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風皺眉,他哪裏敢去問大都督?
「十二,你真的不知道緣由?」
言風總覺得今日的尹十二說話不同平素,似乎有些閃躲之意。
尹十二心虛地看了言楚楚一眼,「總而言之,楚楚姑娘多保重,我話帶到了,這便走。」
「喂!」
看着尹十二遠去的背影,言風大喊一聲。
對方頭也不回,很快沒了影兒。
陡然聽到被無故延時加訓,言楚楚心情也不大好,可她不敢去薄卿歡跟前問緣由。
「哥,算了,不就是一炷香麼?我受着便是。」
「楚楚。」言風一臉無奈,「一個時辰已經是極限了,再加一炷香,會要了你小命的。」
言楚楚垂眸,「我若說不願,大都督他就能收回成命嗎?」
言風頓時一噎。
「好啦,哥哥別多想,我這就回去了。」
「楚楚,那你的信」言風欲言又止。
「罷了。」言楚楚已經轉過身,一邊走一邊擺手,「我連那信是誰寫來的都不曉得,就算不知道信的內容是什麼,又有何關係?」
翌日。
言楚楚來到寒池外,負責看守她受刑的就是昨日前來通知延時的獨眼尹十二。
看了看他用黑布蒙住的那隻眼睛,言楚楚轉瞬移開目光,扯着嘴角,「十二大哥,這麼巧,我們又見面了。」
尹十二想到言楚楚是因為自己盜了她的信才被延時受訓的,當下有些過意不去,勉強回以一笑,「楚楚姑娘,這麼早就過來了?」
言楚楚點點頭,「左右早晚都要過這一關,閒着沒事,我就過來了。」
又問:「何時開始?」
尹十二答:「只要姑娘準備好了,隨時都能開始。」
「那就現在罷。」言楚楚往前走了幾步,正待踏入洞門。
「楚楚,等一下。」
後面傳來言風的聲音。
言楚楚轉身,見到言風腳步匆匆而來,焦急地望着她,雙眼充血,顯然昨夜沒睡好。
「哥哥。」言楚楚蹙眉,「你這是怎麼了?」
「十二,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楚楚說。」言風掃了一眼尹十二。
尹十二一臉無所謂,「去吧!」
言風拉過言楚楚,從袖袋裏掏出一粒藥丸遞給她,悄聲道:「這是能禦寒的藥,你且服下,一會兒興許會有幫助。」
言楚楚詫異地看着他,「哥哥是想讓我作弊?」
言風一時語塞,皺皺眉,「我也不想的,可寒池並非普通之地,你一個姑娘家在裏頭泡上一個多時辰,將來損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言楚楚明白這是兄長的一片好心,她伸出手來。
言風以為她是要接過藥丸,心下一喜。
豈料言楚楚將他的手推拒回來,搖頭道:「我不能這麼做。」
言風愕然,「楚楚?」
「哥哥,一旦讓大都督發現我作弊,他會直接殺了我的,況且我本就不是擅長撒謊之人,服用了這個東西,一會兒在寒池裏有人看守着必定會覺得心慌,萬一露出破綻來就完了,不服用這東西,憑我自己的能力進去的話,就算中途堅持不住,我也願賭服輸,甘願受罰。」
言風何嘗不知妹妹說得才是正理。
「唉你這丫頭。」
嘆了一聲,言風收回藥丸。
「哥哥等我好消息。」言楚楚露出燦然的笑。
「好,我就在外面等你。」
言風目送着她走進去。
剛入洞口,言楚楚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偏頭看了一眼旁側的尹十二,見他巋然不動,她略微訝異,「十二大哥不覺得這裏頭很冷嗎?」
尹十二木訥道:「我們已經習慣了,不覺冷。」
攏了攏衣襟,言楚楚瞟了一眼寒池上方白茫茫的冰霧,吞了吞口水,又問:「你們從寒池裏面出來,沒有落下什麼病根麼?」
尹十二如實道:「這個得根據各人體質來,有的人天生強健,便是在寒池裏走了一遭再出來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有的人就不行,會被凍傷身子。」
言楚楚牙關哆嗦了一下,「那凍壞了身子的人作何處理?」
尹十二看出了她的擔憂,難得笑笑,「楚楚姑娘請放心,你若能堅持到時限,出來後自有神醫為你醫治,絕不會落下病根。」
聽到這一句,言楚楚頓時放了心,「還好。」
她常聽家鄉老人們說,姑娘的身子極為驕矜,尤其是小腹,若是極度受寒,將來難以生育。
她還未成婚,若是年紀輕輕就落下這種病根,將來必定不受婆家待見。
如今可好,既然尹十二說出去以後有神醫醫治,那她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尹十二虛虛覷她一眼,補充,「可若是你堅持不了,不僅沒有人為你醫治,一會兒出來後還得受刑。」
「我知道。」
言楚楚蜷了蜷手指,慢慢往寒池邊走,雙腳一步一步跨進去。
接觸到冰水那一刻,猶如千萬根冰針狠狠釘入骨髓,渾身一震過後緊接着就是刺骨的寒,讓她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站穩以後,冰水齊腰,言楚楚艱難出聲,「十二大哥,可以了。」
尹十二聞言後走過去,順手拆了她頭上的所有飾物致使頭髮披散下來,稍後輕輕放了一個雞蛋在她頭頂。
知道頭頂上這個雞蛋意味着什麼,言楚楚連呼吸都不敢過快,幾乎是一點一點從鼻腔里釋放出來的,就怕一個不慎讓雞蛋落了下來。
尹十二看着她,解釋道:「寒池之訓,練的是定力和耐力,錦衣衛接的一般都是大案子,出行任務的時候,常需要蟄伏,因此,定力和耐力是非常重要的基本功,尤其是在暗中監視目標的時候,若是定力不行,容易暴露壞了大事。」
尹十二還說了很多,言楚楚一一記下了,但她不能言語,也不能點頭,依舊保持着原有姿勢,呼吸放得很輕。
寒池之水有多冷冽刺骨,五軍都督府內的所有錦衣衛都嘗試過。
因此,當下尹十二很訝異,言楚楚一個小姑娘,在進了這樣一個堪比寒冰地獄的非人之地後,竟然沒有哭鬧,更沒有因為寒冷而卻步,頭頂上的雞蛋也極其穩定。
用讚許的目光看了言楚楚一眼,尹十二心中祈禱她能挺過去,否則自己就幹了件缺德事兒了,畢竟若非他去盜信,言楚楚就不會被延時受訓。
言楚楚的情況,隨時都有人往薄卿歡處匯報。
一炷香的時辰後,尹十九站在薄卿歡的書房外,稟道:「大都督,楚楚姑娘還未出來。」
沒出來的意思就是說還在堅持。
薄卿歡收了手中書本慢慢走出來,修長的手指逗弄着廊檐下籠子裏的雀鳥,「不過是一炷香而已,若是連這點時間都堅持不下去,本座要她留在五軍都督府何用?」
尹十九心道:楚楚姑娘不過是一介弱女子而已,能在寒池裏堅持一炷香的功夫已經很不錯了。
但這些話,他絕不敢說出口,拱了拱手,「屬下繼續去監視了。」
言風在寒池外急得團團轉,他身為言楚楚的哥哥,為了避嫌,是不能進去的,只能在外頭乾等。
一面擔心言楚楚身體的同時又在慶幸。
妹妹竟能堅持到現在,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尹十九過來的時候,寬慰了言風幾句就進了洞門。
言楚楚渾身被凍僵,嘴唇發紫,眼睛一張一合,那樣子,似乎隨時都能倒下去,孱弱的小身板看得人忍不住心疼。
尹十九與尹十二交換了一個眼神。
尹十二驚訝地道:「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姑娘家也能有這般定力和耐力,誒,十九,你說她是不是作弊了?」
聽到「作弊」二字,言楚楚眼皮一跳,這一分神,腦袋上的雞蛋就「啪嗒」一聲掉入了寒池。
言楚楚猛地驚醒過來,臉色大變,驚恐地望着尹十九和尹十二,聲音細弱蚊蠅,「我」
尹十九面上有些不忍,尹十二卻直接道:「楚楚姑娘,你輸了。」
言楚楚有些氣憤,若非尹十二說她作弊,她能分神麼?
見她憤憤不平的樣子,尹十二攤手,「姑娘,我方才故意說你作弊,也在考驗範圍之內,你連這個都過不去,說明定力不到位,一會兒出去換身衣服以後,乖乖受罰罷。」
雖不甘心,可言楚楚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被尹十二隨意一句話就影響了情緒,繼而影響了定力。
她提着裙擺,艱難地從寒池裏一步一步挪出來。
尹十九連忙上前攙扶着她。
「十九大哥,謝謝你。」言楚楚渾身僵硬,連笑一個都難,她只是勉強牽動了一下唇角。
「你哥哥在外面。」尹十九溫聲道:「一會兒先回去泡個熱水澡換身衣服,至於如何受罰十二會來通知你的。」
「好,我知道了。」
拖着沉重僵硬的身軀走出山洞,言楚楚遠遠就見言風等在外面,左右躊躇。
見到她出來,言風先是一喜,隨後掐指一算時間,又覺不對,馬上變了臉色,「楚楚,如今還未到時辰,你是不是沒堅持住?」
言楚楚黯然垂下眼睫,無力點頭,「哥哥,對不起。」
「快別說這些了。」言風直接將她抱起來就往她的房間而去,馬上讓僕人備了熱水給她沐浴。
尹十九再一次去了薄卿歡書房,這一次神情有些凝重。
「大都督,楚楚姑娘她失敗了。」
薄卿歡站在廊下,表情毫不意外,嘴角挑起一抹嘲謔,「女流之輩,果然不中用!」
尹十九沒敢說話,其實楚楚姑娘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讓人震驚了。
言楚楚沐浴完重新換了一身衣服,這才覺得周身暖和了些,她出來的時候,見到尹十二站在外頭。
想起先前之事,言楚楚心頭微惱,極不情願地喚了他一聲,「十二大哥,大都督準備怎麼罰我?」
「鞭刑。」尹十二道:「大都督憐惜你初來乍到,吩咐了減輕刑罰,也沒多少,就五十下。」
還未開始受刑,言楚楚就覺一陣肉疼,狠狠抽了抽嘴角。
鞭刑,五十下,這還是減輕過後的?
五十下打下來,她該皮開肉綻了罷?
「還望十二大哥代我謝過大都督的恩澤。」言楚楚口是心非地道。
「我會的。」尹十二投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
自己都這般慘了,尹十二竟然還笑得出來?
言楚楚暗暗瞪他一眼,想着等哪日自己翻了身,定要好好整他一回。
受了鞭刑,言楚楚才知為何尹十二說這種刑罰是減輕過後的,因為實在是太輕了。
鞭子是特製的,用力打在身上一點都不疼,且不會留下鞭痕,五十下就跟撓痒痒似的,沒多一會兒就過了。
言楚楚還滿心歡喜,以為自己撿了個大便宜,誰料到了晚上才發現自己哪裏是撿了個大便宜,分明是受了酷刑了。
她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火辣辣地疼痛,肌膚上全然看不出任何痕跡,可那種痛卻讓她翻來覆去睡不着覺,言風給她備的幾種鎮痛膏,她找來往身上塗抹,全無作用,只會火上澆油,越抹越疼。
夜已深,她對五軍都督府又不甚熟悉,不敢亂跑出去,況且她深知即便是自己跑出去了,也沒人敢隨意出手救她。
額頭上疼得直冒汗,言楚楚抱着雙膝蜷縮在床角,她不知自己這一夜是怎麼過來的,只知道那鑽心的疼每時每刻都在侵蝕着她被鞭打過的肌膚。
真正的生不如死!
天才剛亮,言風就來敲門了。
「楚楚,你醒了沒?」
言楚楚依舊蜷縮在床角,她一夜未眠,天亮時分才感覺疼痛減緩了些,困意來襲睡了過去。
被言風的敲門聲驚醒,出於捕快的警覺,她馬上從床上彈跳起來,聽清楚是言風的聲音後才暗暗鬆一口氣。
穿上衣服下了床,言楚楚拖着疼痛的身軀去往外間推開門。
「哥哥,你這麼早?」她儘量微笑,讓言風看起來自己很好。
「楚楚,你昨夜沒睡好嗎?」瞧着她烏青的雙眼,言風一陣心疼。
「大概是認床。」言楚楚扯謊,「我初來乍到,還沒真正熟悉下來,等再過些時日就好了。」
「在哥哥面前,你就莫扯謊了。」言風走進房門順手拉着她坐下,「我知道你昨日受了鞭刑,昨夜想必沒睡好罷?一會兒我會去大都督跟前求情讓你先歇息一日。」
「不!」言楚楚突然拉住言風的衣袖,「哥哥,我今日還想去寒池。」
「什麼!」言風簡直不敢置信。
「我不信自己連這點耐力都沒有。」言楚楚咬咬牙,「昨日是我一時大意分了神,我想再去練習一回。」
「不行!」言風說什麼也不同意,「寒池是什麼地方你又不是不知,昨日才受了寒,今日怎可再去?」
「我已經決定了。」言楚楚目光堅定,「哥哥無需再勸。」
言風勸她不過,只能再一次陪着她去了寒池。
有了昨日的經驗,言楚楚今日沒有那麼重的心理負擔了,她直接走下寒池,讓言風幫忙放了一個雞蛋頂在腦袋上。
言風沒敢打擾她,就一直在旁邊安靜等候。
言楚楚這一次比昨日堅持的時間長些,但還是沒能挺到一個時辰就因身子太冷哆嗦了一下致使雞蛋掉下來,失敗了。
尹十九得了消息,快速又去了薄卿歡處稟報。
「大都督,楚楚姑娘今日似乎比昨日進步了許多。」
「幼稚!」薄卿歡一句冷嗤,「她以為今日去了寒池自己練習,便能躲過接下來的訓練?」
尹十九垂下腦袋。
「那麼喜歡寒池,加倍延時好了。」薄卿歡眼尾挑出一抹邪佞,眼神冷入心骨。
尹十九抿了抿唇,低聲道:「大都督,一個時辰已是極限,若再加倍,會出人命的。」
薄卿歡不悅的眼風帶着冷絕殺意梭然剜過來。
尹十九後背汗毛直立。
「你想為她求情?」
「屬下不敢。」
「自去領罰,本座便當做沒聽到你的求情。」薄卿歡修長的手指撫了撫案几上的古琴,突然重重一撥,名貴琴弦驟然斷裂,發出刺耳的聲音。
「諾。」
在尹十九轉身準備去往寒池之際,薄卿歡幽幽吐口,「本座早說過,五軍都督府不收留女人,你去轉告她,受得住便受着,受不住就滾蛋!」
尹十九將原話轉告給言楚楚的時候,言楚楚憤恨地咬了咬牙,心中暗罵這個嗜血狂魔果然一點人情味都沒有,面上卻擠出微笑,「勞煩十九大哥幫我轉告,不過是一個時辰的寒池之訓而已,楚楚還沒放在眼裏。」
尹十九把言楚楚的話一字不漏又傳達給了薄卿歡。
「呵!」薄卿歡眸光更冷,「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第二日,言楚楚繼續受寒池之訓。
有過兩次經驗,這一回,她心態極其平穩,無論尹十二他們在旁邊說什麼,她都充耳不聞。
一個時辰眼看着就要到了。
尹十二緊張地看着寒池裏那抹被凍僵的嬌小身影。
這時,門外突然進來一抹緋紅身影。
尹十二以及其他幾個錦衣衛面色一驚,趕緊行禮,「大都督。」
言楚楚是背對着薄卿歡方向的,看不到他,但聽到尹十二他們的請安聲,她還是忍不住小小驚訝了一下。
大都督竟然親自過來了?
轉瞬斂去心緒,言楚楚死死咬着牙,呼吸依舊不敢加重,她一直在算着時辰,只要再挺一刻鐘,一個時辰就到了,寒池之訓她便能過關。
尹十二顯然比言楚楚本人還要激動,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沙漏。
最後一點沙即將流盡,一個時辰馬上就到。
薄卿歡不急不緩地從托盤內拿過一個雞蛋,朝着言楚楚細小的腰身砸去。
靜謐的寒池內只聽得「啪」一聲雞蛋碎裂聲響,緊跟着蛋黃蛋清污了言楚楚的衣裙,一股雞蛋腥味頃刻消散開來,而言楚楚頭上的雞蛋也毫不意外地落入了寒池裏。
她憤恨咬牙,怒而轉身,對上的卻是薄卿歡那一張修羅般的鬼魅面容。
「你輸了。」薄卿歡看着她,語氣極冷。
言楚楚忍無可忍,神情微怒,「分明是大都督出手,雞蛋才會掉下去的,為何算我輸?」
「輸了還有那麼多藉口,該罰!」薄卿歡又扔了一個過來,剛好打中她正在發育中的胸口。
「你!」
言楚楚胸口疼痛難忍,咬牙捏拳,那股不服輸的勁兒顯現在小臉上,看得尹十二幾人面色大變。
這位楚楚姑娘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她竟敢對大都督頂嘴?
艱難挪出寒池來,言楚楚雙腿麻木,走不了路,她癱坐在地上,雙手不停地去按摩小腿。
尹十二狗腿地問:「大都督,接下來是否要對楚楚姑娘用刑?」
言楚楚想到那日的鞭刑,後背似乎又開始疼了起來,她死死咬着牙關,堅決不讓薄卿歡看到自己的狼狽。
薄卿歡居高臨下,懶懶瞥了言楚楚一眼,「下午梅花樁,若是能過,今日之罰便可免除,若不能過,兩項一同罰。」
說完,血色寬袖一拂,轉身出了寒池。
尹十二臉部肌肉抽了抽,看向言楚楚的眼神滿是同情,他小跑過來拉她,「楚楚姑娘,辛苦你了。」
言楚楚瞪他一眼,心道:那一日若非你說我作弊,我就沒可能輸,更沒可能受今日之苦!
被言楚楚這麼一瞪,尹十二頓時心虛,他賠上笑臉,「梅花樁雖說規矩也嚴苛,但至少沒有寒池這麼冷。」
言楚楚心中冷哼。
梅花樁當然沒有寒池這樣冷,可那種訓練卻是用命在賭,一旦耳力不好錯讓不開四周射來的羽箭,最終便只能落得萬箭穿心的下場。
扶着言楚楚回了房間,尹十二一溜煙就跑了。
言楚楚今日被凍得狠了,沒法去飯堂,午飯是言風送過來的。
勸慰的話還沒說,言楚楚就當先開口堵住他,「哥哥,你別再囉嗦了,那些話,我聽了不下百遍,你再如何說,我到最後還不得一樣要去訓練麼?」
言風一噎,「下午的梅花樁,你可還堅持得住?」
「我儘量。」言楚楚用完了飯,往小榻上一躺,剛好碰到疼痛之處,她痛得齜牙咧嘴片刻,「哥哥,那個鞭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為何不見傷痕卻那麼痛?還有,為何你給我的所有鎮痛膏抹上去都沒用?」
言風道:「這是大都督吩咐人特製的,我們也不曉得為何會有這樣的效果,楚楚,是不是很疼?」
「當然疼。」言楚楚幽怨道:「後背上的鞭傷還未好,這兩日又接着泡了寒池,我這身體,早晚得垮,我覺得雙腿都快麻木到不會走路了。」
想到今日自己原本能過寒池之訓的,最後卻被大都督從中作梗在最後關鍵時刻讓她輸了,言楚楚就咬牙切齒。
她從前只知道大都督殘酷狠絕,今日才發現他竟還是個無賴!
分明是他的錯,卻讓她去受罰,簡直沒人性。
勉強睡了個午覺,言楚楚又拖着疲倦到倒地就能睡的身子來到梅花樁。
不看不要緊,一看之後,險些吐血。
這梅花樁與她見過的那種不同。
她從前習武時,父親也會設梅花樁給她練習,但眼前這種明顯更難,梅花樁上都裹了一層濕滑的冰,頂端還是圓的,這種梅花樁,就算沒有冰層,一般人踩在上面也會直接掉下來,然而訓練遠不止如此,她必須得蒙上眼睛踩在覆有冰層的梅花樁上,這也便罷了,訓練正式開始的時候,四周還會有羽箭不斷射來,她的目的是躲開羽箭的攻擊,還不能掉下梅花樁。
暗暗吞了吞口水,言楚楚看向言風,「哥哥,我若是躲不過,豈不是得被萬箭穿心?」
言風凝肅道:「楚楚,這一項太過嚴苛,你還是別嘗試了,我還是送你出府罷,要麼回滄州府,要麼去投奔遠房親戚,總之,別留在這裏了。」
「可是」言楚楚正待開口。
「本座的地盤,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後面傳來一個低柔卻絕對能讓人心臟凝滯的聲音。
言楚楚僵住,半晌才慢慢轉頭,拱手躬身,「大都督。」
薄卿歡坐在一頂華麗的肩輿內,森白手指挑開簾幕,用一種嘲謔的眼神看着她,「聽聞你連一個時辰的寒池之訓都沒放在眼裏,怎麼,不過小小的數十根梅花樁而已,還未開始,就讓你怕成這樣?」
言楚楚暗暗捏拳,這廝絕對是激將法!
可這激將法成功刺激到了她,那種想要在他面前證明自己的念頭野草一般瘋狂滋生。
冷冷收回眼,薄卿歡示意尹十二,「去給她蒙住眼睛,今日的梅花樁訓,本座要親自監督。」
言楚楚嘴角肌肉跳了跳,她斟酌片刻,仰起頭來,一雙漂亮的杏眼內燃燒着不屈之火,「大都督這樣,對我不公平,起碼第一輪,大都督該把那些羽箭換成沒有殺傷力的小木棍,讓我先熟悉一下環境和避讓之法。」
薄卿歡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本座的話,就是你口中的公平,當然,後面還有更公平的,你敢要麼?」
言楚楚咬着下唇,她想不通,當初樓姐姐為何會喜歡這樣一個毫無人性的邪魔,可笑曾經的自己還對他生過綺念,可現在,那僅有的一絲綺念全都化作煙雲散了。
這個人,哦不,或者說這個冷血無情的邪魔,在他的世界裏,就從未把除了他以外的人當人看過。
尹十二已經走了過來,手中覆眼白綾往言楚楚頭上一扣。
言楚楚眼前一黑,頓時什麼都看不見了。
「送她上去!」薄卿歡冷冷吐口。
言風馬上上前,將言楚楚抱起來輕功一躍跳上梅花樁,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度,言風悄聲道:「楚楚,寒池無法運用內功,梅花樁卻是可以的,今日之訓,是練聽力和反應能力,你一定要仔細聽,哥哥相信你能成功避開所有的羽箭。」
言楚楚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她一定要贏,一定不能在那尊邪魔跟前認輸,否則,只會讓他更看不起自己。
雖然她如今對他已經沒有那方面的念想,但這並不妨礙她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本事。
言風很快就飛了回來。
訓練開始。
四周馬上就有羽箭飛過來,言楚楚凝神靜聽,之前還未被覆上眼睛之前,她已經悄悄記下了所有梅花樁的位置,因而當羽箭飛過來的時候,她極其輕鬆就避讓開了。
當然,這是羽箭少的情況下。
薄卿歡見她躲避地輕鬆,立即擺手吩咐人加量,十幾支羽箭不過片刻就變成密密麻麻如飛蝗的箭雨往她身上落。
言楚楚聽出來了,那尊邪魔哪裏是訓練人,分明是變着法子地折磨人,這一回約莫是覺得乏味了,所以想直接把羽箭數量加到最大殺了她。
情急之下,言楚楚快速將自己的裙衫撕扯下一大塊來,在羽箭即將射中自己的時候橫臂一掃,後仰、劈叉、空翻,她攥緊手中寬大的布條,每個動作都徘徊在生死邊緣,一點點將近身的羽箭擋回去,所有動作連起來,竟像是在梅花樁上翩然起舞,姿態說不出的優美。
尹十二、尹十九、言風以及其他在場的錦衣衛紛紛驚得張大了嘴巴。
就算是他們當初在蒼岩山,初次訓練時羽箭的數量沒有這麼多也有不少人從梅花樁上落了下來,可楚楚姑娘不僅沒落下來,還成功避過了那麼多的羽箭,關鍵是這姑娘極為聰明,沒有以身體去擋,而是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衣服撕扯下來作為盾牌去抵擋。
不過一個小小女捕快而已,能有這般反應能力,簡直讓人驚掉下巴。
肩輿內,薄卿歡透過錦簾縫隙,看見梅花樁上那抹猶如翩然起舞的身影,眸光在她身上凝了凝,腦海里快速划過阿黎的身影。
修眸梭然一眯,薄卿歡暗惱,讓人拿來連環弩,悄然對準言楚楚,三支精良短箭齊發。
言楚楚正在應付四面八方飛來的箭雨,耳邊突然傳來一抹凌厲的呼嘯聲。
從聲音,她能判斷出這是比普通羽箭更為短小卻也更為精銳的武器。
三支!
心下一沉,言楚楚雙腳定在梅花樁上,一個漂亮的後仰,躲過第一支短箭,手臂不停地揮動寬大布條阻擋周圍羽箭的靠近,正是因為這個動作,她沒能躲過薄卿歡的第二支短箭。
剛好從胳膊上擦着過去,刺穿了衣袂,但幸好只是擦傷了點皮出了點血,並未傷及筋骨。
胳膊一痛,言楚楚腳下沒站穩,直直從梅花樁上栽了下來。
眼看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就要將言楚楚射成篩子,言風眼疾手快,馬上飛身去接住她安然抱了回來。
按照規矩,言楚楚落下梅花樁,算輸。
被揭開眼睛重見光明的那一刻,言楚楚不甘的眼神往前頭那頂華麗的肩輿上定了定。
不敢多做停留,片刻後就收回視線。
方才多出來的三支短箭,她不用想也知定是大都督親自射出來的。
欺人太甚!
言楚楚暗暗咬牙,照這麼訓練,她永遠都不可能贏。
聽聞接下來的一項是負重走薄冰,那冰塊下還有東西,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很可能會被活活咬死吞入肚腹。
言楚楚相信,只要自己在訓練之前抓緊時間去熟悉環境,應該能過最後一關,可她更明白,就算她能背着百斤重的包袱走到對岸,大都督也一定會在最後關頭使詐讓她掉下去。
「連輸兩場,尹十二,今日該如何罰?」薄卿歡連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尹十二抖了抖嘴角,木着臉道:「依照錦衣衛鐵律,訓練時連輸兩場罰與雄獅同籠一夜,生死全憑個人本事。」
「大都督」言風一聽,整個人都軟了下去,他雙膝一曲,打算跪地求情。
卻被言楚楚橫臂一攔,「哥哥!」別跪!
「楚楚。」言風偏頭看她,那眸中的意思很明顯了,他不能親眼看着她去送死。
言楚楚也不想去,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由不得她選擇了,就算是她現在後悔來五軍都督府,薄卿歡也不可能輕易放她離開。
言風最終還是沒能拗過言楚楚。
罰言楚楚與雄獅同籠一夜的事板上釘釘。
回到房間,言楚楚已經累到極致,勉強處理了一下身上的傷口,她連飯都來不及吃就倒在床上沉睡過去。
刑罰的確是殘酷了些,但好在薄卿歡還保留着最後一絲人性,沒讓她今晚就去與雄獅同籠。
畢竟早上才在寒池裏泡了一個時辰,下午又在梅花樁上耗盡體力,若是晚上再去對付雄獅,她必死無疑!
一覺沉睡至天明,言楚楚醒來時,全身的酸痛並未減輕多少,她勉強撐着坐起來看了看天色,洗漱過後出了門去飯堂填飽肚子回來就坐在自己院子裏的一棵大樹下曬着太陽,腦子裏卻在想對策。
徒手搏獅這種事她沒幹過,但從前在滄州府辦案的時候,遇到過不少難對付的嫌犯,猶記得有一回,她奉命去緝捕一個膽敢偷盜知府大印的嫌犯,不料那人竟養了一頭狼,知道躲不過,他就吹口哨將那頭狼引出來。
言楚楚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命躲的了,她只知道最後那頭狼慘死在她手上。
但那個時候,她手裏有武器。
然而今夜去對付雄獅,不能帶任何武器。
沒有武器,她要如何才能取勝?
沒多久,言風就過來了,給言楚楚帶了東西,是兩個指環。
這種指環與她平素所見不同,上面有尖銳的三角鐵釘,絕對是近身攻擊的利器。
言楚楚蹙眉,「哥哥給我這個去對付雄獅?」
這兩個指環倒是合她心意,奈何雄獅皮糙肉厚,指環上的三角釘僅有半寸,對於雄獅來說,無異於撓痒痒。
言風道:「我篩選了一遍,其他的武器都不適合你,很容易被發現,唯有這個,簡單,攜帶方便,雄獅皮脂極厚,憑你的功夫,想要徒手對付它的肉身,幾乎無取勝的可能,所以,你要先觀察它的弱點,雄獅最柔弱的地方自然是雙眼,想辦法先廢了它雙眼,再攻擊柔軟的肚腹。」
說到這裏,言風紅着臉輕咳兩聲,「當然,肚腹上有個地方是它最致命的弱點,你要趁其不備。」
言楚楚一聽就明白了,俏臉也紅了紅,「哥哥再給我備些銀針,我知道怎麼對付雄獅了。」
這一夜,依舊是尹十二負責看守言楚楚,沒人知道她是怎麼動作的,只聽到半夜時分,場地寬闊的籠子裏發出一聲震天雄獅怒吼之後就再沒了聲音。
所有人都以為言楚楚已經被雄獅撕成了碎片,誰料第二日她活着出來了。
身上武士服破破爛爛,血跡斑斑,那血,有她自己的,也有獅子的,一張嬌俏的小臉滿是血跡與狼狽,頭髮蓬鬆。
尹十二帶她去了薄卿歡的院裏跪着。
薄卿歡負手緩步走出來,他已經去檢查過了雄獅的屍體,如今手裏用錦帕拈着一根帶血銀針,寡淡的目光瞥了瞥言楚楚,冷嗤,「投機取巧,膽大妄為!」
言楚楚不服,她狼狽的小臉上溢出一抹倔強,「在我進籠子之前,大都督並未規定不讓我帶銀針。」
「本座規定不讓帶武器,銀針也屬武器。」
「誰說銀針是武器?」言楚楚反駁,「銀針本是救人性命的利器,殺了雄獅,救了我,它就不是武器,就算要歸類,那也只能是暗器。」
薄卿歡眉目一凜,冷色更甚,「油嘴滑舌!」
經過數日的訓練,言楚楚已經沒有了當初見到薄卿歡就發抖的那種恐懼感,如今在她看來,他也是人,不過手段殘酷些罷了,她分明是有理沒錯的,為何反駁不得?
「尹十二,帶她下去領罰。」薄卿歡轉身,準備進屋。
又罰?
言楚楚磨牙,「且不知大都督這一次給我定了什麼罪?」
薄卿歡駐足,卻未轉身,冷冷一笑,「多嘴之罪。」
言楚楚:「五軍都督府都不讓人說話的麼?」
之前她來的那一次,還以為大都督縱然表面冷些,骨子裏會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之人,如今想來,那個時候他能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不過是因為樓姐姐也在府上罷了。
如今那個人已經去了九泉之下,這世上,還有誰能讓他生出柔情來?
薄卿歡轉過身,微笑,「五軍都督府言論自由。」
話鋒一轉,「不過爭取言論自由的那幾位,大概已經投胎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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