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薄卿歡再回來,面上仍有郁色。
薄樞見狀,疑惑,「小沉先前就已經派了人去查,你也讓人去查了嗎?」
薄卿歡嗓音低沉而憤怒,「最好別讓我查到,否則本座會讓他把詔獄裏的酷刑各嘗一遍試試滋味!」
說完,薄卿歡冷眼瞧着梵越,「梵二爺這一路上都是死人麼?對方給你們設了這麼大個圈套,你竟是一丁點兒都沒發現讓本座的妹妹受了這樣大的苦楚?」
「哥,這跟梵越無關。」尹相思幽怨道:「誰能料到對方會在水井裏放紅花?梵越又不是學醫的,我在醫術上也不精通,我二人沒識破燒飯的水裏有紅花不是很正常麼?」
薄卿歡還是不悅,「那也太不像話了,相思既懷了身孕,你這個做夫君的為何還要同意她早早回西秦,就留在東璃等孩子生下來不行麼?」
「哥」這一下,尹相思是真的皺了眉,「你不要老是針對二爺好不好,提前來西秦這主意是我出的,原本一開始二爺也不同意,但終究拗不過我的倔性子,所以」
薄卿歡睨她,「那你活該把孩子弄沒了!」
尹相思瞪他,「你活該做不成舅舅!」
「這件事,的確是我保護不力。」一直沒說話的梵越抬起頭來,面上滿是自責,「大舅兄會生我的氣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如今並非追究責任的時候,最要緊的是弄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是誰安排的人要對我們夫妻下手。」
薄卿歡冷嗤,「梵越你從前沾花惹草,說不定是哪個女人曉得你帶着懷孕的小妻子回來,生了嫉妒心,所以想方設法擺了你們一道。」
薄卿歡一說,梵越腦中靈光一閃,突然間想到了什麼,但念及這麼多人在場,他沒直接說出來。
這一變化過快,便是尹相思就坐在他旁邊都沒能發覺,她只是聽了薄卿歡的話以後,偏過頭來盯着梵越,「莫非我哥說的都是真的,我的孩子之所以沒了,全是因為你那些紅顏知己善妒而想法子害我?」
梵越頓時喊冤,憋屈道:「媳婦兒,我怎麼可能背着你有紅顏知己?」
這稱呼喊得薄卿歡一陣惡寒,「那這麼長時間,你可查出來到底是誰動的手了?」
「很快了。」梵越一臉篤定,他已經猜到動手的人是誰,如今只需要再進行最後一步確認即可。
提及此事,尹相思就馬上想起那個陪伴了自己幾個月的寶寶,心中一陣難受,她不欲繼續這個話題,索性跳開,問薄卿歡,「哥,楚楚在不在金陵?在不在你府上?」
薄卿歡不答反問,「在如何,不在又如何?」
「有些話,我想單獨同她說。」尹相思道:「若她真在你府上,你幫我把她請來,就說我有事找。」
薄卿歡沒說話。
尹相思狐疑地看他一眼,「莫非真在?」
薄卿歡不置可否。
尹相思站起身來,直接往外面走,遇到迎面而來的言風,她雙眼一亮,喚住他,「言風。」
「七爺?」見到尹相思,言風驚訝了片刻,「您怎麼來了?」
尹相思挑眉,「我來找你妹妹。」
言風恍然大悟,「楚楚身子不適,歇下了,七爺有急事嗎?」
「很急。」尹相思鄭重點頭。
言風為難片刻,「那我帶你去。」
尹相思笑着頷首,隨言風來到了言楚楚的院子。
言風敲了敲門,「楚楚,你在嗎?」
裏面傳來言楚楚睡意初醒的聲音,「哥哥,什麼事?」
言風道:「七爺來了,說有事找你。」
七爺?
言楚楚一懵,旋即馬上反應過來,七爺不就是去年來給樓姐姐解毒的那位姑娘麼?
馬上穿衣下床來推門,言楚楚見到對方果真是去年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她面上含笑,「原來是七爺來了,楚楚有失遠迎,還讓你親自過來找,實在抱歉。」
言楚楚在去年就已經識破了尹相思女兒身,因此當下尹相思也不拘束,直接進了言楚楚的屋,又揮手趕走了言風。
言楚楚關上門走進來,疑惑地看着尹相思,「姑娘找我有事?」
尹相思直接問:「當初寧王妃讓人交了一封信到你手裏,你看過了沒?」
言楚楚搖頭,「沒有,那封信不見了。」
「不見了?」尹相思怔愣片刻,「這麼重要的信件,怎麼會不見了?」
言楚楚有些為難,「我也不曉得,到了五軍都督府以後才不見的。對了,姑娘能否告訴我,那封信是誰寫的?」
尹相思在心裏頭為皇帝表兄默哀片刻,原來楚楚這傻丫頭都還不曉得信出自誰人之手啊?
「是尹澈。」
「尹澈?」言楚楚面露迷茫,「尹澈是誰?」
尹相思道:「就是當初與你一同去南雪山採藥的尹一。」
在言楚楚驚訝之時,尹相思繼續道:「也是東璃當朝天子。」
聽罷,言楚楚驚得張大了嘴巴,面上滿是震驚,「尹一大哥他是皇帝?」
尹相思抬起下巴,「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說那封信很重要?那可是東璃皇帝親筆所寫的,你竟然給弄丟,仔細讓他曉得了,到時候有你好果子吃的。」
言楚楚臉色微微一白,「那怎麼辦,信我是找不到了,不知尹一大哥在上面寫了什麼,姑娘可否方便透露一二?」
「他啊」尹相思清了清嗓子,刻意拖長尾音,在言楚楚滿是期待的目光下緩緩道:「他想讓你去東璃玩,你想不想去?願不願去?」
「原來是這事兒啊!」言楚楚還以為那封信裏面有什麼急事,聽到尹相思一說,馬上鬆了口氣,隨即有些為難,「我去不了。」
「怎麼去不了?」尹相思道:「你又不是京中大家閨秀,沒有那麼多規矩束縛,不過就是去東璃玩幾天而已,若是在不習慣,回來就是了。」
言楚楚還是為難,「大都督不會讓我走的。」
尹相思頓時明白了,「那你告訴我,你想不想去,若是想去,大都督那邊交給我搞定。」
言楚楚搖頭,「不想去。」
這回答倒是讓尹相思驚訝,「為何?」
言楚楚想了想,「我哥在這邊,我若是拋下他一個人去東璃,未免有些過分。」
尹相思笑笑,「你若是喜歡,大可以讓你哥護送你過去的。」
言楚楚還是不大樂意,她自認為和尹一大哥除了去南雪山那一次就再無旁的交集,她也不知尹一大哥為何突然想請她去東璃玩,不過,她不願去這倒是真的。
尹相思見她還是不點頭,一時納悶,「對了楚楚,你為何會來了金陵,還待在五軍都督府?」
言楚楚垂眸,「我父親因為一樁案子遭了歹徒反擊致死,我在滄州府舉目無親,只好來金陵投奔我哥哥了。」
「竟是這樣。」尹相思有些同情她,「你終究是要嫁人的,也不可能一輩子留在五軍都督府啊!」
言楚楚道:「我暫時還沒去想這些。」
尹相思趁熱打鐵,「要不,你去東璃,我給你牽線,保證讓你嫁個才貌雙全溫柔體貼還有權有錢的兒郎,你意下如何?」
言楚楚「噗嗤」一笑,「姑娘真會說笑,若是自己不喜歡,對方再好,那又如何?」
這句回答,讓尹相思直接想起了雲深。
她垂頭喪氣地低聲咕噥,「說得也是,便是對方再完美,只要自己無意,那一切都是白搭。」
帶着最後一絲希冀,她再一次目光灼灼看着言楚楚,「那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想去東璃見你的尹一大哥嗎?」
言楚楚搖頭,「許久不見尹一大哥,想念倒是有的,但也不至於就到了非見不可的地步,多謝姑娘美意了,我實在是沒辦法去那麼遠的地方。」
尹相思猶不甘心,「若是我告訴你,尹一他喜歡你呢?」
言楚楚一呆,面上表情僵住。
「我說的都是實話。」尹相思解釋,「我來的時候他就囑咐我一定要找到你並親自問問你的心意。他人在東璃,並不曉得你這邊發生了什麼狀況,只是一直沒能等到你回信,以為你看了他的信生氣了,所以很焦急。我今日才知,原來是信丟失了你沒能看到內容,那就好辦了,一會兒我就給他回一封信把真實情況說明,免得他老是心神不寧的。」
言楚楚又是一震,「姑娘你到底是誰,為何會曉得這麼多?」
尹相思燦然笑笑,「我啊,就是東璃皇帝的表妹,永安大長公主的親生女兒,昭然郡主,也是你們西秦越小王爺即將過門的小王妃。」
言楚楚恍然大悟,忙屈膝行了個禮,「原來姑娘是郡主身份,楚楚失禮了。」
「誒別這麼客氣。」尹相思虛扶了她一把,「我就是個傳話的,負責把話傳到,再順便聽聽你本人的想法,老實說,感情這種事,真的勉強不來,你若實在對我那皇帝表兄無感,也別太勉強自己去接受,強扭在一起,將來兩個都痛苦,可若是你對他有那麼一絲絲好感,不妨試着接受他,我那個表兄啊,從前雖然跟着大都督在蒼岩山訓練了多年,性子卻不像大都督那般冷血無情,他只是外表看起來冷酷,實際上有一顆熾熱的心,你看,你們僅僅是去了一趟南雪山回來,他就對你念念不忘,不管朝中老臣給他挑選多少秀女,他全都瞧不上眼,心裏眼裏全是你呢,可見是個痴情種。」
言楚楚被她說得臉上一臊。
尹相思眨眨眼,「那你現在告訴我,你對他有沒有那麼一丁點感覺?」
「我」
言楚楚正待開口,房門就被人推開,進來的人是薄卿歡。
他淡淡掃了言楚楚一眼,轉而看向尹相思,「梵越和父親要走了,你還不打算走,準備留在五軍都督府過夜?」
尹相思撇撇嘴,「知道啦!」
站起來,她再度衝着言楚楚眨眼,「那我先走了,下回聊。」
言楚楚被薄卿歡的那聲「父親」給徹底驚呆。
莫非大都督與昭然郡主是親兄妹?
這個認知讓她愕然瞪大了眼睛,直到尹相思走遠都沒能緩過神來。
然而這般反應看在薄卿歡眼裏便成了另一番味道。
他挑唇,語氣冷嘲,「怎麼,曉得東璃皇帝對你有意,高興得忘乎所以了?」
言楚楚馬上拉回思緒,正對上他滿是嘲諷的丹鳳眼,氣惱道:「我沒有!」
「沒有那就最好。」薄卿歡冷冷收回目光,轉身往外走去,「記住你的身份只是五軍都督府內的一名探子而已,飛上枝頭變鳳凰這種事,不適合你做。」
言楚楚惡狠狠剜了他的背影一眼。
之前是誰讓她去嫁給攝政王的?那不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如今又改口變相說她異想天開,真是個心思難測的大變態!
攝政王答應了娶爾若公主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驛館。
公孫爾若聞訊臉色慘白,緊緊揪着公孫冀的衣袖,眼眸中水光盈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王兄,我不要嫁給攝政王,你快幫我想想辦法。」
公孫冀滿面無奈,「八妹,這件事不是我們曼羅能選擇的。」
公孫爾若還是不甘心,「可攝政王不是我喜歡的人,嫁給他,我一輩子都不會幸福的。」
公孫冀蹙眉,「和親公主本就是拉近兩國關係的紐帶,你見過哪個和親公主得到幸福了?便是東璃當年過來的長樂公主、如今的太皇太后,她嫁的也並非自己心儀之人。」
公孫爾若一下子哭了出來,「難道在這件事上,我們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了嗎?」
公孫冀也很無奈,原本聯姻之事早就能洽談好的,奈何自己這個妹妹言明非越小王爺不嫁,他也是心疼她,所以才會陪着她在西秦待了這麼長時間,早知道越小王爺心腸如此冷硬,他剛來西秦的時候就該強行讓八妹打消念頭的。
「我不甘心。」公孫爾若捏了捏拳,卷翹的睫毛上淚光閃爍。
「爾若公主的不甘心,難道還沒發泄夠麼?」
外面突然傳來一道清潤和煦的聲音。
兄妹二人怔愣片刻,馬上就反應過來是攝政王顧禾。
公孫冀臉色微白,立即擦去公孫爾若眼角的淚痕拉着她去外頭迎接。
顧禾長身玉立,清俊挺拔的身影在逆光下看起來尤為和諧而完美。
公孫冀按照曼羅的規矩給顧禾行禮。
顧禾挑眉,「還請大王子迴避一二,本王有些事想同我這位年歲尚幼的未婚妻談一談。」
公孫冀馬上退了出去。
房間內只剩顧禾與公孫爾若兩人。
顧禾一點都不覺得拘束,緩緩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茶,也倒了一杯遞給公孫爾若。
不知為何,公孫爾若總覺得眼前這個人氣場過分強大,他分明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可他僅僅是往這裏一坐,就讓她心神不安起來,骨子裏對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敬畏感。
「爾若公主不願嫁給本王?」顧禾淺飲了一口茶,抬起頭來看着她,唇角微笑溫潤如暖陽。
爾若公主別開眼,「早在來的時候我就挑明自己只想嫁給越小王爺,攝政王不是我喜歡的人。」
她年歲再加上曼羅的開放民風,說話便也直白了些。
顧禾卻渾然不在意,嘴角依舊噙笑,「你很喜歡越小王爺?」
「嗯。」公孫爾若怯怯點頭。
「本王卻覺得,你所謂的喜歡很幼稚。」
他撐着腦袋,神情似笑非笑。
這種笑,讓公孫爾若沒來由地打了個冷噤,「我聽不懂攝政王這句話的意思。」
她趕緊偏開頭,目光閃躲。
在他的注視下,她感覺自己無所遁形,任何秘密都掩埋不住。
「本王是你未婚夫。」顧禾道:「在我跟前,你無須緊張,你做過的那些事,我一清二楚。」
公孫爾若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呼吸紊亂,內心惶恐不已。
「你殺了他的孩子,還妄想他能娶你?」顧禾語氣慢悠悠,「在你們曼羅,有人會不在意娶一個殺子仇人為妻麼?」
公孫爾若搖搖欲墜,驚恐地盯着顧禾,「不可能,你怎麼會知道」
她明明做得天衣無縫,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她頭上來的,攝政王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顧禾淡笑,「因為本王是你未婚夫,你的事,我自然清楚。」
語氣漸漸轉為威脅,眸光乍冷,「本王答應娶你,已經是給你們曼羅天大的面子了,公孫爾若,你覺得自己還能有選擇的餘地?自小在宮闈里見慣了勾心鬥角的你一顆心早就被後宮這個大染缸染黑了,十三歲又如何?年歲小不代表就能限制你的狠辣手段,世人眼中天真爛漫的爾若公主不過是一層表象而已,事實上,你毒若蛇蠍,否則,曼羅怎麼會讓一隻能輕易被弄死的小白兔過來聯姻?」
公孫爾若往後退,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神色驚恐,「我沒有做過,你污衊我!」
顧禾勾唇,「一旦讓梵越知道是你安排的人在驛站水井放紅花致使昭然郡主落胎,你的下場,會很精彩。」
公孫爾若額頭上冒冷汗,大口喘着氣。
「西秦有個皇帝直轄的特務機構叫做錦衣衛,你在金陵待了這麼長時間,不可能不知道,若本王告訴你,錦衣衛指揮使薄卿歡就是被你害得落胎的昭然郡主她親哥哥,你會不會覺得這世界很小?」
薄卿歡是尹相思的親哥哥!
公孫爾若頃刻間面如死灰。
「遇到薄卿歡,你的下場可想而知。」顧禾依舊笑,並且笑意越來越溫婉,但在公孫爾若眼裏,那種笑容,如同索命無常。
他笑得越溫柔,她越害怕越恐懼。
淡淡移開目光,顧禾道:「所以,你如今除了嫁給本王,別無選擇,若還妄想梵越能娶你,那你真是異想天開了。」
公孫爾若慢慢平復下來,「那麼,攝政王喜歡我嗎?」
顧禾突然嗤笑,聲音有着讓人膽寒的嘲諷,「小娃娃,本王覺得你如今該擔心的是腦袋還能在脖子上留幾天。」
他會喜歡她?呵!痴人說夢!
娶她,無非是想避開薄卿歡那廝為他準備的美人計罷了。
他從不小看女人,但有的女人,他也從不放在眼裏。
公孫爾若咬了咬下唇,攝政王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從小就在宮闈里看盡了勾心鬥角,原本一顆純真的心也被染得五顏六色,她只有十三歲,卻早已學得手段毒辣,陰狠無比。
遇到梵越,她以為自己遇到了生命中唯一的一縷陽光,那夜初見他模樣,他雖昏迷不醒,可眉眼間的溫柔卻逃不過她的眼,當時她就在想,如若他的溫柔是對着自己,那該多好啊?
她是一個極度缺愛的孩子,在曼羅時,那些人表面對她好,實則暗地裏都看不起她鄙夷她,就連這次陪她來金陵的王兄,也是因為她和親公主的身份才會百般對她好,呵護她,若是換做尋常在曼羅,他定是對她不屑一顧的,因為在所有人的眼裏,她毒若蛇蠍,頂撞曼羅王,謀害宮妃,怒打朝臣,簡直無惡不作。
然而沒有人曉得,她所有的「惡行」都只是在反擊,只有旁人先惹怒了她,她才會動手,可這些話,就算是說出來了也沒人信。
那日陪着王兄去楚王府的時候沒能見到梵越,她很失望,後來穆王暗地裏來找她,說知道真正梵越去了東璃,只不過,梵越在東璃與另一個女人成婚並且有了孩子。
當時公孫爾若就大怒,她不明白自己輸在哪裏。
穆王問她想不想對付梵越新娶來的那位小妻子。
當時公孫爾若正在氣頭上,想也不想就答應了,直接告訴穆王,她要弄了尹相思肚子裏的孩子,最好能母子不保,讓梵越隻身一人回金陵來娶她。
她沒想到穆王動作倒是挺快,沒多久就真的讓尹相思流產了,只可惜沒能弄死尹相思。
但讓她更想不到的是,這件事過後,穆王就想辦法完全消除了他自己的痕跡,讓所有的嫌疑都指向她公孫爾若一人。
「既然攝政王不喜歡我,為何還要葬送一生的幸福娶我?」公孫爾若對於這個問題很執着,她站起來,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顧禾。
顧禾暗笑,還真是個不懂分寸的愚蠢之人。
「本王娶你,無需斷送一生幸福,三年即可。」
這句話,公孫爾若現在沒聽懂,等到了第三年的時候,她才知道顧禾話中深意,而那個時候的她已經深深愛上他,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永遠離開自己,悔一生,痛一世。
顧禾平素耐性很好,但面對公孫爾若,他還是難得的顯露出不耐來,不欲再多說,直接站起身走了出去,冷冷扔下一句話。
「攝政王府的花轎來之前,本王希望你能安分些好好在驛館待着,否則本王可不敢保證梵越會否直接提劍上門殺了你。」
公孫爾若顫了一下,臉上慘白慢慢退去,雙拳捏緊。
梵越,既然你不願娶我,那我就嫁給攝政王,往後的時間,我有的是機會慢慢報你負我這個仇!
請人看了日子,梵越就開始籌備大婚了。
這一日與尹相思同坐馬車出門,打算去「雲上繡」量尺寸請金十三娘繡婚服,兩人在半道上遇見騎馬出來散心的公孫爾若。
「梵越」
隔着老遠,公孫爾若就抑制不住胸腔內心臟的狂跳,欣喜地呼喚了一聲,稱呼已由先前的「叔叔」改成了直呼大名。
尹相思皺皺眉,抬手欲掀簾,卻被梵越扣住手腕,搖頭,「不必理會,咱們繼續趕路。」
「有人在喊你。」尹相思覺得他這是在欲蓋彌彰,神情越發狐疑。
「裝作沒聽到便是。」梵越拉過她準備掀簾的那隻手,笑說:「咱們還得趕時間去準備婚服呢,管那些無關緊要的人作甚?」
越是不讓看,尹相思就越好奇,聲音也冷了下來,看着他緊緊拉住自己的那隻手,厲喝,「鬆開!」
梵越不敢強迫她,無奈鬆開手。
尹相思掀簾,一眼瞧見前頭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公孫爾若。
公孫爾若見到馬車內是尹相思,她頓時氣得胸腔一堵,攥緊了韁繩,轉瞬後挺挺胸,把腰間那個香囊暴露在尹相思的視線里。
尹相思瞭然,眼底浮現幾分諷意,看了梵越一眼,「我記得那個香囊是那夜我們倆在別莊發生關係時,你順手從我腰間偷過去的,怎麼,這麼快就送給別的女人了?」
梵越聽罷,先是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難怪他去追尹相思被公孫爾若救了醒來以後就發現香囊不見了,卻原來是公孫爾若這個女人偷了去。
心中憤懣不已,梵越陪着笑臉對上尹相思,「小乖乖,你要相信我,我沒有做過這種事。」
尹相思往旁邊挪了挪,距離他遠些,眼神厭惡,「香囊本是在你手裏的,如今卻掛在另一個女人的腰間,你告訴我你和她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梵越開始急了,「我敢對天發誓。」
尹相思瞪他一眼,起身下了馬車,抬頭看着馬背上的公孫爾若,「你是誰?」
公孫爾若眨着無辜水靈的雙眼,似是有些緊張,「我我是來還香囊的,那天晚上,越小王爺把香囊落在我床上了。」
尹相思突然冷笑,「這麼說來,你嘴裏的那天晚上,你是和梵越在一起的?」
公孫爾若點點頭,「是。」
她年歲稚嫩的小臉配上無辜的神情,看起來單純極了,從她嘴裏出來的話,不可能有假。
尹相思二話不說,直接從車夫手裏奪過馬鞭,一個輕功飛躍而起,手腕翻轉甩動鞭子,狠狠打在公孫爾若臉上,重重將她從馬背上打落下來趴在地上。
公孫爾若白皙的小臉馬上出現一條深深血痕,觸目驚心。
尹相思居高臨下望着她,見她眼淚汪汪的樣子,慢慢蹲下身,以鞭子抬起她的下巴,冷然勾唇,「你這張臉,我看着刺眼得很,不要也罷。」
「你敢打我!」公孫爾若這時才反應過來自己大約是被她給毀容了,她滿臉猙獰,眼神憎惡,「本公主乃曼羅過來的聯姻公主,你敢當街打公主,一會兒本公主就讓攝政王殿下賜你死罪!」
狠狠捏了她的下巴一下,尹相思鬆開她,站起身來,神色輕蔑,「曼羅公主又如何,公主就能不要臉當街拿着本郡主的香囊發情?你是有多缺男人?又有多久沒被男人寵幸過了?」
公孫爾若捂着被打的那半邊臉頰,哭道:「你胡說!這本就是梵越落在我床上的。」
尹相思眼神一狠,毫不留情又一鞭子狠狠抽在她腰間。
那個香囊馬上就掉了下來。
公孫爾若痛得打滾,哭喊聲並咒罵聲不斷。
梵越從馬車上走下來,站在尹相思旁側。
公孫爾若見了,哭得更加委屈,「梵越,你自己說,香囊是不是那夜你自己落在我床上的?」
尹相思看向梵越。
梵越板着臉,「公孫爾若,你休要混淆視聽!什麼叫爺落在你床上的,難道不是你趁機偷去的?」
公孫爾若鼓着小臉,梨花帶雨。
「那是爺未婚妻的香囊,我怎麼可能送與他人?」梵越的聲音越來越冷。
偏過頭,梵越笑臉對着尹相思,「小乖乖,你先上馬車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尹相思語氣冰冷,「你與她之間有什麼話是不能當着我面說的?」
「沒有,絕對沒有!」梵越馬上挺直腰板,「小乖乖,你要相信,我自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女人,那天晚上你突然回東璃,我騎馬出去追你,後來因為內傷和毒素髮作而倒在雪地里昏迷不醒,是公孫爾若救了我,我和她之間,就只有這麼一件事,旁的再也沒有了。」
尹相思看着梵越,想起自己落胎期間他的呵護備至,再想起自己從前就是因為在感情方面不信任不成熟才會導致兩人好事多磨,歷經多年才終得在一起。
這一次,她不想再像從前一樣什麼都不問清楚就甩臉走人,畢竟現如今的她已經懂得婚姻是兩個人的事,過日子也是兩個人的事,只要兩人之間的信任橋樑出現了一丁點縫隙,那麼距離感情崩裂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他們互相追逐那麼多年,從陌生到熟識,從青澀初戀到分開,從天各一邊到破鏡重圓,這麼多年,該受的感情磨折早就受完了。
既然決定嫁給他,超乎旁人的信任,她必須得有。
默然片刻,尹相思一言不發回了馬車上。
梵越蹲下身,看向公孫爾若的眼神有着極度厭惡,那種懾人之氣,看得公孫爾若抖了一下身子。
不待她開口,梵越就冷聲道:「小王妃落胎那件事,公孫爾若,等爺找到證據,我要你生不如死!」
公孫爾若驚恐地看着他,「你在說什麼,爾若聽不懂。」
梵越不再理她,轉過身朝着馬車上走去。
公孫爾若慢慢爬起來,目送着梵越的馬車走遠,她似乎瞧得見馬車裏她心儀的那個男人正對着另外一個人諂媚討好。
狠狠咬了咬牙,公孫爾若去買了一方面紗戴上,翻身騎上馬快速去了攝政王府。
顧禾正在用飯,聽到僕人稟報說爾若公主來了。
顧禾沒有讓人請她進來,而是傳來探子,問:「怎麼回事,那個女人為何來了攝政王府?」
探子道:「回稟攝政王,爾若公主當街與昭然郡主發生爭執,被昭然郡主用鞭子打了臉,似乎打得不輕。」
「所以她這是過來告狀了?」顧禾嘴角挑起幾分冷嘲,吩咐僕人,「出去告訴她,不聽本王的話,一切後果自負,無需來本王這邊訴苦,本王是代理朝政的宗室王爺,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僕人出去後,把顧禾的原話告訴了公孫爾若。
公孫爾若聽得臉色大變,「本公主可是攝政王的未婚妻,未婚妻被人欺負了,你問他到底管不管?」
僕人無奈搖頭,「爾若公主請回,我們家攝政王說的話,從不重複第二遍。」
公孫爾若捂着疼痛的那半邊臉頰,淚眼朦朧,「攝政王的未婚妻被人當街毒打,這種事傳出去丟的又不是本公主的臉,而是他攝政王的臉,我這是為了誰才會來的攝政王府,他竟這樣不待見我?」
僕人不欲多說,轉身讓人把大門都關了。
公孫爾若吃了閉門羹,她委屈落淚了一番,騎上馬回了驛館。
馬車上,梵越坐下後就不停地哄尹相思,「好媳婦兒,乖媳婦兒,我和那個女人真的沒半點關係,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是不要不理我,我知道錯了,以後除了你之外,絕不親近其他任何女人,否則就任由你處置,可好?」
尹相思瞅他一眼,「德行!」
梵越一愣,隨即滿臉驚喜,「小乖乖,你原諒我了對不對?」
尹相思將臉偏向一邊不看他。
梵越滿心感動。
依着他對尹相思性格的了解,這一次她肯定要生很大很大的氣,說不準又會再一次逃離他身邊。
然而,尹相思竟然這麼快就原諒他,實在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尹相思不答,便是默認了。
梵越欣喜若狂,傾身過去親了她的臉頰一口。
尹相思轉過頭來,皺着眉,「不要臉!」
梵越順勢摟着她,「要了你,臉就不重要了。」
尹相思想了許久才開口,「梵越,我今日不與你計較並非是原諒你,而是選擇相信你。」
梵越靠着她的肩,「唔我就知道小乖乖最好了。」
尹相思緩緩道:「嫂嫂跟我說過,當初她和哥哥之間也發生了不少誤會,她動手打過哥哥,也罰過哥哥,但生氣歸生氣,就算再怒也不能影響到兩人的感情根基,那是因為骨子裏有對對方的信任,所以即便再吵再鬧也不會嚴重到要分開的地步。」
「這句話我從前不懂,今日卻在一瞬間明白了,雖然那個女人的態度很囂張,你們的關係很曖昧,但這些信息全都出自一個外人嘴裏。我如今是你的妻子,關於你的一切事,我沒道理不聽你親口解釋而是去盲目相信一個我才見過一面的女人去懷疑你,責怪你。這是對你的不公平,也是對你的不信任。」
尹相思這番話,直接讓梵越聽濕了眼眶,他神情認真起來,「小七,你真的相信我?」
她說的這些話在他看來,勝過千萬句華而不實的甜言蜜語。
一輩子的夫妻相處,沒有什麼比互相信任更重要。
尹相思點點頭,眼眸中有淚光點點,輕輕依偎進他懷裏,「我相信身負重傷不遠千里追到東璃去尋我的你對我是真心,我也信不眠不休守在我床榻前照顧我的你不會有異心。畢竟,我們之間的五年,是任何人都插足不進去破壞不了的。」
梵越激動地抱緊她,「小七,你長大了。」
「是啊,長大了。」尹相思悄悄抹去眼淚,「也該是時候長大了。」
自從失去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在後來的時間裏想通了很多事,也是這件事,讓她徹徹底底長大了。
兩人很快到了「雲上繡」,請金十三娘親自量了尺寸又討論了婚服花樣之後才回了楚王府。
送尹相思回房之後,有婢女過來通報,「小王爺,寧王殿下在書房等您。」
「好,我知道了。」梵越囑咐了尹相思幾句,直接去了書房。
「老大。」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梵越問:「你找我何事?」
梵沉道:「關於小七被人算計這件事,有眉目了。」
「查到是誰了?」梵越呼吸緊了緊,目中恨意毫不掩飾。
「與曼羅那位爾若公主有關。」梵沉猶疑,「但我總覺得,她一個十三歲的女娃娃想要辦成這件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畢竟想要探查到你和小七的行蹤,需要非常強大的情報,他們兄妹剛過來不久,不可能有這麼多探子可用。」
「所以,老大的意思是這件事的幕後主使另有其人,而公孫爾若只是被人當槍使了?」
「正是。」
「那麼幕後之人必定是顧乾了。」梵越篤定地道:「他還在記恨我當初阻止他來劫大嫂的親,顧乾這個卑鄙小人,什麼事他都要橫插一腳,上次因為他派人把公孫爾若推下水,險些就把那個女人強行捆綁到我身上來,這一次竟然如此狠毒直接要了我孩兒的命,不行,老大,這口氣我咽不下去,我得琢磨一下,找個法子狠狠整他一回。」
「你先別急。」梵沉勸道:「馬上就到端陽節了,太皇太后即將為穆王和賢王賜婚,這是個好機會,到時候,有他好受的。」
翌日,阡陌來報:「殿下,攝政王在春風酒樓設了宴,邀您過去一聚。」
梵沉點頭,「好。」又囑咐,「一會兒本王走了之後,讓人照拂好王妃。」
來到春風樓包廂,顧禾早就在裏頭坐了。
梵沉在他對面坐下,「攝政王突然設宴請本王,莫非有什麼喜事?」
顧禾淡笑,「喜事當然有,畢竟本王要大婚了嘛!」
「恭喜。」梵沉簡短二字。
「寧王準備何時入朝任職?」顧禾看着他,「本王等你很久了。」
梵沉挑起唇瓣,「我夫人還未生產,我早就說過,在她臨盆之前,我都得親自照顧她,不可能入朝,攝政王若是實在等不及,還請你另納賢才,畢竟對我來說,左相之位可有可無,而夫人只有一個,孰輕孰重,我分得清。」
顧禾輕笑起來,「早就聽說寧王寵妻,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梵沉不置可否,他追了兩世,可不就是為了這一個女人麼?什麼江山,什麼名利,那都與他無關,他想要的,從來只是她。
「事實上,今日請寧王過來,是有求於你。」顧禾切入正題。
梵沉來了興致,「攝政王這般神通廣大之人竟也會有求於人?」
顧禾面上依舊笑,笑容深處卻有一抹身不由己的苦澀,轉瞬即逝,梵沉並未看清。
「你也說了,我是人。」顧禾道:「既是人,那就都會有解決不了的難題,而眼下,我還真有個難題是解決不了想請寧王你高抬貴手的。」
梵沉思慮片刻,「攝政王該不會是想讓我放過爾若公主罷?」
「與寧王這樣的通透之人談話就是爽快。」顧禾舉杯,一飲而盡。
「理由呢?」梵沉不認為顧禾這樣的人會輕易喜歡上公孫爾若這樣披着羊皮的蛇蠍毒婦。
「給我三年時間。」顧禾道:「讓她做我的攝政王妃三年,三年後,她是生是死,全憑你們處置。」
梵沉反應極快,眼底湧上一絲狐疑,「為何是三年,而並非五年十年?」
公孫爾若只是顧禾逃避太皇太后賜婚的擋箭牌,這一點,梵沉深知,可他不明白,顧禾為何要求三年的時間,這三年,他準備做什麼?三年後他為何又甘願把公孫爾若交出來任憑處置?
顧禾道:「三年啊!大概是想在我春華正茂的年歲體驗一把相濡以沫的感覺吧!」
這種說辭,瞞不過梵沉,他面上寫着不信。
顧禾再一杯酒飲下,低垂的眼眸里有暗傷划過,再抬眼,溫潤親和一如先前,「放過她三年,我便保證楚老王爺三年之內安然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