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汐聽後,含淚苦笑,像是一朵最悽然的桃花染血盛開。
「我已經將娘的遺體火化了,你怎麼還看得見她。」
「你……你說什麼!」獨孤真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這個柔弱的女兒,看着她臉上哀慟的淚水,環眼看着四周的一切物與人,緊緊抱着自己的頭蹲下身去。
原來,蓉兒真的去了。
獨孤真涕泗橫流,使勁兒的抓扯着自己的頭髮。
年輕時英姿颯爽的她開心的她傲氣的她失望的她生氣的她,還一一在腦海中回放,可曾經那樣一個鮮活的出現在他生命里,一直不曾離去的人,怎麼就突然走了。這樣的感覺,讓他慌張讓他害怕。
原來幾十年的相識,吵架也好厭惡也罷,她已深深的進入到了他的心裏,融入了他的骨血中。
寒風吹過,獨孤真伸手去抓,可什麼也抓不到。就像那人,待他幡然醒悟時,已不會再給他任何道歉和重來的機會。
那麼好的她,只是可惜他生生錯過了他。耽誤了她的,一生!
「啊,王爺你終於回來了。雲寂真的好想你。」雲寂聽到動靜,挺着已顯的肚子急急跑到獨孤真身邊。
溫子洛抬頭恨恨的看着雲寂,氣急攻心一般雙眼通紅不滿血絲。祖母的死一定和她有關!雲寂是獨孤西謨的人,那此事一定也是獨孤西謨安排的!她殺了風乾陌,他就殺了她的祖母。好,很好!
「王爺,地上涼,你快些起來。我知道姐姐她去世了,王爺你很傷心,可雲寂也真的好傷心。但人死不能復生,王爺你到底還是要想開一點兒。雲寂和孩子會一直陪着王爺你的。」
獨孤真順勢站了起來,冷冷的看着雲寂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一巴掌狠狠地將雲寂扇倒。
「王爺!」雲寂倒在地上,捂着被打傷的臉驚訝的看着獨孤真。他怎會突然這樣對她!
「賤人!」獨孤真怒不可遏的一腳朝雲寂小腹踢去,疼的雲寂一陣抽氣。
「來人,將這賤人給本王押下去,不可讓她跑了!」
「王爺,你……我是雲寂啊,你的雲寂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和孩子!」
「孩子?」獨孤真冷笑道:「在本王審問你之前,好好的想一想這孩子究竟是誰的!來人,押下去!」
溫子洛朝無霜遞了個眼色,無霜會意,走過去立即封了雲寂的各大穴道。讓她動彈不得,即便有武功也使不出來。
雲寂心頭一慌,聽着獨孤真的這語氣,難道是他發現了什麼?
可獨孤真已然是不想再看見雲寂,一揮手,一旁的侍衛立即將雲寂給押了下去。
「為什麼要將你娘火化?為什麼不讓她入土為安?你這個不孝女!」獨孤真走到獨孤汐身旁,憤怒的揚起手卻久久打不下去。為什麼連他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都要剝奪!
獨孤汐毫不懼怕的抬頭看着獨孤真,止了淚冷笑道:「禮部送去的信在半個月前就已經寄出去。娘她那時其實還沒死,她受了重傷還中了劇毒,時時刻刻都要承受着錐心刺骨的疼。她一直在等你,只希望能見到你最後一面。我想如果你看到了娘親的死訊也許會立即趕回來。可娘她在苦苦撐了六天後,還不見你回來,終於冷了心離去。」
「父親,你知不知道娘她有多疼,疼的每天臉都已經扭曲了。那樣的疼,她為了你一直靠着強大的意志力撐着,可後來呢?索性不如從一開始就放棄掙扎閉了眼去,也不會知道自己撐到最後換來的結局也不過如此。」
「禮部送來的信在路上耽擱了,若一早送到我手中,我定會像現在這般立即趕回來!」獨孤真恨恨的說道,若非沙塵暴和有心人的阻攔,也許他就能回來見到她,也許就不會有這麼多遺憾和還未來得及說的話。
「耽擱了?」獨孤汐好笑道:「藉口,都是藉口!若是平日裏父親你但凡對娘她好那麼一點點兒,也許她的一生都不會這麼寂寞,都不會如此傷心,也許也不會拼了命去救雲寂。」
「你不知道,那日來了多少刺客,他們想要殺雲寂。娘她為了保護雲寂,一個人苦苦的撐着,臉上背上肚子上腿上,無一不是深可見骨的傷口,而且那些刀里還淬了毒!」
「娘她說,雲寂是你最珍愛的女子,還孕育了你的子嗣,所以她一定不能有事。她即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保住你愛的人,也絕不能讓你傷心。父親,你看娘她多傻,竟為了一個幾十年如一日厭惡她的男子付出了一生!不值得,為你,真的不值得。」
獨孤真聽後失聲痛哭,他可以想像他的蓉兒當時是如何的浴血奮戰,如何的傷痕累累。可他永遠也無法想像她落下最後一口氣時是怎樣的心情。恨他麼?怨他麼?還是不願再想起他這個人?
他欠她的,只能是下輩子還了。下輩子,請一定要好好的活着直到他找到她。他會讓她幸福,他會牽着她的手再不離開。
「我錯了,汐兒讓你娘原諒我好不好,好不好。」
「原諒?」獨孤汐搖頭道:「父親你又沒錯,你哪裏需要娘她原諒。你不過是恨娘厭娘而已,你沒有錯。你堂堂端親王怎麼可能會有錯呢。是我娘她錯了,她錯在不該等你,不該最後死了還想着你,更不該死皮賴臉的愛着你。她該早一日向你提出和離,放你海空天空,放你自由!」
「別說了,別說了!」獨孤真捂着耳朵痛哭,拉着獨孤汐的裙擺道:「汐兒,你若是還當我是你的父親,告訴我,你娘她的骨灰在那裏。把她還給我!」
溫子洛抬眸看着獨孤汐手中的青花壇,祖父他對祖母到了如今到底也是沒有多少愛的,只有無盡的悔恨,所以哪怕祖母就在他眼前他也不知道,也只能是咫尺天涯。
獨孤汐低頭看着獨孤真道:「娘她說她離家太久,離開沈家太久,她想回家。所以她讓我將她火化,將她的骨灰帶回家鄉安葬。」
「回家?不!」獨孤真搖頭道:「這裏才是她的家,我決不允許她離開!」
獨孤汐含淚笑道:「娘她原以為這裏真的是她的家,也是後來才真正的明白,這裏不過是她生活了三十幾年的一個住處而已。娘她離家太久,幾乎是快要忘記了家鄉的模樣。所以她要回去看一看,待找到自己的根以後就再也不走了。父親,一個人在外漂泊的太久總歸是想回家的,可你怎麼就不一樣呢?」
「不,不是的!」獨孤真慌張的站起身拉着獨孤汐的長袖道:「好女兒,快將你娘的骨灰還給我。有我在就是家,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許她離開。」
獨孤汐輕輕拂掉獨孤真的手,道:「父親,你若是真的覺得對娘心生愧疚,就替娘完成最後一個心愿吧。」
「什麼心愿?我一定替她完成!」獨孤真毫不猶豫的回道,像是再急切的承諾什麼一般。
抱着青花壇的手緊了又緊,獨孤汐凝望着她年過半百頭髮已然花白的老父,道:「娘她說耽擱了你這麼多年着實是不好意思,是她太過任性了。從今以後,她放你自由,也望你能夠放她自由。讓她當初怎麼進的端王府如今怎麼離開,還她徹底的自由之身。還望父親能夠——休妻,將娘的名字從皇譜上除名,讓她能夠安安心心的回家。」
獨孤真搖搖欲晃的退後幾步,想哭最後卻是苦笑着摸着頭環視四周,最後才看着獨孤汐道:「汐兒,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一定是怨我沒有回來送到你娘最後一程,所以恨我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騙我。你娘她做了我幾十年的妻子,怎麼可能會讓我休了她。」
「父親,你也知道娘她做了你幾十年的妻子。可除了這個名分,你還給過她什麼呢?是永遠的寂寞的漫漫長夜,還是望眼欲穿的淚?」
獨孤真一瞬間像是老了數十歲,楞楞的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的抱緊手中的牌位,像是離他的蓉兒又近了一點兒一般。
他不休妻,絕不休妻。
溫子洛緩步走到獨孤汐身旁,伸手拭去她額頭上的碎發。
獨孤汐在看到溫子洛的那一剎那,閉眼失聲痛哭。
溫子洛拿過那青花壇走到獨孤真身邊,蹲下道:「祖父,既然那是祖母的遺願,你就將休書寫了吧,我們也好燒給她,讓她安心上路。」
「不!我絕不!」獨孤真朝溫子洛怒吼道:「她有什麼遺願我都會付出所有幫她實現,可唯獨這一件不行。她是我的妻,永遠的妻!」
「可你並不愛祖母。」
「愛?」獨孤真冷靜下來,認真道:「我會讓自己慢慢的愛上她。有時候並不是不愛,而是不夠愛。」
溫子洛摸着懷中的青花壇,抽噎道:「你說你會愛上祖母,卻不知她就在你的面前,可你卻沒有認出她來。祖父,你真的明白什麼是愛麼?」
而溫子洛的話還未說完,獨孤真已經立即反應了過來,一把將那青花壇搶了過來,像是拿着稀釋珍寶一般緊緊抱在懷中。
獨孤汐看着這一幕,哭的彎下了腰。
總有人在失去的時候明白原來是在乎的。
獨孤真抱着那青花壇,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將它溫暖,遲疑許久緊張擔心的問道:「你娘去的時候,可有什麼話留給我?」
獨孤汐怔怔的看着獨孤真,娘對他說的話早已說過無數次,可惜裝睡的永遠裝睡,怎麼也叫不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