
沉默片刻,墨上筠乾脆沒說話,拿起了酒杯,不聲不響的一飲而盡。
陳路喝的微醺,扯着墨上筠,一直在說特種部隊的好處,能擁有多少難忘的經歷,能學到多少外面學不到的東西,順帶說了一些他以前從來不肯透露半句的經歷。
墨上筠安安靜靜地聽着。
烤串基本沒動,但啤酒卻一瓶一瓶地往桌上端。
大腦一片清醒。
她喝不醉。
從兩年前開始,她就喝不醉了。
題外話
怎麼樣,驚喜吧!在下就是沒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