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莫愁湖上仿佛都掀起了驚駭的波濤,久久不能平息。一個備受推崇、一身正氣的劍道宗師,竟然是蒼庭聖君的親爹,這樣的消息若傳出去,恐怕整個仙門都將受到震動。
無數人盯着顧叔同,希望他能反駁,然而顧叔同緊閉雙唇,一點反駁的意思也沒有。
「顧修士,她說的可是真的?」蓑笠翁語氣凝重。
「顧兄,你可要看清楚了,千萬別被人矇騙了!」王常林忍不住出言提醒,他絲毫不懷疑聖君所言的真實性,但顧叔同不能認。若他認了,那他的名聲全毀了!即便如蓑笠翁這些前輩不會因為顧叔同的妻女而對顧叔同如何,可光光一個「聖君親爹」的身份,便能讓顧叔同今後在仙門中寸步難行。
陸雲亭亦不忍顧叔同落得那等境地,道:「這其中或許還有什麼誤會,這件事不如讓我詳細問過顧兄,再做定奪。」
話音剛落,陸雲亭身後忽又響起一道戲謔聲音,「陸大牛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通情達理了?」
陸雲亭不用回頭看都知道來人是誰,頓時沉下來臉來,反問:「與你何干?」
金滿慢悠悠地走過來,道:「那顧叔同與這聖君小姑娘的家務事,又與你何干?」
「你不要強詞奪理,我與顧兄乃是朋友,難道一句話都不能說?」
「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跟他這般好了?」金滿輕笑,那似乎把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輕慢態度最令陸雲亭窩火。
但陸雲亭深知自己說不過對方,多年的爭鋒相對也讓他摸索出了一條相處之道,那是——閉嘴。
金滿見他又不說話了,頓覺無趣。
王常林道:「金侯爺,此事關係重大,你這樣說恐怕有失妥當。」
金滿聳聳肩,不甚在意。但王常林只希望他別再出聲搗亂,隨即又把目光落在聖君身上,朗聲道:「聖君孤身前來,膽量過人,只是你光憑几句話想離間顧兄與我們的關係,恐怕不妥吧。」
聖君冷笑,正要說話,一直沉默着的顧叔同卻開口了,「夠了,都不要再說了。」
王常林心中生出一絲不妙的預感,「顧兄!」
「她是我女兒。」顧叔同沒有給他任何打斷的機會,轉過身來面對着所有人,目光掃過孟七七、蓑笠翁、陸雲亭等等,所有痛苦深埋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訣絕,「當年我與一位魔修結為連理,只是擔心她不容與仙門,便一直沒有為她正名。直到後來她離我而去,我才悔不當初。是我錯了,如若當時我有勇氣將她帶在身邊、護她周全,也不會釀成今日之惡果。」
說罷,顧叔同的心中忽而閃過一絲釋然。或許他早該將一切說出來,這麼多年,他仍舊背着俠士的名頭,可沒有一個人能體會到他心中苦楚。
他們每一聲讚揚,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都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
「你錯了?不,你根本不知道你錯在哪裏。」聖君的聲音卻愈發冷硬,她的嗓音里仿佛還含着那年冬夜裏被劍氣震落的雪,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堵住了她的口鼻,讓她顫抖着,撕心裂肺。
「你與我娘在一起,卻不敢與任何人說。你怕辜負師父的期望,怕辜負天下所有人,卻唯獨能辜負我娘,對不對?」
「不是的洛兒,爹從未這樣想過……」顧叔同看着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忍不住向他伸出手去。
然而聖君卻後退一步,言語之中恨意難消,「你四處救人,名揚天下,可是我娘在危難之中向你求救,你卻不來。為何?因為你要去救別人,你要去救那些與你毫不相干的你的天下蒼生!」
聖君每說一句話,便讓顧叔同的臉色更白一分。此時此刻他好似一隻惡貫滿盈的鬼,被不斷地打入無邊地獄,一層、更深過一層。
陸雲亭卻據理力爭道:「若他真是為了救人,縱使有錯,也情有可原。」
「那我問你。」聖君直視着他的眼睛,道:「蒼生何辜,我娘又何辜?只因為我娘修了魔道,她便被排除在蒼生之列了嗎?」
陸雲亭噎住,他本能地想要反駁,可搜索枯腸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
聖君卻冷聲追問,步步緊逼,「你們仙門中人從來滿口都是仁義道德、天下蒼生,可卻為了針對一個顧叔同,便對我娘暗下毒手。你們是不是還要說,這是為了顧叔同好,我娘這麼一個歪魔邪道,死有餘辜,對不對?」
如果說剛才陸雲亭僅僅只是無力辯駁,此時便是又羞又怒,「我可沒有這樣想過!」
「你不這樣想,總有人這樣想。修了仙道的人渣依然是人渣,披了人皮的狗依然是狗。」聖君似笑着,偏又冷酷無情。此時此刻再無人敢直視她的眼眸,儘管那是一雙漂亮的年輕的眸子,卻似淬了毒一般。
眾人的心,忽然沉重起來。
露台上崇敬着顧叔同的年輕修士不在少數,可此時他們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了。至於聖君,她有錯嗎?她或許只是一個被牽連迫害的無辜女子,可她如今已經變成了聖君。
蒼庭聖君,該是個多麼心狠手辣之人。
她說蒼生,可蒼生究竟該如何判定?
蓑笠翁和空明大師輕輕嘆了一口氣,王常林卻沉聲道:「閣下身為蒼庭聖君,與我們來討論仁義道德、天下蒼生,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聖君驀地笑了,「所以今日我來與顧叔同做個了斷,好叫你們都知道,你們那些狗屁的仁義道德,我不稀罕。從今往後,我與顧叔同再無瓜葛,也省得你王族長如此——狗、眼、看、人、低。」
「你!」王常林臉色驟變,不遠處卻叫好聲。
「說得好,說得妙極了。」來人乘一葉扁舟,舟上無人撐篙,卻仍徐徐而來。
王常林眯起眼,「來者何人?」
來人抬頭道:「你爹。」
孟七七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旁人不認得他,他可一眼認出來了。能自稱王常林他爹的人物,除了鬼羅羅,不作他想。
可鬼羅羅為何來此?孟七七忍着笑意,忍不住往陳伯衍身邊退了一步。
陳伯衍不明所以,卻仍主動將他護在身後。鬼羅羅見了,氣不打一處來,揚聲道:「瘋狗你可真一點長進都沒有,這麼多年還是只會躲在你家小郎君後面。」
糟了。
孟七七沒料到他一口叫破了「瘋狗」這個名字,不知陳無咎是否還有印象。不過轉念一想,他孟七七怕過誰啊,事到如今他本無需再掩飾了。
於是孟七七啐道:「與你何干。」
兩人這般鬥嘴,王常林卻已氣急,雙手緊握着拳頭,恨不得讓這些人通通消失。怎麼會有那麼多人接二連三地冒出來?他佈置在沿岸的防衛人手竟是一個都沒攔下不成?
聖君便罷了,攔不下尚且情有可原,可此人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為何人人都要來與他作對!
且不論王常林心中如何鬱結又氣惱,差點似蔣斜一般被氣得吐出一口血來。鬼羅羅來此單純只為湊熱鬧,沒料到一來聽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心情豁然開朗。
他笑着向聖君拱手,道:「久仰聖君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風采照人。」
聖君卻對他無甚興趣,「話已說完,在下告辭。」
說罷,聖君轉身便走,可還不等孟七七責備她事情還沒辦完過河拆橋,兩位王家的管事便出現在她身前將她攔下。
王常林道:「聖君閣下,你以為我金陵城是想來來,想走走的嗎?」
聖君挑眉,「你以為你留得下我?」
顧叔同更是直接擋在了聖君面前,「你們放她走。」
「顧兄!」王常林急道。
顧叔同搖頭,目光堅定,「我不能一錯再錯,你們放她安全離開此地,我便任由你們處置。」
雙方僵持不下。
忽然,蓑笠翁臉色驟變,「於堯呢?怎麼還沒上來?」
於堯不見了,他沉入水中多時,可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眾人齊齊看向孟七七,孟七七沒說話,陳伯衍卻開口了,「此事與我小師叔無關,即便他被蓮華所創,也不該自此消失。」
「阿彌陀佛,陳施主所言有理。」空明大師站出來,道:「王族長,還請你立刻派人搜尋於長老,至於這位聖君……便讓她走吧。」
王常林一驚,「空明大師,你……」
「蒼庭與我仙門已多年未起紛爭,何必再造殺孽呢?殺孽皆因人而起,不分仙魔。」說着,空明大師又望向聖君,「只望聖君回去之後亦能慈悲為懷,不要被仇恨蒙住了雙眼,看不到這三千世界繁花美景。」
聖君不禿驢,可這禿驢此番勸說,卻讓她並不反感。顧叔同亦心生感激,可王常林心有不甘啊,這接二連三的變故把他的計劃全毀了,無論是讓王子謙拜顧叔同為師,還是藉由叩仙大會為他自己造勢,都毀了!
他原想劍閣已經落寞,正好當他的墊腳石,北斗門又恰好與劍閣不對付,一切都如此順理成章。
可是為何還會演變成如今這個局面,他不甘心,怎能甘心!
「爹!」一聲疾呼,打亂了王常林思緒。他轉頭看,見王子謙從露台處御劍而來,神色難得的慌張。
王常林一把抓住他,手下意識地用力,「何事慌張?」
王子謙吃痛,頓覺方才太過慌張失態,可這事情根本由不得他慢悠悠地來,「爹,三長老來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