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偏離了葛存新當初召集眾人議事的目的,漸漸演變成了兩家的修士在這裏相互攻訐,越說越難聽,各家在兩名築基期執事的帶領下,狠狠地渲泄着平日裏積累的不滿,主題也從如何處置此事慢慢地變成了上次寒晶礦脈的分成之事。
儘管葛存新忍不住中途打斷過幾次,可只要兩家有一人出頭,討論的主題又會回到礦脈之事上,不管離得多遠,都會在不知不覺間繞了回去,可見兩家在這件事情上隔閡之深。
現在的架勢誰都看出來了,兩家這是鐵了心要分出一個高下,早就憋足了一口氣在這裏等着,今天的議事正好給了他們一個難得的戰場。其他人哪裏還敢再說話,兩家在宗門中的勢力都不小,誰都得罪不起,捲入這樣的爭鬥完全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全部頭一縮遠遠地躲在了後面,唯恐避之不及。
就連另外兩名執事也是如此,二人對望一眼就變得沉默不語。議事議成了這樣誰也始料未及,這擺明了就是兩家的爭端,介入其中一個不慎就會落的兩頭不討好,這些個活了一兩百年的老怪物又豈能不清楚,此時就坐在位子上裝聾作啞,一言不發。
爭論了幾個時辰,葛存新看看眾人也累了,連忙趁機宣佈休會,待明日再議,一場旨在處置交易會被襲之事的議事,就這樣在喧鬧聲中草草收尾。
葛存新心裏也是分外憋屈,不過是處置個外門弟子,怎麼看也是小事一件,還沒想着要追究其他人的責任呢,事情就變得這樣棘手。自己再怎麼說也是宗門的長老,這些年面對宗門裏大小事情無數,從來不會感到這麼無力,就不信辦這點小事還真會在這裏就卡住了。
堂堂的慕雲子長老還就是不信邪,當天晚上他就挨個地找了其餘四名執事,一個個地和他們面談。擔任長老多年,早就人老成精,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得罪兩個家族,但是只要得到這幾名執事的支持,他一樣可以先把這件事辦成,到時再來慢慢理順其他的事情。
幾名執事在葛存新的面前倒還頗為謙恭,話也說得婉轉漂亮,尤其是那兩個家族的執事,一口答應下來,只要對方不出頭,他們就一定不會吱聲。葛存新心中大定,第二日一早就宣佈再次召集眾人議事,昨天的那些人又一次來到了議事堂。
一開頭倒還平穩,眾人在議事時都是就事論事,雖然也有爭吵,但都是圍繞着如何處置一干責任人員,總算是沒有走題,而方言自然首當其衝。
可不知從何時起,局面又變得有些失控,說着說着重新又回到了昨日的場面,而且今天還更加激烈,因為有不少昨日站在一旁沒有介入的管事,今天卻不由分說地加入了兩家的陣營,雙方愈加劍拔弩張,針鋒相對地鬥了起來。
昨日還只是寒晶礦脈之事,今天卻將兩家幾十年的事情也翻了出來,有些事情連葛存新也不甚清楚,只能坐看着他們鬧得不可開交。此時葛存新心中惱怒不已,看來昨日這兩人不過是敷衍自己,回去後各自卻在暗中做了不少手腳,想來是要給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卻是不約而同地把自己給賣了。
餘下的兩名執事坐都坐不住了,和少數幾名未被捲入的管事們遠遠地站在一起,低着頭靜靜地聽着,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架勢。
葛存新更是恨得牙根痒痒,好歹自己並非普通執事,而是身兼宗門長老,這些人竟然敢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裏,還不就是身後有所依仗,即使如此,大家就撕破臉來又何妨。
「夠了!」葛存新大喝一聲,一臉怒容地說道:「這裏是議事堂,不是外頭的坊市,諸位也都是有些身份之人,不是外面的普通弟子,這般作態成何體統!」
議事堂里頓時安靜了下來,葛存新站起身來,一身威壓都不由自主地放了出去,站的靠前的幾名管事都站立不穩,一連倒退了幾步。
葛存新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惡聲說道:「既然諸位都不顧惜臉面,那好,我就陪着諸位舍了這張老臉,現將此事上奏宗門,讓掌門師兄來決斷此事如何?」
「上奏就上奏,我馮家哪容得這等小人惡意誹謗。」那執事脖頸一梗,一臉無所謂地說道。
「好好好,你們可有意見?」葛存新險些氣炸了肺,這都是些什麼人,就憑他們也能戮力同心,共同守護這宗門最緊要的一處要塞?難怪掌門師兄在他臨走前說出那樣一番話,當時他還不以為意,現在看來還是掌門泓雲子看得透徹。
隨後的事情不出意料,在場諸人或爽快,或猶豫,總之都先後同意上報宗門,由掌門來決斷此事。這樣一來,一件小事就被鬧的全宗門皆知,丟的可不是他葛存新一個人的臉,而是營地中所有執事管事的臉面。
接下來的三天裏,營地里說不出的詭異,交易會善後之事仍在繼續,各家各戶的損失也都清點完畢,離火門承諾必定會賠償相應的損失,就連交易會也重新開了起來,只是規模比先前小得多。
罪魁禍首方言的處罰也遲遲不見,這些天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此事,那方言惹得暮雲子長老大怒,不知會被如何,可幾天過去卻只聞雷聲看不見雨來。
方言的母親林氏這幾天異常焦慮,傳聞中對於方言說什麼的都有,但是結局都好不了,而且現在他又蹤影全無,不少人竟然說是畏罪潛逃了,這讓林氏如何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她是了解的,絕不是那種膽小怕事一走了之的人,可這幾天她也沒見着,又如何不會惶恐不已。
這次的事情她當然知道,交易會上自家的商鋪也損失不小,他們是被搶劫的頭一批,一開始時就被人衝進來,幾個夥計瞬間被放倒,貨物也被一搶而空。好在是人員沒有傷亡,那天在會場的都是店中熟練的活計,做慣了生意,卻沒什麼功法在身,被那伙人一招就制住,而那些人也只是搶走貨物了事,卻沒有對幾人狠下殺手,倒是讓他們逃過了一劫。
聽說後面的幾家還有人被打死的,想到這裏林氏都有些害怕,方言可別出了什麼事,還有宗門的處罰也遲遲不下來,讓她這些天心裏都是懸着,日夜為方言擔心。
青鸞幾人也好不了,在第一天就受了些驚嚇,一群宗門弟子如狼似虎地圍上了山峰,逼迫他們打開陣法,就要進來抓人。而青鸞幾人哪裏又見過這樣的陣勢,一時間手足無措,這夥人就強行攻打,誰知一兩個時辰都沒有攻破,最後還是紀明聞訊趕來,勸他們跟着走一趟,這才打開陣法被帶到營地中過了一夜。
擔驚受怕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還是紀明為他們作保,才又回到了山峰之上,可是聽到了方言的事情後卻更加慌亂,這幾天也無心打理山上的事情,不時跑到紀明這裏打探消息,卻也沒有人再為難他們。
營地這邊的奏請早就傳到了宗門,而宗門裏卻遲遲不見回音,現在也不知掌門是何態度,眾人心下都是揣揣不安,也不知自身是否會被牽連其中。
不過這幾天倒是有一個消息悄悄地在弟子中流傳,是一個那天進入了方言所居山峰的弟子傳出來的,說是方言的靈植術出神入化,一座普通的山峰短短一年多就被他經營的宛若靈峰,各種靈草靈木遍地都是,連具體是什麼靈谷靈果都被說的有鼻子有眼,真真假假也分不清楚,反倒再次坐實了方言靈植天才的名聲。
直到第三天下午,宗門才有人前來傳訊,竟然不是通過遠距離傳訊的方式,而是專程派了一人前來,手持一個數尺長的紙筒,一來就要求面見慕雲子長老。
很快,已經等得有幾分焦急的葛存新立刻見到了來人,在他的住所只見來人交給他一個紙筒,只說掌門的手諭在裏面。等葛存新一臉疑惑地打開後,一時變得哭笑不得,都到了這種時候,掌門怎麼還有心情跟他玩啞謎。
原來紙筒中竟然裝着一副捲軸,取出來打開一看,上面還真是掌門泓雲子的手筆,不過卻只寫了三個字,「和為貴」,龍飛鳳舞力透紙背,端的是一手好字。
可這算是什麼,他現在是遇到了難處,這次交易會徹底辦砸,於情於理都要處罰幾個辦事不力之人,卻在這過程中遇上了不小的阻力,自己其實是問計於掌門,怎麼卻等來了這麼三個字。葛存新一時都傻眼了,這該如何處理,難道掌門也有什麼難言之隱?
「不對,掌門所言定有深意,不可能漫無目的的寫幾個字打發我,可這其中到底是何用意呢?」葛存新不由得苦思冥想,對着這幅捲軸怔怔地發呆。良久葛存新突然眼睛一亮,不由得暗暗佩服掌門泓雲子看得透徹,自己還真是急糊塗了。
其實這件事演變到現在,已經不再是如何處理幾個人的問題,其中的癥結是家族矛盾。交易會落得這般情形,很難說裏面沒有家族勢力的插手,否則附近還有哪個勢力敢做出這樣的事情,附近駐守的宗門更不可能,他們難道就不怕離火門同樣的報復嗎。
真相已然呼之欲出,遠在萬里之外的泓雲子,只怕已是洞若觀火,早就猜想到了是怎麼一回事,卻又不好明着提醒自己,就送來這三個字。而這裏面還有一層深意,那就是要葛存新也不要挑破,更不要激起了家族間的內鬥,從宗門的大局着眼,維護住平和的局面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