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前院,老遠就見十數個宮婢分兩旁而立,人人垂首躬身,眼睛都目不斜視地看着地上。
見到蘇穎過來,宮婢們象徵性地屈了一下膝。
蘇穎心中預感不大好,但面上還是露出微笑點點頭,片刻後走進前廳。
前廳內的兩個人一站一坐。
坐在首位的是顧北羽生母太淑妃,與顧北羽成婚第二日入宮奉茶時,蘇穎就得見了。
太淑妃此時正襟危坐,神情較之往日要嚴肅得多。
站在廳堂內的那名女子,着一襲淺碧色平羅裙,頭髮簡單綰了個單螺髻,斜插一支雲腳珍珠卷鬚簪,整體看來,清新妍麗。
並非蘇穎自捧,若是論及容貌,這個女子並不及自己。
收回視線,蘇穎上前幾步,盈盈一福,「不知母妃駕臨,兒臣未及遠迎,還望母妃恕罪。」
太淑妃淡淡看她一眼,「賢王還沒回來麼?」
「是。」蘇穎頷首,「殿下去上朝了,還未回府。」
話完,蘇穎看向那名女子,眼底浮上疑惑,「母妃,且不知這位姑娘是?」
太淑妃看了那女子一眼。
女子忙轉過身來對着蘇穎,「民女聶雙雙見過王妃娘娘。」
她雙手交疊放在腰側,微微屈膝。
蘇穎淡笑,「聶姑娘不必多禮。」
聶雙雙微笑着直起身。
蘇穎與聶雙雙眼神交匯的那一瞬,她看見對方眼眸里一閃而逝的得意與輕蔑之色。
不動聲色地收回眼,蘇穎面上笑意不變,恰到好處地再次露出狐疑之色,「母妃今日帶了聶姑娘前來,是有何重要的事找殿下嗎?」
太淑妃看她一眼,眸子微微眯起。
早就聽聞蘇家的姑娘個個冰雪聰明,蘇穎嫁過來之前,太淑妃雖未曾見過她,但她見過蘇尋,當初的二皇子妃。
那個女子素來聰明,不爭不搶的同時也在暗暗使手段保護自己,否則,她哪裏能平安生下顧子瞻來?
由此可見,蘇家姑娘都不簡單,那麼,眼前這位她名正言順的兒媳也絕不會是什麼腦子簡單的主兒。
她都親自把聶雙雙帶到賢王府來了,意圖如此明顯,蘇穎竟還擺出一副什麼都不知的茫然表情來,這演技,委實不錯。
想到自己的母親與晉國公夫人鬥了這麼多年依舊沒能解開心結,此次親上加親又添矛盾,太淑妃心中便有些憤懣,心中冷哼了片刻,面上卻笑意盈盈,「哀家聽聞自你過府以後,北羽這小子把府上的通房侍妾全部趕出府去了,此事可否為真?」
蘇穎斟酌着點點頭,「是,兒臣進府以後,殿下以前的那些通房侍妾的確是沒在了。」
太淑妃眼神有些冷,面上卻保持着笑容不變,「哀家此前只是有所耳聞,今日聽你親口所言,那想來是真真兒的了。你才剛來賢王府,如今府上又只有你一個女主人,北羽不在的時候,你難免孤寂,哀家特地將雙雙送來與你作伴。」
這話說得何其圓滑,分明是婆母往她夫君身邊塞女人,卻用如此婉轉的言辭表達出來,讓她這個做兒媳的完全找不到理由去拒絕反駁。
蘇穎嘴角溢出一抹苦澀,心中微微失落。
「怎麼,你不願意?」
上頭太淑妃見其半晌不答話,語氣已有不悅。
蘇穎回過神來,用平淡的聲音不疾不徐道:「母妃這般好意,兒臣本不該拂了的,可畢竟殿下才是賢王府的主人,聶姑娘要留在府上這種事,兒臣輕易做不得主,母妃不妨稍等一二,待殿下散朝回來,您再同他商議,若他同意了,那麼兒臣便也沒話說。」
太淑妃臉色沉了下來,「你是賢王妃,賢王府後宅的女主人,連這麼件小事都做不得主嗎?」
蘇穎面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並非兒臣單獨做不得主,實在是大婚當夜兒臣與夫君共同喝下合卺酒,說好了從今後夫妻同心,互相之間坦誠相待,今日之事看似可究竟夫君樂不樂意,兒臣不得而知,若是兒臣私底下做主將聶姑娘留下來,屆時惹得夫君不悅,那麼兒臣與夫君之間的感情必定會有所破損,母妃是殿下的親生母親,想必也不願看到兒子兒媳之間出現隔閡罷?」
蘇穎一番話,先是表明了自己與顧北羽鶼鰈情深旁敲側擊,打算試探試探太淑妃對於她和顧北羽關係的態度,再順便把聶雙雙這個燙手山芋推到顧北羽身上去。
反正坐在上面的是顧北羽生母,他想如何應付,由着他自個兒來好了,免得她這個做兒媳的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沒的弄到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太淑妃臉色一沉再沉,她只料到蘇家姑娘冰雪聰明,卻未曾想到蘇穎這般伶牙俐齒,一番看似毫無毛病的話輕而易舉就間接拒絕了她這個做婆母的好意。
不耐地一擺手,太淑妃語氣沉緩,「既然你做不得主,那哀家便替你做了這個主,從今往後,雙雙就留在賢王府了,雙雙是哀家的人,年歲又還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哀家希望你這個當家主母能寬容些,該忍的忍,該讓的讓,莫事事與她計較,沒的傳出去讓人看了笑話。」
「兒臣省得。」蘇穎再次屈膝。
太淑妃看向聶雙雙,面上露出了笑容,與先前面對蘇穎時的冷沉刻板截然相反,「雙雙啊,往後你就在賢王府住下,賢王妃素來大度,她定會待你親如姐妹,你要是有什麼短缺的,就只管去找她,若是有人欺負了你,你便進宮來找哀家,哀家給你做主。」
聶雙雙一雙清亮的眼熠熠生輝,面上笑容很甜美,看起來清純無害極了,「多謝太妃娘娘。」
蘇穎面色微微僵硬。
太淑妃這些話雖是對着聶雙雙說,可她如何不曉得,太淑妃字字句句是在警告她,聶雙雙是她婆母的人,若是她膽敢因為善妒而對聶雙雙做出什麼來,屆時就休怪她這個婆母不客氣了。
蘇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知道聶雙雙今後一定會留在府上與自己共同侍奉顧北羽以後,心中就說不出的難受,膈應得緊。
太淑妃沒在賢王府待多長時間就走了。
送走了太淑妃的儀仗,蘇穎回過頭來,見到聶雙雙一張笑臉對着自己。
「姐姐,我的房間在哪兒?」聶雙雙問。
蘇穎斂去眸中情緒,「我這就安排人給你好好收拾院子去。」
聶雙雙眼眸一動,在蘇穎即將喚人的時候打斷她,「姐姐,我初來乍到,有些水土不服,還有些認床,這院子的位置若是選得不好,我會渾身起疹子的」
說完,水眸眨啊眨地看着蘇穎。
這句話,任何人聽起來都是在徵詢蘇穎的意見,畢竟聶雙雙才是弱者。
可蘇穎卻清楚的瞧見她隱藏在眸底那一閃而逝的冷嘲和譏諷。
話都說到這地步了,蘇穎若是還不鬆口,屆時聶雙雙去她婆母跟前隨意告上一狀,那她這個「妒婦」的黑鍋就背定了。
勉強擠出笑容,蘇穎道:「既然聶姑娘認床,還認位置,那就由你自己去挑選院子好了,左右賢王府空置的院子多得是,你喜歡哪一間,我就讓人給你佈置哪一間。」
「真的嗎?」聶雙雙表現得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那般驚喜。
片刻後,聶雙雙收了笑意,嘟着嘴巴,走過來晃着蘇穎的胳膊,「既然妹妹都已經確定要留在賢王府了,姐姐往後就不要喚我聶姑娘了罷,免得聽起來生疏得很。」
蘇穎挑眉,「那你覺得我喚你什麼比較合適?」
聶雙雙笑了笑,「當然是喚我妹妹呀!畢竟,人家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十分親切,早就把你當成親姐姐看待了呢!」
蘇穎看着聶雙雙,心底泛冷。
若非她早就洞察了這個聶雙雙並非什麼好人,她怕是早就被對方臉上的那份純真與無辜給矇騙了。
讓她喚她「妹妹」,就等同於在顧北羽回來之前就逼迫她承認了這個女人在賢王府的地位。
蘇穎何嘗不知這些?
可她只是個剛入府的新主母,而聶雙雙的後台卻是她的婆母。
如此這般,她還有什麼理由能拒絕聶雙雙呢?
快速撇去了心底的失落與黯然,蘇穎笑說:「我還是喚你雙雙好了,這樣聽起來親切些。」
聶雙雙勾唇,「是嗎?姐姐真的覺得雙雙這個稱呼很親切嗎?」
「當然。」蘇穎莞爾,畢竟殿下還未回來,她貿然左一個「妹妹」右一個「妹妹」地稱呼聶雙雙,萬一顧北羽根本就不喜歡這個女人,到時候豈不是得兩面尷尬?索性換了個哪邊都不得罪人的稱呼。
聶雙雙眨眨眼,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哦,難怪姐姐覺得親切呢,方才妹妹聽到姐姐喚身邊的丫鬟為霜兒,莫不是覺得妹妹的名字與她的過分相像,所以對妹妹心生好感?」
蘇穎臉色微僵。
聶雙雙這番話,分明是告訴她,她之所以認為喚她「雙雙」親切些,無非是把對方當成了自己的丫鬟罷了。
袖中手指攥緊了些,蘇穎沒說話。
偏偏聶雙雙還端着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依舊自來熟地挽着蘇穎的胳膊不放,「若是姐姐喜歡,那就喚我雙雙好了,反正雙雙初來乍到,伺候姐姐是應當的。」
這話,無形中就給蘇穎定了罪。
若是讓她婆母曉得自己把聶雙雙當成下人使喚,那她今後在賢王府還能有一席之地嗎?
面上僵硬不過轉瞬,蘇穎很快就緩和下來,緩緩吐口,「妹妹說笑了,賢王府不缺伺候人的婢子,你是主子,她們是下人,哪能與你相提並論?」
聽到蘇穎那一聲「妹妹」,聶雙雙才真正展開笑顏,笑得燦然生輝。
兩人很快就在婢女的引路下來到後院。
蘇穎站在一旁,由着聶雙雙去挑選她喜歡的院子。
看了好久,聶雙雙都是搖頭表示不滿意。
眼看着只剩蘇穎自己的院子芳華閣了,她難為地道,「妹妹喜歡什麼樣的院子,你與我說說,晚上我便與殿下商議一番,明日找人來給你修葺裝潢,你看如何?」
聶雙雙不答,眼睛滴溜溜四處轉,最後停留在蘇穎的芳華閣上,目中一亮,笑說,「姐姐,我好喜歡這個院子哦!我能住在這裏嗎?」
蘇穎身後的婢女霜兒聽得咬牙切齒。
聶雙雙這個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芳華閣是王妃的正院,聶雙雙不過一個侍妾而已,她有什麼資格住進去!
聽到霜兒切齒的聲音,蘇穎不着痕跡地沖對方搖了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說實在的,聶雙雙剛入府第一日,連殿下的面都還沒見上就搶了她的院子,蘇穎心中是很憤怒的,可一想到婆母臨走前的那些話,再想到自己出嫁前母親和老祖宗的諄諄囑咐,她又釋然了些許。
罷了,不過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已,自己何苦與她這般計較?
換上笑容,蘇穎道:「既然妹妹喜歡芳華閣,那一會兒我讓人騰挪出來給你便是了。」
聶雙雙馬上擺出一副「我不是故意的我剛剛才知道這是姐姐你的院子」模樣來,滿面愧疚,無措地絞着衣袖,「使不得使不得,怎麼能因為妹妹水土不服住不慣別的院子而輕易佔了姐姐的院子呢?這也太」
蘇穎別開眼,冷靜道:「多餘的話,妹妹就別說了,只要你喜歡,莫說一間院子,便是兩間,我也得想辦法讓人騰挪收拾出來給你。」
聶雙雙還是那副惶恐不安的樣子,「那就有勞姐姐了。」
蘇穎袖中手指攥緊了又鬆開,很快就着人將她在芳華閣內的所有東西騰挪到不遠處更小一些的聆音院。
原本芳華閣是正院,本就該她這個當家主母住的,可誰讓聶雙雙藉口找得好呢?
人家水土不服,認床還認院子位置,旁的院子住進去就會起疹子不舒服,唯獨能住正院芳華閣。
關於後院的勾心鬥角,出嫁前母親不是沒與她說過,她也知道聶雙雙是打算入府第一天就借着太淑妃這個大後台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可她不是不想斗,不是不想戳穿聶雙雙的那些拙劣伎倆,而是現如今殿下的態度還未明確,她怎敢輕易頂撞婆母讓殿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思前想後,蘇穎只得暫時咽下一口氣。
蘇穎前腳才搬出芳華閣去了聆音院,聶雙雙後腳就住進了芳華閣,還特地跑來蘇穎這邊撒嬌,「姐姐,妹妹覺得芳華閣內的陳設和裝飾好多都太過土氣了,想換一換,你意下如何?」
原本如今芳華閣亦歸聶雙雙所有,這種事她完全沒必要跑來說,只消讓下人重新佈置一番就行了。
然而這個女人還是帶着看似小心翼翼的「尊敬」態度來了。
無非是想嘲笑蘇穎年紀輕輕就裝老成,院子裏的裝飾和陳設土裏土氣,不懂得趕時興討殿下歡心罷了。
蘇穎心中苦澀一陣接一陣,勉強微笑,「妹妹喜歡什麼,讓人去給你佈置就好,無需特地跑過來與我商議了。」
聶雙雙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內室。
蘇穎帶着丫鬟婆子們佈置好房間以後就坐在一旁歇着。
霜兒不滿地咬着下唇,一臉憤懣。
「娘娘,您可是太皇太后親自賜婚給殿下的王妃啊,怎麼能允許那樣一個女人踩在您的頭上去呢?」
蘇穎擺擺手,「罷了,不過是一間院子而已,她喜歡,那就讓給她住好了。」
霜兒氣得直咬牙,「可這件事的性質很嚴重,並非僅僅是的娘娘寬容大度把院子讓給那個女人這般簡單。」
蘇穎抿唇不語。
霜兒見她不為所動,更是急得不得了,「娘娘,事情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您怎麼一點都不着急呢?那個女人今兒個能佔了您的院子,明兒個就能把殿下給據為己有。再者,咱們知情的都曉得娘娘善良大度把自己的院子讓給她,外面不知情的那些爛嘴巴,只會覺得娘娘懦弱,堂堂王妃竟連個剛入府的侍妾都鬥不過,這多難聽啊!」
「霜兒!」見她還想說,蘇穎馬上出聲打斷,「你別再說了,這件事,我自有考量。」
殿下的態度才是能決定她今後命運的關鍵,可現在殿下還未回來,如若她就此沉不住氣與那聶雙雙發生爭執,一會兒殿下回來了,萬一依着太淑妃的面子偏袒聶雙雙那邊,屆時她自己豈不是沒臉?
霜兒勸她不過,哀嘆一聲接着一聲。
一個時辰後,霜兒喜滋滋來報,「娘娘,殿下回來了。」
蘇穎心頭一跳,正待起身,瞧見門外又有婆子來小聲說:「娘娘,殿下去了芳華閣。」
「好,我知道了。」蘇穎壓下心頭那陣突如其來的難受,重新躺回小榻上,目光盯着頂梁,有些呆滯。
顧北羽走進芳華閣,陡然發現裏面的陳設變了不少,他滿心疑惑,正待找個丫鬟過來問問,「霜兒!」
裏面已經收拾打扮好的聶雙雙一聽,端着滿面純澈的笑容就走出來了。
突然見到自家府邸里多了個陌生的女人,顧北羽臉色不大好,「你是誰?」
聶雙雙臉上笑意不減,「殿下方才喚雙兒,可不就是在喚妾身麼?」
顧北羽心下一沉,「妾身?」
聶雙雙笑着解釋,「對,妾身是太淑妃娘娘親自送過來與王妃姐姐一同伺候殿下你的。」
顧北羽聽罷,臉色一變再變,四下掃了一眼,沉聲問:「穎兒呢?」
聶雙雙支支吾吾,更讓顧北羽生疑,他死死皺眉,厲喝,「說話!」
聶雙雙兩眼含淚,「妾身從老家初來乍到金陵城,一時未能完全適應這邊的天氣,水土不服,故而讓姐姐幫忙挑一間空氣清幽的院子,姐姐讓妾身自己挑,我並不曉得這芳華閣是正院,只是單純喜歡這院子,所以就指明了要這間,姐姐事先又不告訴我這個是王妃才能住的,等我都搬進來讓下人們開始重新佈置了她才過來責怪妾身。」
說到這裏,聶雙雙哭得梨花帶雨,「殿下,妾身真的不是故意要佔了王妃姐姐的院子,妾身事先真的不知情,是她自個兒允准我住進來的,後來大概是覺得不甘心,所以」
顧北羽眉頭皺得更深,「正院與妾室住的偏院差別這樣大,你告訴本王你看不出這是正院?」
聶雙雙噎了片刻,眼淚更是不要命地往下落,「殿下,妾身家境貧寒,何曾得見過這樣大的院子,今日還是頭一回,所以一時認不出。」
顧北羽看着聶雙雙,一時無奈,他本不喜歡容易哭哭啼啼的女子,奈何這位是母妃親自送來的,他不能沖她發火,也不能對她如何。
左右斟酌許久,顧北羽當下的念頭是去找蘇穎,想更詳細地了解一下此事。
顧北羽剛轉身,衣袖就被聶雙雙拽住。
顧北羽不得已轉過頭來,「你作甚?」
聶雙雙淚眼汪汪,「殿下,這件事是妾身的錯,你不要怪姐姐,姐姐也是一時氣極,才會拿我撒氣」
顧北羽捏了捏眉心,「你先回去歇着,我自己去找她。」
「不。」聶雙雙搖頭,目色露出幾分愧疚,「這件事終究是妾身的錯,妾身準備與殿下一同前往姐姐的院子,當面向她認錯。」
顧北羽抿唇不言。
「求殿下成全。」聶雙雙說着,雙膝一曲就要下跪。
顧北羽忙將她扶起來,「好,本王帶你去。」
聶雙雙滿臉感激,卻在顧北羽沒看見的角度露出陰毒笑容。
蘇穎,今日的一切,都只是開始!
聆音院。
蘇穎昏昏欲睡之時,霜兒又來傳話了,面色卻不大好。
「娘娘,殿下帶着姓聶的那個女人往這邊來了。」
蘇穎眉心一跳,緩緩直起身子來,慢條斯理地撫平衣襟上的褶皺,「走,隨我一道出去迎接殿下。」
主僕二人來到院門口,果然見到顧北羽往這邊來。
聶雙雙就跟在他身後,想來是哭過了,眼睫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那荏弱的神情,說不出的我見猶憐。
蘇穎移開目光,將視線定在顧北羽身上,待他走近了,才緩緩屈膝,「妾身見過殿下。」
「穎兒,這是怎麼回事?」顧北羽看了一眼聶雙雙,問蘇穎。
他的本意是想問蘇穎,聶雙雙是怎麼來到賢王府的,為何先前他一無所知。
蘇穎看了梨花帶雨的聶雙雙一眼,以為顧北羽問的是聶雙雙為什麼哭了,是不是她弄哭的。
心中微微一沉,蘇穎沒說話。
不待她開口,聶雙雙就上前來,撲通一聲對着蘇穎跪下,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落,「姐姐,妹妹知道錯了,妹妹不該如此不識相搶你的院子,姐姐心中有火是理所應當的,此前妹妹不識得路,找不到聆音院,沒法過來親自與你道歉,如今幸得殿下引路,妹妹心懷愧疚,實在過意不去。姐姐,你要打要罵,妹妹悉聽尊便。」
蘇穎看着聶雙雙,想着之前她還跑過來問能否把芳華閣裝潢擺設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如今卻又當着殿下的面說她此前找不到路過來。
這戲演得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簡直讓人難以懷疑其中真假。
冷笑一聲,蘇穎道:「不過是間院子而已,妹妹喜歡,你就在裏頭住好了,何須如此大動干戈?」
「真的嗎?」聶雙雙再一次露出那種受寵若驚的表情來,「可是姐姐真的不會像之前那樣莫名來找我發火嗎?」
蘇穎一呆。
霜兒等婢女臉色紛紛沉了下來,她們家王妃自從搬過來以後就從未踏出院子一步,連她們做婢女的都知道王妃是自願把芳華閣讓出來給聶雙雙的,怎麼可能還會跑過去沖她發火?
聶雙雙這賤人,簡直太不要臉了!
霜兒死死攥緊手指,不斷抬眸看向蘇穎。
蘇穎已經全然反應過來,感情聶雙雙早就在顧北羽來之前上演了一出悲情大戲:聶雙雙是鄉下來的女子,家境貧寒不識得王府內的正院與偏院不小心選錯了院子,而她這個王妃在聶雙雙選的時候裝出賢良大度來,等聶雙雙住進去以後才對其百般刁難,把聶雙雙都給罵哭了。
掩下心頭怒意,蘇穎沒看聶雙雙,只是看向顧北羽,笑着問:「殿下,你說我把芳華閣讓給這位妹妹,好不好?」
顧北羽看了看眼圈通紅還在不斷抹淚的聶雙雙,又看一眼瞳眸清涼的蘇穎,心下不忍,上前兩步,拉過蘇穎的雙手,音色低啞,「穎兒,委屈你了。」
這就是間接同意她把芳華閣讓給聶雙雙了。
蘇穎嘴角笑容慢慢變成苦澀,搖頭。
不委屈,她都已經是王妃了,還有什麼好委屈的,夫君是王爺,他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麼?
不就是讓她這個正妃把主院讓給一個剛進府的侍妾麼?
不就是夫君在這個女人進府第一天就開始偏向她麼?
不就是自己被那個女人誣陷被殿下誤會了麼?
不委屈呀,一點都不委屈。
從顧北羽手中抽回自己的雙手,蘇穎涼涼道:「殿下,妾身累了,想先回房歇息。」
說完,蘇穎頭也不回地轉身回了房。
丫鬟婆子們全都跟了上去,個個對聶雙雙恨之入骨。
「殿下。」
見顧北羽的目光還鎖在蘇穎已經緊閉的房門上,聶雙雙站起來,輕輕拽了拽顧北羽的衣袖,小聲說,「姐姐她已經回去了。」
顧北羽深深看了聶雙雙一眼,一抬手將她拽住他衣袖的那隻手掙脫,面無表情地道,「累了一天,聶姑娘還不打算回房歇息嗎?」
「聶姑娘?」聶雙雙渾身一震,「殿下此前不是喚妾身雙兒的麼?」
顧北羽不欲再多言,轉身闊步走出聆音院,他並沒有去任何一處,而是直接出了賢王府,騎上馬往皇宮方向疾馳。
太淑妃手中拿着銀叉,正在享用冰鎮過的水果。
周嬤嬤進來道:「太妃娘娘,賢王殿下在外頭求見。」
太淑妃叉水果的動作頓了一頓,「讓他進來。」
周嬤嬤退出去以後不過片刻,顧北羽就走了進來,恭敬給太淑妃行禮,「兒臣見過母妃。」
太淑妃垂眼,「北羽,你此番前來可是為了雙雙的事兒?」
顧北羽點頭。
「那是個好姑娘。」太淑妃道:「你往後要好好待她。」
顧北羽蹙了下眉,終是忍不住問:「母妃,兒臣只想知道,這個聶雙雙是您安排的,還是外祖母授意讓您安排的?」
外祖母與晉國公夫人不對付,兩人因為蘇樂瑤的死明里暗裏鬥了許多年,這些事,顧北羽是知道的。
太淑妃臉色一沉,「北羽,你這是什麼意思,大老遠跑進宮來質問你母妃嗎?」
顧北羽道:「兒臣府上並不缺侍妾。」
言下之意,他不想讓聶雙雙留在賢王府。
太淑妃震怒,重重拍桌,「放肆!」
太淑妃性情溫婉,平素基本不會這樣發火,沖顧北羽發火就更是頭一回了。
因此,顧北羽被她嚇了一跳。
「你別以為哀家不知道,蘇穎剛嫁去賢王府,你就趕走了所有的侍妾,雙雙沒來之前,你府上就只有蘇穎一個女人,你如今告訴我你並不缺侍妾?一個蘇穎就能代替得了那麼多女人?」
顧北羽硬着頭皮道:「母妃,兒臣不是這個意思,實在是這件事發生得太過突然,兒臣散朝後突然得知府上多了一個女人,這簡直」
太淑妃冷哼,「你別想用這些託詞來糊弄哀家,雙雙是必須留在賢王府為你開枝散葉的,你若敢對她有半分不好,就等於對哀家不滿,那麼,你有什麼不滿的想發火的,只管衝着哀家來好了。」
「母妃!」顧北羽撲通跪在地上,「兒臣從未想過要逼您。」
「你不想要雙雙,不是在逼哀家是什麼?」太淑妃咬着牙,眼眸里淚光閃閃,「你父皇就這麼拋下哀家去了,哀家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唯有你才是支撐哀家活下去的動力,哀家自然希望你將來子孫滿堂,你為了蘇穎把府上侍妾趕出去這件事哀家便不與你計較了,但你必須收了雙雙,待她有了身子就給她側妃位。」
顧北羽一臉為難。
他不是沒有碰過別的女人,只是娶了蘇穎之後,從未想過還要去碰別的女人,一則是為了對蘇穎負責,二則是不想讓景瑟表姐失望。
「母妃,別逼兒臣。」顧北羽十指攥緊,聲音也很沉。
「逼你?」太淑妃突然哂笑,「你說哀家給你送位姑娘讓她為你開枝散葉是在逼你?」
顧北羽據理力爭,「兒臣已經有了正妃,不想要什麼側妃。」
太淑妃厲聲道:「倘若你只是尋常人家的公子哥兒,你不想要那便罷了,哀家也不會強求你,但很可惜,你是親王,你聽說過哪個王爺府上除了正妃,莫說側妃,連個侍妾都沒有的?就連攝政王都得納妾,你以為你就能逃得過?」
攝政王納妾這件事,顧北羽聽說了,當時覺得很奇怪,不過後來想想,大概是攝政王為了先一步阻止太皇太后再往他府上塞女人而做出的應對之舉。
可是自己與攝政王不同,攝政王納的那些妾,他可以不不聞不問甚至不碰,而自己卻得被逼着要了雙雙,還得讓她懷上身子,這根本就是兩碼事!
一面是母妃和外祖母,一面是蘇穎和景瑟,顧北羽有生之年頭一次陷入艱難的抉擇中。
「你今日考慮好了再出鍾粹宮。」太淑妃居高臨下地命令。
「母妃。」顧北羽帶着最後一絲希望,「寧王和越小王爺不也只娶了一妻麼,兒臣為何不能效仿他們?」
太淑妃冷眼瞧下來,「是不是蘇穎那個女人跟你說什麼了?」
「不是。」顧北羽忙搖頭否定。
母妃字裏行間明顯對蘇穎有着極其強烈的不滿和怨念,他可不能再把蘇穎拖下水了。
「不是那就最好。」太淑妃冷哼,「寧王和越小王爺那是異姓王,你是親王,他們怎可與你相提並論?」
顧北羽心中一沉。
硬的不行,太淑妃只好來軟的。
「北羽,母妃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對你就只有這麼個心愿,你就不能滿足了母妃嗎?」
顧北羽想到父皇駕崩的時候,母妃幾近崩潰,好幾天都下不了床的光景,他心中堵得慌,指甲掐入掌心,好久,伏地叩頭,「兒臣謹遵母妃之意。」
他不想辜負蘇穎,也不想讓景瑟表姐心寒,可他更不能讓母妃為此勞神,母妃當初為了讓他能在皇權爭鬥中安然存活下來,不知與後宮女人明里暗裏鬥了多少吞了多少苦才將他護在羽翼下讓他平安長大,這是他的生母啊!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沒有母妃,又豈會有今日的顧北羽?
不就是一個聶雙雙麼?
他收就是了!
終於聽到他鬆口,太淑妃眉頭舒展開來,面上也漸漸露出笑容,親自走下來將顧北羽扶起,「這就對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你何必為了一個女人與母妃和你外祖母過不去呢,我們也是為了你好。」
「嗯,兒臣知道了。」
回到賢王府,天色近黑。
顧北羽往書房一坐。
僕從進來問是否傳飯,顧北羽擺擺手,「不必了,本王沒胃口。」
他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聆音院前。
想進去找蘇穎解釋,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奴婢參見殿下。」灑掃的丫鬟們見到顧北羽,急忙跪倒在地齊齊行禮。
這一動靜,驚動了房裏的蘇穎。
她本正在對燈刺繡,聽到聲音後推門走了出來,果然見到顧北羽在外面躊躇。
行了一禮後,蘇穎問:「殿下可曾用過飯了?」
顧北羽不答,「能否讓我進去坐坐?」
「殿下的話,妾身莫敢不從。」蘇穎再次屈膝,領着顧北羽進了次間。
顧北羽一看她不讓自己進她的房,更覺愧疚,蘇穎定然察覺到了,所以心中對他產生了隔閡。
「穎兒。」端過蘇穎親自倒來的茶,顧北羽順勢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在怪我?」
蘇穎面色如常,笑着反問:「怪你什麼?」
顧北羽對上她那雙澄澈的眸,心中愈發不是滋味。
可有的話,他不得不說。
「聶雙雙她必須留下。」
蘇穎心中不好受,可面上並未作出什麼異常的表現來,「妾身理解殿下的為難之處。」
一面是他生母,一面是她這個才過門不久的王妃,但凡是有點孝心的人都會選擇生母那邊。
所以,聽到這個答案,蘇穎並不意外。
「妾身知道了。」蘇穎道:「往後殿下要好好待她,她若是在府上過得不好,為難的不是殿下你,而是妾身。妾身理解殿下的為難,也請你換位思考體諒一下妾身的難處。」
若是聶雙雙過得不好,她那位婆母絕對不會指摘顧北羽的不是,而會把所有過錯推到她這個「善妒」的兒媳身上來。
與其為了一己私慾讓夫君與自己都為難,倒不如放寬容些,讓夫君收了那個女人皆大歡喜。
看着她這副樣子,顧北羽直在心中罵自己不是人。
縱然沒能把心給她,可他原是想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如今卻做不到了。
他覺得自己很混賬。
「穎兒,要不你打我一頓罵我一頓都好。」顧北羽忽然有些無措地看着她。
「你我是結髮夫妻。」蘇穎安靜道:「都說夫妻同心,夫君的難處,妾身如何不能體諒?你若是為了妾身怠慢雙雙,只會讓母妃心寒,妾身雖無過分了不得的治家本事,卻也有個小小心愿,那就是咱們這個家能安寧祥和些,不要因為無關痛癢的小事兒就鬧得烏煙瘴氣,這不是我想看到的,相信更不是殿下和母妃想看到的。」
「可是」顧北羽皺緊了眉頭。
他希望蘇穎別說這些,他寧願她哭鬧,寧願她在這一刻不懂事,他心頭或許會好受點。
「殿下,夜深了。」蘇穎提醒他,「聶姑娘才剛入府,你若是不去陪她,有些說不過去。」
顧北羽輕輕拉過蘇穎的手,在蘇穎不備的時候將她的手揚起來,借着他的力道狠狠打在自己如玉白皙的臉頰上。
他那半邊臉頃刻紅腫起來。
蘇穎大驚,「殿下,你」
她忙起身準備去找藥膏來給他擦,卻被顧北羽扣住手腕,「是我禽獸,我不是人,這一巴掌,我該得的。」
看到他這般,蘇穎還能好受到哪裏去,眼淚咕嚕嚕在眼眶內打轉,只是倔強地不讓它落下來。
不敢再面對她,顧北羽決然起身離開。
來到芳華閣,聶雙雙早已沐浴更衣換上了絲質睡袍,透明紗帳內酥胸半露,曖昧燈火將其身形勾勒出來。
見到顧北羽進來,她嘴角勾起得色,轉瞬換成驚慌失措的樣子,擁着被坐起來縮到角落裏。
「殿下你」
顧北羽負手立在屏風處,容顏隱在暗處,並未看她,聲音很淡:「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說完,轉身就要走。
聶雙雙心下一急,「殿下來芳華閣,就只是為了同妾身說這句話?」
顧北羽未曾回頭,「你我初初相見,想來並沒什麼聊得來的話題,本王很忙,先走了。」
聶雙雙忽然雙眼噙淚,雙手攥緊了床褥,「是否雙雙哪裏做得不到位,惹殿下不高興了?」
顧北羽冷笑,「不,作為一個生孩子的工具,你的表現很到位。」
聶雙雙面色一僵。
顧北羽不欲再與這個女人多言,「本王的王妃是何秉性,沒有人比本王更了解,從今後,你最好有所收斂,否則,休怪本王不客氣!」
「殿下!」
望着顧北羽決然準備離去的背影,聶雙雙大喊,「妾身既是太妃娘娘親自送到您身邊的,又怎可能會做出讓殿下傷心的事兒,白日裏的那些,妾身說的都是實話。」
顧北羽冷然勾唇,「嗯,撒謊者,不得好死。」
聶雙雙心神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
這一回,顧北羽再不逗留,直接離開了芳華閣,他沒臉去見蘇穎,抽身去睡書房了。
聆音院內,霜兒小聲道:「娘娘,芳華閣那邊已經熄燈了,您也早些歇着罷。」
聽到「熄燈」二字,蘇穎心頭一陣抽痛,鼻尖酸得眼眶都泛起一層淚花。
分明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始終來得太快,簡直讓人接受無能。
偷偷抹了淚,蘇穎在霜兒的伺候下躺到了床上。
這一夜,蘇穎失眠了。
然而事實上,失眠的還有睡在書房的顧北羽。
第二日,顧北羽沒去上朝,他讓人入宮告假,洗漱好以後直接去了楚王府。
景瑟和梵沉剛起床不久。
梵沉還在給景瑟綰髮。
景瑟坐在銅鏡前,哈欠連連,眼皮都睜不開。
「還困?」梵沉笑道:「你昨天睡了好久,今日可不能再貪睡了,得起來走走,對寶寶有利。」
景瑟嗔道:「我大概是被你養懶了。」以前懷着昊昊的時候,哪裏像現在這般整天想睡覺?那時候精神得很。
「所以我不打算再讓你懶下去了。」梵沉動作輕柔地攙扶着她站起來,「賢王一大早就來了咱們府上,想來是有什麼要事,你得過去見見他。」
「北羽?」景瑟面露驚奇,「他可好久都沒來咱們家了,今兒個什麼風吹來的?」
「不知。」梵沉搖頭,「除了你,旁人的事,我懶得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