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四十九章
袁寧跑下車,追上已經往前走出幾步的青年。他喊道:「記者先生!」
青年記者微訝,轉身看向袁寧。想到那天那個少年的出色,青年記者又釋然。這一帶環境好,治安好,住的人非富即貴,這對兄弟住在這裏非常正常。青年記者說:「原來你們住在這兒啊,真巧!」
袁寧問:「記者先生您也住這裏嗎?」
青年記者說:「我可住不起這樣的地方。」說完他有點吃驚,「你不知道嗎?你說的那個同學就住在這附近啊,就在那邊。」
袁寧順着青年記者指着的方向看去,發現正是那天他和章修嚴晨跑時路過的別墅。袁寧恍然點頭:「原來搬進去的是她們。」
青年記者說:「對,聽說是覺得這邊適合修養,年前才搬過來的。」
袁寧明白了,那天早上從樓上看着自己的那個黑影就是沈晶晶。也許沈晶晶早就注意到他了,也注意到章修嚴對他有多好,所以才打起利用他來引起別人注意的主意。
袁寧問道:「沈同學的弟弟怎麼樣了?還好嗎?」
青年記者說:「程度不算特別深,引導得好的話可以生活自理、正常生活。」他頓了頓,「雖然還是不可能和沒有生病的人比,但至少不必別人幫着餵飯穿衣服。」
袁寧聽青年記者說過自閉症的情況,沉默下來。
見袁寧神色難過,青年記者不有開口安慰:「我幫他們聯繫了聖羅倫堡那邊的康復中心,那邊的康複方案已經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驗證,目前看來非常有效。正巧過一段時間那邊的專家要來華國交流,專家答應過來為那孩子看看。」他臉上有着由衷的高興,「不要擔心,會好起來的。」
袁寧說:「記者先生您真是個好人!」
青年記者說:「我只是盡我所能幫一些能幫上忙的事而已。」他嘆了口氣,「我在國外留學時,他們都說學這一行還是不要回國了。可是我還是覺得應該回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這是我能想到的能把自己的影響力放到最大的行業。以前我爺爺因為迷信,讓我弟弟在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青年記者說完後愣了一下,看向安靜聆聽自己說話的袁寧,有些納悶自己為什麼會對袁寧說起這些。他頓了頓,伸手摸了摸袁寧的腦袋,「那時我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也很聽話可愛。」
這或者就是他向袁寧吐露往事的原因吧?
袁寧不知該說什麼,只能說:「原來是這樣嗎?」
青年記者點點頭,說:「先不說了,我要去海關一趟。我的一份國際郵遞包裹被扣下了,我得拿身份憑證去取回來。」
袁寧和青年記者道別,鑽上車回家。
第二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雨,春雨總是這樣延延綿綿,一整天都停不了。眼看沒辦法出去晨跑,章修嚴心情不大好,帶着袁寧在陽台伸展筋骨,琢磨着要不要把樓下哪個房間改造成健身房。
這個想法得到了袁寧的大力贊同,袁寧高興地說:「這樣媽媽她們也可以一起鍛煉了!」
章修嚴點頭。
沈晶晶轉走了,袁寧旁邊卻沒空下來,原來其他人商量着每天輪流和袁寧坐,絕對不讓袁寧自己坐上半天。據說為了爭奪和袁寧同桌的先後順序,班上已經吵了好幾架,最後他們跑去找老師做決定,最後定下了輪換方式:按照座位號來輪。
章秀靈和章修文怕袁寧轉了班不習慣,課間悄悄跑過來看看,結果聽到別人議論袁寧可以每天換同桌的事情。
章秀靈瞠目結舌:「修文,你都沒有這麼受歡迎過吧?」更重要的是,老師居然還由着他們胡鬧——哪有人和全班人輪流當同桌的?
章修文也不知該說什麼。
他有預感,這個乖乖巧巧、聽話懂事的弟弟,以後指不定會有一堆狂蜂浪蝶追在屁股後面。不過嘛,現在大家都還小。章修文說:「這樣不是挺好的嗎?我們不用擔心寧寧不習慣,也不用擔心寧寧會被人欺負了。」
章秀靈看着坐在袁寧身邊、滿臉雀躍地和袁寧搭話的小女孩,不由憂心忡忡地說:「可是我們可能要擔心寧寧被人拐跑了。」
章修文說:「擔心什麼,寧寧比你聰明。」
章秀靈瞪了章修文一眼:「你說什麼?」
章修文笑眯眯:「我說你笨笨的,寧寧比你聰明。」
章秀靈作勢要打章修文。
章修文一溜煙跑了。
章秀靈氣鼓鼓地站了一會兒,見章修文真的跑得沒影了,才生氣地回教室上課。
第二節課一下課,章秀靈正要去找章修文算賬,就看到一根粉紅色包裝的雪糕從窗子外面伸進來。她轉頭看去,卻只看到一隻手拿着雪糕。外面那人貼着牆站着,只露出校服的一角。那熟悉的小嗓兒在外面響起:「這位美麗聰明的姑娘,猜猜是哪個英俊帥氣的小伙子給你送雪糕來了?」
章秀靈一把奪過雪糕,站起來抓住那隻手:「章修文,你無不無聊!」
章修文含笑看着她:「這位寬容大度的姑娘一定不會再在意上節課聽到的話。」
章秀靈見其他人都笑嘻嘻地看着他們,沒好氣地說:「回你教室去!」
章修文聽話地走了。
其他女孩兒馬上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說開了:「秀秀,你弟弟好可愛!」「胡說,才不是可愛,是帥氣!」「是啊是啊,像個小王子!」「聽說明晚的晚會他還會有個鋼琴獨奏節目呢!」
章秀靈:「……」
看來她兩個弟弟都有可能早早被人搶走。
真是煩惱啊!
章秀靈拆開雪糕包裝,舔了舔散發着淡淡奶香味的雪糕。天氣還不熱,可是她就是愛吃,春天這種半冷不熱的天,雪糕香香軟軟地在嘴巴里化開,感覺全世界都變得涼涼甜甜的。
雨一直下到了下午放學。小孩子們湧出教學樓時,天居然放晴了,害得準備拿出雨傘到雨里玩玩的孩子們都失望不已,只能蹬着小雨靴用力往水窪里踩,彌補一下不能撐傘的遺憾。
袁寧和宋星辰他們一塊走出校門,摸了摸口袋裏放着的小動物木雕,準備去找葉老說話。沒想到郝小嵐指着李司機常常停車的地方說:「寧寧,那是你大哥吧!」
袁寧看了過去,愣了一下,說:「是的。」
章修嚴穿着育英中學的校服,倚着車門站在那裏。章秀靈和章修文都去參加興趣班,回家時間和他不一樣,章修嚴明顯是在等他
袁寧感覺自己做的事大概又被抓包了。
袁寧跑過去喊:「大哥!」
章修嚴看了他一眼,打開車門讓他上車。
袁寧鑽進車裏,瞄了眼李司機。李司機臉上有些無奈,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寫着「對不起我這邊露餡了」。
章修嚴坐到了袁寧旁邊。
袁寧說:「大哥。」
章修嚴看向他。
袁寧說:「你今天怎麼下課這麼早?」
章修嚴說:「最後一節是實踐課,先完成可以先走。」如果不是他提前下課,哪能從李司機的表情里瞧出不對來?章修嚴看着袁寧,「怎麼?不喜歡我來接你?」
袁寧連連搖頭:「不是!」
章修嚴說:「我妨礙到你了?你本來準備讓李叔叔載你去哪裏?」
袁寧只能老老實實地向章修嚴交待一切,然後抓住章修嚴的手說:「我不是故意瞞着大哥的,我就是想給大哥準備生日禮物。」
章修嚴原以為袁寧是央着李司機帶他去外面玩,還覺得自己把袁寧慣出問題來了。聽完袁寧的話,章修嚴安靜地注視着袁寧。
袁寧被章修嚴看得心裏發慌,把章修嚴的手抓得更緊:「大哥你不要生氣!」
章修嚴說:「我沒生氣。」
袁寧鬆了口氣。
章修嚴說:「既然你和葉老先生說好了,那就過去吧。」
袁寧兩眼一亮:「大哥也一起去嗎?」
章修嚴說:「我在車上等你。」葉老不趕袁寧,是因為袁寧年紀還小。他可不算小了,他跟着一起進去的話,葉老一定會毫不留情地趕人。
袁寧點點頭,手伸進口袋裏摸摸羅元良送的小木雕。到了四合院那邊,袁寧一個人下了車。大門沒關,袁寧往裏面喊了一聲,沒聽到有人應,想了想,邁開腿跑了進去,找到葉老刻硯的地方。他正要再喊人,卻聽到葉老怒聲從裏面傳來:「滾出去!」
袁寧一愣。
一個中年人狼狽地走出來,身上的西裝被潑了一片墨汁,看起來黑漆漆的,肯定洗不乾淨了。那中年人q氣急敗壞地罵咧起來:「葉文清,你不要給臉不要臉!你以為你還是四海硯廠的廠長,我們都得給你當孫子嗎?你早就不是了!就你那早就過氣的鳳硯,現在還有誰會買?沒了薛文成的畫,你什麼都是!你以為誰都是薛文成,忍着你讓着你,還得笑呵呵地受着你的冷言冷語!」
轟隆隆。
天上響起了悶雷。
袁寧抓住門框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往裏看。天色有點暗,葉老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神色里滿含怒火,太陽穴都微微鼓起。
中年人怕葉老再往自己身上潑墨汁,只好轉身快步離開。
葉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色有點不對,嘴唇有些發青。
袁寧跑了上去,伸長手拍着葉老的背替葉老順氣。他結結巴巴地說:「大哥哥呢?他怎麼不在?」
對上袁寧關切的眼睛,葉老說不出罵人的話,只能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我又不是殘廢,用得着他天天陪着嗎?」
袁寧趕緊問:「您有帶着藥嗎?我幫您拿!」他以前見過有人心臟不好,一發病唇色就發青。有次家裏人一個沒注意,老人家就去了。
葉老伸手往口袋裏掏,結果手有點抖,藥瓶在半路掉到了地上,瓶蓋鬆開了,藥瓶里的藥片骨碌碌地滾出了大半。袁寧馬上蹲下把藥片統統撿起來,但不知還能不能用,轉身用桌上的白紙盛好,看了看藥瓶上的用量,給葉老倒了三片藥片。
袁寧說:「您趕緊吃,我去給您倒水!」袁寧手短腳短,但動作很麻利。葉老邊吞下藥片邊看向袁寧,只見袁寧把大大水壺捧起來,小心地往杯里倒了大半杯水,端着跑回來,說,「水很燙,還不能喝。」
葉老把水接過,放在一邊,端起桌上的茶要喝。袁寧又說:「吃藥不能喝茶,等等就涼了!」他想了想,「要不我幫你把它吹涼,以前媽媽就是這樣的!」
葉老繃着臉:「不用了。」他看着袁寧黑溜溜的眼睛,「你說還有九個木雕,都帶來了?」
袁寧乖乖說:「帶來了。」他把口袋裏的小木雕全都掏出來,擺在桌上讓葉老看。
葉老伸手把木雕一個一個地拿到手裏仔細端詳,覺得這雕工無一處不精彩。袁寧口裏那個少年,看來遇到了一個很不錯的師父,看得他都有點技癢,想上門去和對方切磋切磋。雕刻技藝是共通的,不管是木雕、石雕、玉雕還是他十年如一日沉浸其中的刻硯,都是雕刻技藝的分支。這位木工顯然沒有任何作品流通在市面上,否則的話他一定會注意到。
葉老難得主動開口:「那個牧場在哪裏?」
袁寧高興地說:「您也想去牧場那邊玩嗎?現在雪快化完了,牧草又長出來了,整個牧場都青青嫩嫩的。大哥說等學校放假了就帶我過去!」
葉老擰起眉頭。
袁寧意識到自己還沒回答葉老的問題,趕緊拿過在桌上攤開一張紙,刷刷刷地把牧場那邊的地址寫出來,還寫上了牧場那邊的電話。第一次去牧場那邊時,章修嚴就讓他把這些全部背下來了。
葉老接過袁寧遞來的地址,還沒看牧場的具體位置,就被袁寧的字勾住了目光。雖然袁寧還小,腕力不足,寫出來的字有形無骨,但葉老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在學薛文成的字。
葉老看向袁寧:「薛文成親自教你練字的?」
袁寧愣了一下。他茫然地問:「您說的是姥爺嗎?」
葉老沉默着,算是默認了。
袁寧說:「是大哥教我的,」他頓了頓,「我去年才到家裏來,那時姥爺就已經不在了。」
葉老呆住。
過了好一會兒,葉老才壓下滿臉的不敢置信,握緊拳開口:「你是說他死了?」
一道閃電在天邊划過。
轟隆隆。
雷聲又悶悶地響起。
袁寧愣愣地看着葉老的表情,感覺自己又說錯話了。他趕緊伸手拍葉老的背。
這時葉老的孫子從外面走了進來,身上穿着雨衣,手裏提着食盒。見葉老唇色泛青地坐在那兒,連沾滿泥巴的鞋子都顧不上脫,跑過來說:「爺爺你怎麼了?藥呢?怎麼不吃藥?」他伸手往葉老口袋裏掏。
葉老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吃過了,死不了!」他轉頭看着袁寧,「薛文成才五十五歲!他怎麼會死!你扯謊也該扯得靠譜點!」
袁寧說:「我、我沒有說謊!」
葉老的孫子連忙給袁寧使眼色。
葉老注意到孫子的舉動,一顆心直直地往下沉。他厲聲問:「葉陶,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葉老的孫子和袁寧一起伸手替葉老順氣,口裏喊道:「爺爺。」
葉老聽着孫子的語氣,驀然明白過來,袁寧說的是真的。
葉老猛地想到薛家姥爺最後一次登門時,他依然沒讓他進來,還讓孫子把門栓拴好,牢牢地鎖起門,別讓他踏入半步。
薛家姥爺在門外嘆着氣說:「我也不知還能來多少次。」
沒想到那就是最後一次了。
葉老慢慢平靜下來。
他說:「什麼時候的事?」
「兩年多前了,」袁寧說,「難念七月初的時候,姥爺那邊鬧洪水,那洪水來得急,四哥丟在洪水裏了。大哥說,姥爺本來就生着病,四哥一丟他就撐不住了,是在八月去世的。」
「七月初?」葉老念着這個時間出了神。兩年多前的六月底,薛家姥爺還來過這邊。那次以後薛家姥爺就再也沒出現,他以為兩個人終於迎來了老死不相見的結局,原來不是,原來薛家姥爺已經不在了,他痛恨着的人早就已經撒手人寰,記着過去那些恩恩怨怨的人只剩他自己一個。葉老嘴唇抖了抖,切齒罵道,「死得好!」
袁寧愣了一下,終於生氣了:「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薛文成都死了,你還來做什麼?」葉老手一直在發抖,「他早該死了!」他轉向自己的孫子,「還愣着幹什麼?把這傢伙趕出去!你奶奶和你叔叔就是被薛文成害死的!他毀了我們葉家,怎麼還有臉上門來!早就該死了!」
葉老的孫子忙抓起袁寧的手,拉着袁寧出了門。等走到葉老聽不見他們說話的地方,他才開口說:「你不要放在心上,自從奶奶去世以後,爺爺就一直這樣。他心臟不好,我們都儘量不刺激他。本來我看他挺喜歡你的,還以為這次他可以解開心結,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袁寧想起葉老剛才的神色,已經明白過來。在葉老心裏,姥爺是非常重要的。可是他為什麼說姥爺害死了他妻子和他兒子呢?
袁寧想到章修嚴口裏的姥爺。
那是個很親切的老爺爺,姥姥上課時會帶着章修嚴去搶姥姥,春天和秋天到來時會給村裏的孩子們畫風箏。那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害人?
袁寧看着外面灰沉沉的天,感覺心裏沉甸甸的,卻說不出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一把傘擋在袁寧頭頂。
袁寧抬頭看去,看見了撐着傘的章修嚴。章修嚴一句話都沒說,抱起袁寧,把他帶上車。袁寧忍不住看向車窗外。
外面雨淅淅瀝瀝地下,落在翠綠的竹葉上,又緩緩匯成水珠從竹葉上滑落,打得地上的竹殼啪嗒啪嗒作響。這雨濛濛的天氣,讓那座藏在竹林里的四合院變得朦朦朧朧,仿佛根本不屬於這世間。
袁寧把視線轉回章修嚴身上,不知該不該開口。
章修嚴擰着眉:「有話就說。」
袁寧說:「他不知道姥爺已經不在了。」他望着章修嚴,「他和姥爺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嗎?」
「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親人,」章修嚴說,「他從小沒了父母,又不愛說話,經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完不成自己分到的任務,拿不到工分領米吃飯。姥爺經常幫他分擔任務,或者把自己的米分給他吃。發現他有天賦之後,就鼓勵他往刻硯的方向發展。那會兒硯石價錢還沒炒到那麼高,他們家鄉到處都是硯石,可以用來練習。後來姥爺開始學畫,經常把自己的畫送給他,讓他照着刻。他進了四海硯廠,他的硯台也越來越受歡迎,姥爺卻還沒有闖出名堂。」
袁寧安靜地看着章修嚴。
「直到姥爺認識了爺爺,才有人注意到姥爺的畫。」章修嚴頓了頓,「姥爺真正成為畫壇泰斗,是被邀請去畫華夏會議中心的壁畫之後。」
袁寧認真聽着。
章修嚴說:「後來也是因為這壁畫,姥爺才遇上事兒。當時國內亂了,不管有沒有問題都可能被咬上一口,連常務委員都出了事。上面讓姥爺去把壁畫修改好,把其中幾個人去掉,務必要將『成分不對』的人統統抹光。姥爺是倔脾氣,不願去,就出事了。」
袁寧聽得懵懵懂懂。
這些事對他來說太複雜了。
章修嚴也沒想着讓袁寧聽懂,只是想把這些事說出來。
「當時葉家那邊也出事了,葉夫人懷着身孕,上門來姥爺家求助。當時已經有人找到了姥爺家,姥爺怕自己的事連累了葉夫人,就擺出冷臉把她趕走了。」章修嚴目光沉沉,「結果葉夫人離開姥爺家不久就早產了,又碰上難產,最後孩子大人都沒保住。所以他一直覺得是姥爺害了葉夫人,姥爺也一直因此而愧疚。」
袁寧說:「可是姥爺並不是想害她啊!」
章修嚴安靜下來。他們都明白,他們也都相信,可是葉老不信有什麼辦法?來自親如兄弟的人的懷疑,像是一把淬着毒-藥的尖刀,冷不防的扎你一下的話很可能會要了你的命。
最後那段日子,姥爺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熬過去的?先是老友一如既往的拒見,然後是外孫丟在洪水裏,他心裏有着自責、有着痛苦、有着不願對任何人說起的遺憾和期盼。一直到最後,一切都看不見半點轉機。
袁寧站了起來,張手緊緊抱住章修嚴,軟聲安慰:「大哥不要難過。」
章修嚴伸手把袁寧抱入懷裏。
在這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需要有人對自己說一句「不要難過」,這麼需要從別人的安慰里找到繼續往前走的動力。也許章先生把葉老的地址透露給袁寧,並不是真的要袁寧討來那一方硯台,而是讓他有機會把壓在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一個人牢牢記着這些事,實在太累了。
聖羅倫堡。
普爾曼家族。
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放下手裏的邀請函。
男孩好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