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五十七章
章修嚴帶袁寧在首都大學附近的小飯館吃了飯。別看這小飯館像個蒼蠅館子,味道和衛生卻都很不錯。袁寧吃得有點飽,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覺得它變得圓滾滾的,要是多跟章修嚴出來幾次,說不定它會被餵得胖乎乎的。
到時大哥會不會嫌棄他呢?袁寧天馬行空地想着。他還小,感覺雖然以後可能會分開,可也是以後的事,至少得等大哥娶妻生子有了新的家庭,才會不再管他們。
袁寧嚴肅地說:「大哥,你不能總帶我吃這麼好吃的東西。」
章修嚴瞅着袁寧矮矮的腦袋,說:「為什麼?」
「我會被你養胖的。」袁寧非常擔憂。本來大哥就嫌棄他長得矮了,他要是再胖起來,那可真是又矮又胖,一點都不討人喜歡。袁寧望着章修嚴,「如果我變得胖乎乎的,大哥肯定不喜歡的。」
「是不喜歡。」章修嚴說,「太胖的話,心臟周圍的脂肪太多,會加重心臟負擔,影響心血管功能和呼吸功能。這樣吧,你最後一口肉餅我幫你吃了。」
袁寧:「……」
他特別喜歡這家小飯館的肉餅,特意留了最後一口等到最後才吃呢!可看着章修嚴關心的目光、聽着章修嚴關心的話,袁寧咬咬牙,把肉餅推了出去,推到章修嚴面前,肉痛地說:「大哥你吃吧!」他可不要變成大胖子。
章修嚴眼底出現了微微的笑意。他把那一塊肉餅夾起來。
袁寧的目光追逐着肉餅。這家小飯館的菜很好吃,不過分量比較少,他剛才嘗了一塊就很喜歡,特意留着的——特意留了很久的。
想到肉餅那香酥可口的味道,袁寧咬了咬唇,看向那雙慢悠悠夾着肉餅的筷子。
沒等袁寧努力轉開目光,肉餅的香味就噴到他鼻端。袁寧定睛一看,發現肉餅已經送到自己面前。章修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多吃一塊不會胖太多。張嘴?」
袁寧愣了愣,他有記憶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把東西餵到自己嘴邊。
更小時的事情,袁寧已經不大記得,他只記得自己到了二伯家,一次次聽見二伯和二嬸關起門在吵,都是二伯在說要送走他、要把他送到哪裏去,二嬸一直不同意。有時晚上他們吵完了,白天他會在二嬸身上發現不少傷痕。他害怕極了,害怕被送走,害怕添麻煩,也害怕二嬸因為他被打,所以什麼都努力學着去做,自己吃飯、自己穿衣服,幫忙做飯、幫忙曬土產。
他想讓二伯知道自己不需要人照顧,這樣二伯就不會像大伯那樣趕他走了。
二嬸怕二伯生氣,也不敢對他太好,只能和袁波一樣暗裏給他藏點吃的。
袁寧張開嘴,把章修嚴夾過來的肉餅咬進嘴裏,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不太捨得把它咽下去。
大哥對他真好。
大哥是大家的大哥,可是他總是有種特別自私的想法,想要一個人霸佔大哥,想要一個人霸佔這麼好這麼好的大哥。他真是個壞小孩,要是別人知道了,肯定會討厭他。他不能讓別人知道這種想法。
大哥不僅對他好,對姐姐也好、對三哥四哥也都很好。
他記得大哥跟他講過一個詞,叫得寸進尺,意思是一個貪婪的人得到了一樣東西以後,還會想得到更多。大哥說,這種貪得無厭的人是惹人厭惡的。
如果四哥他們知道了,一定會不喜歡他的。
大哥是大家的大哥。
袁寧默念着這句話,把心裏那種壞念頭壓了下去。
午飯過後,章修嚴帶着袁寧去附近的青年旅館找袁波。
瞧見馬路對面有家書店,章修嚴想了想,對袁寧說:「我在對面的書店等你。」
袁寧連忙拉住章修嚴的衣角:「大哥你不跟我一起進去嗎?」
章修嚴望着他:「教了你這麼久,你連自己進去找人都不敢?」
「不是!」袁寧忙不迭地搖頭。
「那就自己去。」章修嚴把袁寧送到青年旅館大門前,停下腳步不再往前走。
袁寧動了動嘴巴,最後還是沒說話。
袁波是他很重要的人,章修嚴也是他很重要的人,他多想章修嚴能和袁波見一面,多想章修嚴也能喜歡袁波!可是章修嚴已經轉身走向馬路對面。
袁寧在原地站着,覺得章修嚴長得真高,走得真快,一眨眼就離得好遠,他怎麼都不可能追得上。
袁寧知道沒有人能改變章修嚴的主意,只能把目光從馬路對面收回,看向狹小卻整潔的青年旅館。
袁波在電話里說,他們中午就會到這裏來報道,章修嚴找人問過了,首都大學這附近只有這一家青年旅館,沒有別家了。
袁寧心怦怦直跳,上前推了推高高的玻璃門。
也許因為一直關着門,前台的空氣非常悶,袁寧連連呼吸了幾下才適應過來。
袁寧跑到前台,禮貌地問:「姐姐你好,請問有來自鶴華省的人來入住嗎?」
前台姑娘聽到這脆生生的問話,心跳都加快了一點。這孩子長得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叫人看了心軟得一塌糊塗。她回答得格外詳細:「鶴華省的嗎?有的,很多呢,有兩個大人帶着十個學生,是從鶴華省那邊過來參加全國數學競賽的,各個學段的學生都有。」
袁寧說:「謝謝姐姐!我叫袁寧,裏面有一個人是我堂哥,叫袁波。我能問問他們住在哪些房間裏嗎?我想去找我堂哥。」
私自透露客人房號是不被允許的,可看着袁寧黑溜溜的眼睛期待地望着自己,前台姑娘不由繳械投降,鬆口把袁波一行人的房號告訴他。
袁寧感激地朝前台姑娘笑了笑。
那亮晃晃的笑容讓前台姑娘恨不得把他偷偷抱回家。
袁寧走到樓梯前,正要抬腳往上走,又停下腳步,轉頭跑回前台姑娘面前,指着門口的綠植開口說:「門口那些綠綠的植物,叫做白蝴蝶,很好養的。」
前台姑娘愣了愣,不是很明白袁寧為什麼要這麼說,但還是笑着回應:「是啊,它們不用怎麼打理就長得很好。」
袁寧說:「姐姐可以從那裏拔一些,挪到屋裏來。」他望着前台姑娘,「藺爺爺說,植物是我們的好朋友,可以幫我們吸掉呼吸出來的廢氣,同時還我們很多很多的氧氣,讓我們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清新。這裏的空氣太悶了,姐姐你待久了會頭暈胸悶,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
前台姑娘聽到最後終於明白了袁寧的意思。
這孩子是在關心她,希望她能對工作環境做點小小的改變,讓它變得更適合人待在這裏。
離鄉背井來到首都打拼三年,首都處處黃金的傳言早已成為泡影,日子變成了單調的工作、工作、工作。
她已經很久沒看到這樣關切的目光。
這樣的目光讓她想起了兒時的母親和兄長,讓她想起了曾經那麼平常如今卻已遙不可及的家和溫暖。
兄長有了自己的家庭,母親要帶孫子,她孤零零一個人在這離鄉萬里的地方,想回家,但已經回不了家。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誰還會想到要去做出改變?
她每天只想着早些下班,早些回去睡一覺,好讓第二天的工作幹起來不那麼辛苦。
難受嗎?會生病嗎?
她好像早就感覺不到。
可是如果連自己都已經感覺不到一切美好與不美好,還算不算活着呢?
前台姑娘望着袁寧,眼眶紅紅的:「謝謝你,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