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寶端着粥回來的時候,卻見泰和帝又躺了下去。
孫大寶皺皺眉,看向顧北銘,「二殿下,皇上他這是?」
顧北銘面不改色地道:「父皇躺了數日將將醒來,自然有些體力不支,睡過去了。」
孫大寶面上的擔憂消減了些,慢慢走到床榻前,道:「這些粥都是流質食物,便是皇上昏迷也能喂,讓奴才來罷。」
顧北銘原本想讓孫大寶把粥碗交給自己,還未及開口,孫大寶就道:「二殿下昨夜未休地守在榻前,想來已是疲乏不堪,這等小事兒,就不必勞煩二殿下了。」
話已至此,顧北銘也沒什麼好說的,他站起身讓開位置給孫大寶,退到一旁的桌邊坐下。
孫大寶見狀,勸道:「二殿下,您還是先回去歇一歇罷。」
顧北銘擺擺手,「無妨,我就在這裏守着。」
孫大寶動了動唇,不知再如何勸,來到燕山行宮的這幾日,二殿下除了接見大臣的時間,其餘時候都守在皇上的龍榻前,在大臣們看來,二殿下極其孝順,可實際上,孫大寶心中很明白二殿下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之前他每來一次都勸顧北銘回去歇息,奈何顧北銘性子執拗,不去就是不去,非得要親自看着泰和帝。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餵粥的機會,卻還要被二皇子這般監視着,孫大寶心中有些憤懣,可對方是皇子,自己只是皇上身邊的奴才,再如何有意見也不可能對着皇子動怒。
收回視線,孫大寶抬起小碗,用湯匙舀了輕輕吹冷然後送到泰和帝嘴邊。
昏迷的人很難餵飯食,孫大寶幾乎是舀一勺就得放下小碗,一手捏住泰和帝的兩頰迫使他張開嘴,另外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把碧粳米粥餵進去,再然後又得掏出帕子擦去溢出來的部分。
一番動作下來,很是艱難,但好歹一碗粥喝了半碗進去。
孫大寶收了碗,悄悄覷了一眼顧北銘,見他還是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抿了抿唇,抬步走出大殿。
出門沒多久,遇見了薄卿歡。
孫大寶頓時目光一亮,喚一聲:「薄大都督。」
薄卿歡駐足,一雙妙目流轉,「孫公公有事?」
孫大寶掃了掃,見四下無人,這才壓低聲音道:「大都督能否借一步說話?」
薄卿歡眉梢挑了挑,「現下無人,孫公公有什麼話就在這裏說,本座很忙。」
孫大寶道:「大都督可否覺得二殿下有異常?」
「是嗎?」薄卿歡揚了揚唇,「不覺得。」
孫大寶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低聲咕噥,「莫非是咱家多心了?」
在圍場親眼見到公卿大臣站出來簇擁二殿下主持大局的時候,孫大寶就覺得這一切很可能就是二殿下一個人布的局,為的就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取代太子的位置。
「孫公公。」薄卿歡見他走神,出言道:「你若沒什麼事,本座就先告辭了。」
孫大寶還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索性只得失望地目送着薄卿歡走遠。
此時的梵沉房內。
病了幾日終於轉好的右相景宇桓滿面焦急,看着對面一臉雲淡風輕的梵沉,「梵世子,二皇子分明有異心,他之所以會把我們扣留下來,定然有所圖謀,你雖退出朝堂,卻也是楚王府世子,國之大事,你必不可袖手旁觀。」
梵沉慢慢抬起頭來,笑道:「入朝為官這麼多年,我還是頭一次見岳父大人這般憂國憂民,實在令人驚訝。」
景宇桓一嗆。
「忘了問一句,岳父大人的身體可好些了?」梵沉看着他,目色平靜。
分明是在說二皇子意圖謀反的問題,卻被梵沉輕而易舉就轉移了,景宇桓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難受極了。
「既然還沒好,那就少勞神,少操心。」梵沉面容含笑,「皇上醒來後,想必會看在你病重的面上體諒你一二,不會怪罪於你的。」
「梵世子,你」景宇桓緊皺眉頭,「這種危機時刻,你為何選擇無動於衷?」
現今泰和帝昏迷不醒,是死是活還沒個定準,萬一二皇子真的臨時起意謀反,太子遠在漠北,根本沒辦法趕回來阻止。
「右相大人。」門外傳來梵越慵懶散漫的聲音,他抱着雙臂,後背倚靠在門框上,挑眉含笑,「我家老大不是無動於衷,而是完全聽不懂右相在說些什麼。」
景宇桓轉身,對上梵越滿含笑意的雙眼,「梵二爺?」
梵越走進來,就在梵沉旁側坐下,笑說:「相爺說對了,楚王府已經完全退出朝堂。我爺爺年事已高,我父王早就不在了,到我們家老大這一代,楚王府沒有了兵權,老大也僅僅是做了個文官,現如今連文官都沒得做,樂得清閒。但楚王府還是會遵從祖訓世代忠國的,我這麼說,相爺可能聽明白了?楚王府忠的是西秦的萬里江山,而不是上位者,不管坐在九五之位上的是誰,只要西秦還在,楚王府就一樣忠。所以,你說二皇子有異心,那與楚王府扯得上什麼關係?楚王府為何要出手,又以什麼名義出手?相爺這個百官之首都僅僅是動動嘴皮子沒什麼實際行動,你覺得已經退出朝堂的楚王府又能做些什麼呢?」
景宇桓臉色一變。
梵越直接無視他如吞了蒼蠅一般難看的表情,「還有,相爺說二皇子有異心,可我們看到的卻是二皇子沒日沒夜地守在皇上榻前親侍湯藥,二皇子明顯是個大孝子,他怎麼可能會有異心?右相若是拿不出證據,便等同於污衊構陷。楚王府與右相府即將聯姻,右相可千萬莫在這當口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丟了烏紗帽,沒的連累了楚王府。」
景宇桓一張臉沉黑到極致。
他怎麼也想不到楚王府對於此事竟然是這樣的態度,他一直以為只要右相府與楚王府聯姻,兩家一聯手,必能保太子穩坐東宮之位,今日才知楚王府根本無心參與奪嫡。
眯着眸,景宇桓腦中思緒不斷流轉。
「岳父大人,你是否還有其他事?」
見景宇桓遲遲不肯走,梵沉不禁出聲問。
景宇桓凝視了梵沉梵越二人一眼,重重拂袖出了房門。
景宇桓走遠後,梵越才起身關上房門,復又回來坐下,道:「老大,憑你那張嘴,要應付這種人還不簡單?方才為何遲遲不出口?」
梵沉淡笑:「或許我看在他是我岳父的面子上,讓他三分。」
梵越一個勁翻白眼,「既知夏慕就是被這個老東西聯合顧乾害死的,你還真的把他當成岳父看?」
「不然呢?」梵沉反問:「換了你,你難道還會直接提刀把他宰了?」
梵越憤然道:「換了我,早就使手段弄死他千百回了。」
梵沉微笑,「你那位岳父可是個高人,你怕是輕易動他不得。」
梵越臉一黑,「什麼岳父!我都還打着光棍,哪裏來的岳父?」
梵沉但笑不語。
梵越氣得跳腳,「老大,你們幾個能不能別老是把我和小七捆在一起,我都說了千百次了,我跟她早就沒關係,她是她,我是我,就算是以前在一起過,那也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什麼岳父?莫名其妙!」
梵沉失笑着搖搖頭,不欲再繼續激怒他,隨後轉到正題上來,「不管前世有什麼仇什麼怨,這一世,他是我未婚妻的親生父親,一旦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未婚妻就得守孝三年,明明再等一月就可以大婚,我為何要弄死右相讓自己再等上三年?」
梵越撇撇嘴,咕噥道:「要對付右相,手段多了去了,也用不着一定把他弄死罷?」
梵沉道:「在我大婚之前,我都不希望與右相之間再橫生什麼枝節,他品性如何我管不着,起碼目前來說,他對我未婚妻還不錯。」
梵越聳聳肩,「這麼說來,你真打算對二皇子置之不理了?」
「沒有。」梵沉道:「我已經讓薄卿歡佈置了,不出半月,顧乾就能從漠北趕回來。」
梵越聽罷,瞪圓了眼,「怎麼可能?」
顧乾是戴罪出征漠北的,除非大敗韃靼人凱旋而歸,否則中途不可能回得來。
「事在人為。」梵沉並未解釋其中緣由,「只要想,就沒什麼不可能的。」
梵越抓抓腦袋,「好吧,你告訴我,下一步怎麼走我去給你佈置好。」
「等。」梵沉淡淡吐出一個字。
梵越再一次瞠目,「你真打算無動於衷地等?」
梵沉頷首,「敵不動,我不動。且看這段時日內,二皇子還會有什麼動靜,我估摸着他也是在等援軍到來,只要他不弄出事端來,咱們就陪他一起等,每日該去問安就去問安,莫表現得太過讓他發現端倪。」
梵越點點頭,「你是老大,你說得都有理。」
燕山行宮的兩位太醫都被顧北銘給收買了,在湯藥中加了點佐料,致使泰和帝昏昏沉沉,每日醒着的時間攏共不到兩個時辰,其餘時間都在昏睡中度過。
被強行扣留下來的公卿大臣們原本對於皇上的突然轉醒欣喜不已,還以為能就此啟程回京,沒想到太醫斷言皇上只是暫時性轉醒,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傷情還未有好轉,須得繼續留在行宮將養。
兩位太醫都如此說,大臣們便是有疑問也被盡數堵回去了。
顧北銘每日守在榻前做着孝子的同時,已經暗中把手伸回金陵找人擬好了傳位詔書,只等晉國公的援軍到來之日逼迫泰和帝蓋上玉璽印章,他手上的南北兩城兵馬司的人馬變相包圍了皇宮,封鎖住一切往外傳遞消息的可能。
皇后和太后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改變局面,眾妃嬪終日惶惶不安,卻又沒法獲知皇上的最新消息,只能提着一顆心忐忑等着。
二皇子妃回京後,第一時間去了晉國公府,巧計取得了晉國公夫人的一件信物,尋了個恰當的時機將那封信傳了出去。
然而她並不知道,這封信連金陵城都沒出就被埋伏在金陵的錦衣衛給截獲了,連同晉國公夫人的信物一道轉至燕山薄卿歡手中。
顧北銘一直以為自己把燕山封鎖得很死,殊不知負責情報的那部分錦衣衛和梵沉的暗衛每日在燕山上下活動如入無人之境。
看起來,大家都很平靜,都無動於衷,實則在這層平靜的表面下,已經暗流涌動,一場難以抑制的風暴即將來臨。
多在行宮逗留一天,公卿大臣們就多一天忐忑,越來越發覺事態有些不對勁,可沒有顧北銘的命令,誰也沒法下山去打探確切消息。
日子就在大半人的忐忑中逐漸流逝。
在燕山行宮的第十四日,梵沉的探子來報顧乾在接到密信當夜突襲敵營成功,敵軍往後退了百里,兩軍對峙狀況目前處於僵局。
敵軍慘敗了一個回合,急需休整和後續支援,這種時候,顧乾一旦乘勝追擊,是完全有可能大敗韃靼人逼迫他們退出邊境的,可他冷麵拒絕了幾個大將和軍師的提議,親自點兵五千連夜往燕山方向趕來,現今已到達距離燕山最近的一座城池。
梵沉聽罷,吩咐梵越,「安排人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二皇子,至於怎麼透露,你自己改有分寸。」
梵越勾勾唇,「放心,這種事包在我身上!」
午時,顧北銘正在給迷迷糊糊的泰和帝餵湯藥,就有近侍走了進來。
顧北銘一見是自己的得用心腹,他心思一動,馬上放下藥碗站起身來把近侍喚到外邊尋了個沒人的清靜之地,蹙眉問:「可是有消息了?」
近侍小聲道:「二殿下,探子來報,晉國公的軍隊已經到達青州府,再過一日就能兵臨燕山了。」
顧北銘大喜,「此消息可當真?」
近侍道:「探子傳來的,不可能有假。」
「好極!」顧北銘拊掌,吩咐,「馬上去叮囑兩位太醫,今日到明日,皇上的湯藥可以中斷了,在此期間,皇上必須保持清醒我方能成事。」
近侍領了命,很快就去找太醫。
顧北銘看了一眼這巍峨的行宮宮牆,唇角勾起陰狠的笑。
再過一日
再過一日,他就能完成多年以來的夙願,九五之位,一步之遙。
次日夜間,探子再次來報說晉國公的軍隊已經到達燕山腳下,已經把整個燕山都給圍得固若金湯,一隻蚊蟲也休想飛出去,金陵過來支援的戍京衛也開始上山了。
顧北銘聽罷,眸中露出前所未有的狠辣來,徒手摺斷手中的狼毫筆,他冷聲吩咐,「開始按照計劃進行!」
於是,一刻鐘之後,西苑幾位大臣的住所無端着了火,火勢極大,紅光映天。
薄卿歡見了,失笑着搖搖頭,極為配合地把錦衣衛全部調遣去救火給顧北銘製造宮變契機。
是以,三千戍京衛上來的時候,毫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錦衣衛和所有公卿大臣圍在火場裏,現如今泰和帝的宮殿周圍僅有寥寥幾個守衛,防禦低下。
顧北銘見時機已到,將一早備好的傳位昭書塞進寬大的袖子裏,起身朝着泰和帝的宮殿而去。
斷了湯藥,泰和帝漸次清醒過來,但渾身依舊乏力,無法下榻,只能臥於床上。
「孫大寶。」泰和帝腦袋一偏,瞧見碩大宮殿內只有孫大寶一人候在旁側,他喚了一聲。
孫大寶見到泰和帝清醒,一咕嚕跪在地上,激動得熱淚盈眶,「皇上,奴才在。」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泰和帝問,微凹的眼眶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怖。
「已經戌時。」孫大寶道:「皇上,您可是餓了渴了?」
「朕不餓,也不渴。」泰和帝盯着帳頂,語氣生硬,「你告訴朕,老二這兩日都做了什麼?」
他自己的身體他清楚,雖然從馬背上摔了下來,但有宗政初親手扎過針,腦顱內沒有積瘀血,身上也沒什麼傷,不可能虛弱到這般地步,二皇子每天餵他喝的那些湯藥,非但沒有讓他好轉,還一日比一日更昏沉,更乏力,明顯是顧北銘在湯藥中動了手腳。
聽到皇上這麼問,孫大寶頭皮發麻,他心中早就懷疑二皇子圖謀不軌,可是苦於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更何況謀反乃株連大罪,他一個奴才就更不敢把這種話往外說了。
「回皇上,奴才沒發現什麼異常。」孫大寶低垂下頭,聲音與尋常無異。
泰和帝咳了兩聲,「怎麼,連你也開始對朕陽奉陰違了嗎?」
泰和帝盯着帳頂的眼珠子轉都沒轉動一下,聲音卻冷絕懾人。
孫大寶渾身一抖,牙關哆嗦,「皇上息怒,奴才奴才」
泰和帝斜眼看過來,眸子涼透,「說!」
「是。」孫大寶腦袋垂得更低,「二皇子這兩日的確」
「孫公公!」
孫大寶的話還未說完,外面就傳來二皇子顧北銘的聲音,緊接着身着錦袖華衣的顧北銘緩緩踏進內殿,笑得春風滿面,「我聽聞你昨夜受了寒,身子不大爽利,今日就不必看守父皇了,有我在,自不會怠慢了父皇。」
孫大寶嘴角僵住,涌到喉嚨口那些懷疑二皇子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就着跪地的姿勢往後一轉,對着二皇子叩了叩頭,木着聲音道:「有勞二殿下掛懷,奴才無甚大礙。」
顧北銘嘴角笑意更深,「怎麼,孫公公覺得我的關心很多餘嗎?」
「奴才不敢。」孫大寶後背冷汗直冒。
「那就滾出去!」
顧北銘的語氣突然沉冷下來,厲喝一聲。
孫大寶無奈,匆忙起身退了下去,才出門就被兩名侍衛拖了下去。
泰和帝梭然瞪大眼,「孽子!你想做什麼?」
顧北銘輕笑一聲,「父皇,您的孽子那麼多,不知你現下罵誰?」
泰和帝氣得胸膛急劇起伏,難怪他這兩日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原來直覺沒錯,顧北銘這個孽子果真對皇儲之位動了心思。
緩步行至泰和帝榻前,顧北銘在床沿坐下,笑容逐漸變冷,「父皇,我能走到今天,全都是你逼的。」
泰和帝大怒,「孽障!朕何時逼過你,莫非你還想反了不成?」
顧北銘寒着臉,「當年您盛寵我母妃的時候就說過,我之才能,更甚太子,可是太子死後,你非但沒有把我扶上去,反而在眾皇子中挑挑揀揀了好幾年,最後竟選了個出身卑微的廢物。」
說到這裏,顧北銘神情激憤起來,「你選老三或是老五,我或許都沒有這麼大的怨念,可你偏偏選了一個廢物,呵!那個天生殘疾不能下地的廢物,憑什麼踩到我頭上去?」
泰和帝額頭上青筋暴跳,已經明白了什麼,伸手指着顧北銘,「孽孽子!你竟敢殺了朕的大皇子!」
「誰讓他阻了我的路?」顧北銘語氣凝寒,「在他臨死前,我曾給過他機會,要麼自請退位,要麼死,你猜他選擇了什麼?」
泰和帝雙眼赤紅。
「他想毀了太子寶印。」顧北銘突然大笑,「那個蠢貨,他以為與太子寶印同歸於盡我就毫無辦法了?殊不知我早就在他的東宮裏安插了眼線,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死,還不簡單麼?」
泰和帝腹內氣血上涌。
當年大皇子被發現無端暴斃於九華殿,就連仵作都查不出是何原因,那時的泰和帝雖懷疑過,卻因始終查不出真相而不了了之,如今才知,一切都是顧北銘這個孽子釀下的禍根。
「老四有什麼好?」顧北銘冷眼盯着泰和帝,一字一句皆是質問與不忿,「你以為他就真的天資聰穎可堪大任?狗屁!若非有左相夏慕的暗中支持,老四他就是坨路邊狗屎,沒人願意高看他一眼,呵呵,您還不知道罷,老四這個太子之位,全是靠着一個女人得來的,他不想被人發覺自己吃軟飯,所以卸磨殺驢聯合右相誣陷夏慕親手送她上路。古語云,得一謀士勝過十萬雄兵,可惜啊,老四比當年的太子還蠢,竟如此不識貨殺了一個天才。若是那個女人還活着,我便是休了蘇尋與晉國公府撕破臉也要得到她!」
泰和帝突然冷笑,「都這種時候了,你還來朕跟前挑唆,你以為就憑這幾句話便能成功威脅到朕?」
顧北銘道:「兒臣可沒時間與您乾耗。」
說完,自錦袖中拿出一早備好的傳位昭書緩緩打開,「兒臣曉得父皇是個極其謹慎的人,便是此次來圍場狩獵,您都把玉璽帶在身邊,既如此方便,那我也不廢話了。父皇,交出玉璽,兒臣便放了西苑的所有公卿大臣,如若不然,那些人就全都得葬身火海,包括錦衣衛!」
泰和帝怒極,指節攥緊,手背上青筋突兀,「孽障,你敢威脅朕?」
顧北銘目露殺意,「我連弒父的準備都做好了,如今不過是小小威脅父皇一下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泰和帝突然閉上眼,「那你就殺了朕,朕倒要看看我死後,你活得了幾天。」
顧北銘瞳眸一縮,「這麼說來,父皇是寧願死也不願交出玉璽了是麼?」
泰和帝平靜道:「祖宗基業,如何能交到你這種喪盡天良的人手裏?朕雖無太祖之才,掌權數十載卻也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分懈怠,唯恐百年之後無顏去九泉之下見列祖列宗,沒料自己養了一個敢逼宮傳位敢弒父的好兒子,朕若是就此妥協交出玉璽,豈不留下千古罵名?」
顧北銘目光清冽了些,「父皇若是交出玉璽,兒臣可留您一條命,奉您為太上皇,今後就留在這燕山行宮頤養天年。」
泰和帝冷呵一聲,「做夢!」
顧北銘面色一狠,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把錚亮的匕首,寒光一閃後準確無誤架在泰和帝的脖頸上,「父皇,別逼我。」
先前說那番話已經耗費了不少精力,泰和帝已經懶得多費唇舌,再一次緩緩閉上眼。
顧北銘見狀,怒意橫生,手上力道加重了些,泰和帝的脖子裏已經出現一道血痕,若再進半寸,必死無疑。
都這樣了還換不得泰和帝鬆口,顧北銘握住匕首的手指一再收緊,「既如此,那就恕兒臣冒犯了!」
說完,顧北銘咬着牙,腕上用力,泰和帝生死就在剎那。
宮殿門突然被人踹開,一支速度極快的飛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進來直接刺中顧北銘握住匕首的那隻胳膊,緊跟着,一把熟悉的聲音傳進來。
「本宮還沒死,二皇兄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要上位,怕是為時過早。」
顧北銘手腕吃痛,整個人力道一松,橫在泰和帝脖子上的匕首「哐啷」落地,他捂着流血的手臂,不敢置信地轉過身來,才剛剛看清楚顧乾的身影,脖子上就被顧乾身後的甲士架了長劍。
「你不是遠在漠北麼?怎麼可能回來!」這一句,顧北銘幾乎是歇斯底里吼出來的,因為在顧乾出現的這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徹底敗了,逼宮傳位,這可是死罪!
顧乾眯了眯眼,他記得自己出發前是因為收到了顧北銘的傳信,信上說皇帝重病於燕山行宮休養,此乃逼宮傳位的好時機,如若顧乾能在半月內趕回來襄助,那麼待成功讓泰和帝交出玉璽之日,就讓顧乾登基為帝,條件是封顧北銘這個有從龍之功的人為一字並肩王,世襲罔替。
顧乾安插在各處的眼線也說泰和帝正在燕山行宮休養。
收到密信的時候,顧乾並非沒有懷疑過這其中有詐,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太子之位是他嘔心瀝血才得到的,絕不能就這樣拱手送與人。
於是他才會在當夜急急忙忙突襲敵營,致使敵軍撤退百里之後點兵五千日夜兼程往燕山方向趕。
如今卻聽到顧北銘用這種語氣同自己說話,顧乾瞬間就明白了,那封密信是假的,根本不是顧北銘傳給他的,而是有心之人的設計。
可是,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了這一切?
好在,他出發前已經毀了那封信,絕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顧北銘顯然不知顧乾在想什麼,手臂被飛鏢深深刺中的疼痛讓他扭曲了面容,「無詔令私自帶兵回京,老四,你以為你就能逃一死?」
顧乾眸色深濃了些。
顧北銘偏頭看了一眼龍榻上氣息奄奄的泰和帝,又重新看向顧乾,「事已至此,你我皆無退路,如若你肯,咱們合作,讓父皇交出玉璽來,皇位給你,但我有個條件。」
顧乾目色一閃,話說前頭,「想讓我封你為一字並肩王?」
顧北銘有片刻迷茫,顧乾怎麼會猜中他的心思?
瞧見顧北銘這般反應,顧乾又陷入了沉思,如若那封信不是顧北銘傳給他的,那麼信上的內容與此刻顧北銘所說的如出一轍,這又如何解釋?
「老四!」見顧乾出神,顧北銘重重喊了一聲,「你無詔令回京是死罪,我逼宮傳位也是死罪,若你不肯與我合作,那我們兄弟二人今日就同歸於盡!」
顧乾面色冷了些,他深知顧北銘這個時候是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自己信了他,就是進了圈套。
嘴角勾起一抹笑,顧乾道:「二皇兄說得甚是有理,咱兄弟二人今日若是不好好合作,將來怕是再沒機會了。」
說完,顧乾不着痕跡地給顧北銘身後的甲士遞了個眼色。
甲士會意,握緊了手中佩劍。
顧乾笑吟吟看着顧北銘,「那麼,二皇兄就配合配合我,先去死,可好?」
顧乾才說完,甲士就迅速抽出佩劍,直接從顧北銘後心刺進去。
「噗」顧北銘完全不察,身子踉蹌兩下,撲通跪在地上,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瞪圓了眼看向顧乾,「老四你,你好卑鄙!」
「兵不厭詐!」顧乾冷冷一笑,「二皇兄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子,竟還沒學會這個道理麼?」
龍榻上泰和帝已經坐了起來,伸手一抹脖子上的血,雖然整個人被顧北銘的湯藥折磨得有氣無力,但此刻眼中的懾人寒光把上位者的威嚴盡現到極致。
「太子,你回來得正好。」泰和帝此時根本顧不上去追究顧乾為何突然從漠北來了燕山,他看着顧北銘,對顧乾道:「給朕殺了這個孽子!」
顧乾拱手躬身,「兒臣救駕來遲,讓父皇受驚了。」
泰和帝深深看了顧乾一眼,復又收回視線,稍稍彎身,將顧北銘後背上的那柄劍刺進去了些。
再一大口鮮血噴涌而出,顧北銘轟然倒地,死不瞑目。
一生籌謀,敗於朝夕,皇二子顧北銘以慘死兄弟劍下的結局給自己的人生收了尾。
史稱「燕山宮變」。
泰和帝怒意未消,示意:「拖出去!挫骨揚灰!」
立刻有甲士過來架起顧北銘的屍體往外拖。
泰和帝閉上眼,痛心疾首,「孽障,孽障啊!朕怎會養了這樣一個好兒子?」
「父皇。」顧乾適時出聲,「二皇兄手裏的那支戍京衛已經被兒臣的人包圍了,公卿大臣們也從火海中逃了出來,接下來該如何做,還請父皇明示。」
泰和帝靜默片刻,抬眸,問:「依你之見,當如何?」
顧乾目色微閃,撲通跪在地上,「兒臣在漠北時收到眼線的情報說父皇在燕山行宮有難,因此冒着無詔令回京之險連夜奔波而來,還望父皇恕罪。」
「罷了。」泰和帝疲憊地擺擺手,「你畢竟救駕有功,功過相抵,此次無詔令回京之事,朕便不與你計較了。」
顧乾暗暗鬆一口氣,馬上讓人去傳太醫來給泰和帝包紮。
兩位太醫曉得二皇子敗了,嚇得面無人色,被顧乾手底下的大將押送過來,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顧乾冷冷掃了二人一眼,「形勢所逼,本宮現下不與你們計較先前你二人投靠二皇子之事,馬上去給我父皇看診,此次若再有怠慢,本宮決不輕饒!」
兩名太醫連連叩首謝恩,起身後一人看診,另外一人負責給泰和帝止血敷藥包紮。
一切處理完畢全然安靜下來時,東方已經泛出魚肚白,霞光撐開黑沉了一夜的天空,一線光色篩下來,透過花紋窗欞落在殿閣內,仿佛昨夜的宮變不過是一場夢。
西苑着火的時候,梵沉和薄卿歡也在場,有這二人在,自然不可能讓任何一位大臣受傷。
劫後餘生的大臣們整理了一番後紛紛於午時來正殿覲見泰和帝。
泰和帝昨夜受了驚嚇,且脖子上被顧北銘劃了一刀,但好在傷痕不深,太醫細心包紮之後已無大礙,先前的湯藥也停了,另換了方子,才服用一個早上,泰和帝就恢復了些許精神,勉強能撐坐幾個時辰。
大臣們過來時,見到泰和帝恢復大半的樣子,紛紛伏地高呼萬歲。
泰和帝垂眸,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顧乾,又看向那幾位匍匐在地的大臣,道:「此次宮變,想來二皇子籌謀已久,昨夜突發變故,幸得太子救駕及時,朕才得免於危難,然,太子無詔令私自回京,乃大罪一條。因此,朕決定讓太子功過相抵,不知諸位愛卿還有何看法?」
眾人面面相覷,救駕這麼大的功勞自然能抵過無詔令回京這樣的罪過。
片刻後,大臣們紛紛點頭,「臣等無異議。」
「太子未必無罪!」這時,殿外突然傳來薄卿歡的聲音。
題外話
系統提示我引號沒成對,不給發,然後找了六遍,一把辛酸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