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舒覺得情況有些不妙。
她不是那種對感情無比遲鈍懵懂的女孩,雖然並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經歷過青春年少時一瞬間的怦然心動,但是她對人的情緒無比的敏感,看待事物又很透徹,唐無樂些許的異樣之處,很快便被她察覺到了。
木舒有些憂心,她不知道唐無樂對她的感情是一時的心血來潮,還是真的動了君子之思。若是前者,她還能一笑而過,但若是後者,她卻決不能裝傻充愣當個痴兒,否則到了以後,她撒手人寰也管不了他洪水滔天,但害了他人一番真情,豈非天大的罪過?
木舒抱着腦袋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決定不要胡亂試探,打個直球最為簡單。
於是趁着大少爺翹着二郎腿裝紈絝子時,木舒將泡好的茶端了過去,見他心情還不錯,便開口問道:「少爺,能問您個問題嗎?」
唐無樂端着茶杯抿了口茶,斜了她一眼,仿佛在說「問就問咯矮砸就是事多」。
於是木舒從善如流地道:「少爺是不是喜歡我?」
這一發直球太直了,唐無樂一口茶水頓時咽在喉中不上不下,差點沒將自己噎死。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他神情複雜地放下茶杯,端莊正坐,肅穆地道:「來,告訴少爺,你沒胸沒腰沒個子,到底哪裏值得本少爺喜歡的?」
唐無樂心思如海深,便是欲蓋彌彰的謊話也說得萬分真誠,他正想着矮砸會不會被自己尖酸刻薄的話氣到,卻見面前的少女鬆了口氣,重新展露笑顏道:「那太好了,少爺沒有那等念想,真是再好不過了。我畢竟活不過二十歲,若能彼此兩安,自然再好不過了。」
唐無樂本是想逗她玩玩的,但是冷不丁聽到這話,立時一怔,下意識的開口道:「為何活不過二十?盛神針也束手無策嗎?」
木舒見他這般反應,心頓時涼透了。
#我差點就信了你的邪。#
心中冷沁沁地發涼,木舒卻還是故作輕鬆地道:「我五歲那年,父親和哥哥們請了很多大夫來為我診治過,很早就已經被斷定藥石無醫了,要不是這些年一直精細地調養着,如今只怕還是臥病在床呢。不過這也是一時的,過了碧玉年華,身體還是會逐漸虛弱下去的。」
木舒不喜歡跟別人提起自己身體的事,很多時候苦悶都是一個人咽着。她覺得沒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別人也提醒自己命不久矣,將負面情緒傳染給別人不會讓她好過一些,同理,他人的同情和憐憫,只會讓她心中更加難受。
而如今開口說這麼多,將傷口鮮血淋漓地扒開,為的也不過是面前這個人的未來能不受傷害。
她垂眸斂眉,仍然是一派乖巧溫寧的模樣:「說起來,少爺可否讓我書信一封給我哥哥?我會讓哥哥儘快安排唐小姐歸堡待嫁的。我這身體委實不好,每過半年總要行針渡厄,如今算來時間也快到了,這些日子以來,我很開心,多謝少爺照顧了。」
倘若換作是平常,唐無樂此時八成要丟過來一個輕蔑的眼神,然後冷哼一聲表示自己的不屑。但這一次他卻是罕見地緘口不語,許久,久到木舒破罐破摔的心態重新變得忐忑,他才抬起一雙沉靜的黑眸,神情平淡地道:「你沒騙我?」
木舒的心頓時宛如被針扎了一下,痛得手指地猛地蜷縮了起來。他向來是桀驁不馴,乖戾恣雎的性子,總是唇角掛着壞笑,神采飛揚地自稱「少爺」、「勞資」、「本大爺」reads;。可如今這副模樣,竟跟曲亭山上再次相逢之時的他,緩緩地重疊到了一起。
疲憊的,冷肅的,那雙漆黑的眼眸帶着金屬般冰冷的質感,似是一口幽深得望不到底的寒潭。
在這樣的注視之下,幾乎沒有人敢說謊,但是木舒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實話,於是在片刻死寂般的沉默後,她仍然是緩緩的頷首。
唐無樂閉了閉眼睛,不再開口說話。
第二天一早,唐無樂就跑沒了人影,留下一隻萌萌噠地唐門小蘿莉面無表情地坐在木舒的床頭,差點沒把她嚇出病來。小蘿莉姓唐名曉魚,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唐無樂的屬下,雖然按照年齡來算也是個少女了,但是手腳臉蛋都帶着點軟乎乎的嬰兒肥,別提多可愛了。
只是小蘿莉長得可愛,開口卻差點沒讓木舒崴了腳:「少夫人,你什麼時候把少爺娶回去啊?」
然而不等木舒回話,唐曉魚就掰着手指頭自顧自地道:「其實我們少爺也有不少優點的……比如說他雖然脾氣很壞,嗯但是呢……嗯,雖然殺人如麻,貓嫌狗憎,欺男霸女,胡作非為,還打小孩。但是,但是……嗯,但是他臉長得好,身材也不錯。」
說完用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木舒看:「其實只要臉長得好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少夫人你說是嗎?」
木舒:「……」孩子你這話我沒法接啊。
木舒沒想過在唐門弟子的眼中,唐無樂的形象這麼可怕。事實上,雖然經常被唐無樂欺負或者當軟包子捏,但是木舒一直覺得這個小少爺是相當可愛的。唐無樂任性妄為,傲慢得不可一世,但是也正是因此,很多時候他的情緒和喜惡都簡單直白到不需要他人去細細揣摩。比起那些內里腐朽外在還非要披一張光鮮皮囊的偽君子,唐無樂這種另類的純粹,偶爾會讓木舒覺得心頭一軟。
他或許是黑暗的,宛如寒冬臘月的夜晚,但是夜色亦有星辰點綴的明亮,冰雪也有內蘊其中的清冷綿長。
木舒想着那人板着臉拍開她的手,故作霸道不許她喝冷水的模樣,不由得輕咳着笑出了聲:「怎麼會只有臉呢?少爺很可愛啊。」
唐曉魚聽聞這話,默默地瞅了木舒半晌,隨即面無表情地扭過了頭。
#可惜,少夫人這麼聰明,卻是個瞎的。#
#不過瞎了正好,配堂主正好!#
唐曉魚急於將自家堂主許配出去,這樣她家的哥兒就不用待在龍門荒漠吃沙子了。她仔細地回想了當初堂主讓他們調查的少夫人的資料,決定趁堂主不在趕快賄賂一把。於是便選了個夜黑風高少女洗澡的安全時刻,倒掛在房間的窗戶邊幽幽地道:「少夫人,我告訴你三陽絕脈之體的線索,你讓你家哥哥們再去唐門求一次親好不好?」
夜黑風高,獨自一人,潔面洗髮,窗外突然傳來一個稚嫩平板的少女聲——木舒嚇得差點驚叫出聲。
#你們唐門也真是會玩。#
木舒趕忙往水裏一鑽將自己沖乾淨,急匆匆換好了衣服撩起紗簾,讓窗外的小蘿莉進來。她輕嘆着摸摸女孩兒的馬尾辮,溫聲道:「別胡鬧了,你們少爺心中自有成算,他也不見得有多喜歡我,沒準就是一時心血來潮,你又何必如此呢?」
唐曉魚暗想就堂主那德行,記性那麼好,但是當初假扮紈絝子的時候一天調戲完整個唐門的美女都不見得能記住幾個。現在同樣是裝紈絝子,卻管吃管住管玩樂,九曲十八彎就為了帶人去看一個山丹丹花開紅艷艷,你說他是一時心血來潮,我還真就不信了。
「哦。」唐曉魚面無表情地吐了個槽,「那你就當我提前賄賂你好了reads;。」
木舒哭笑不得,還想解釋什麼,唐曉魚卻吃定了她溫吞的性子,立時開口道:「你也莫要如此,我只是有些線索,並不一定能找到。因為那個據說是三陽絕脈之體的人,似乎已經在圍困之下跳崖了。」
「說來也巧,這事跟你五哥也有點關係。」唐曉魚看着木舒一副「我擦五哥又幹啥」的表情,安慰道,「放心,你五哥沒有拐三陽絕脈之人私奔,不然他敢腳踏兩條船,我家少爺就能把他那條腿給砍了順便再把船給戳沉。」
木舒勉強一笑,有些無語凝噎。
唐曉魚繼續砸地雷:「跟你五哥的師父有點關係,哦——就是現在的惡人穀穀主王遺風。」
木舒一臉懵逼。
這件事情還真的跟葉凡沒有多大的關係,有關係的是葉凡的師弟,如今惡人谷十大惡人中的「小瘋子」莫雨。之所以叫他小瘋子,是因為這個叫莫雨的少年身上有一種陰陽交融的劇毒,或者說是陰陽交融的內力,這種劇毒爆發會讓人瘋狂,但是內力暴漲。莫雨的事情在唐門不算秘密,因為他曾經就因為喪失理智的原因而將自己莊園裏的人全部殺死,此事轟動巴蜀。
「莫雨有一個好友,小名叫毛毛,真實身份未知,但是他就是三陽絕脈之體。」唐曉魚一邊製作弩箭,一邊面無表情地道,「但是那個叫毛毛的男孩跳崖後死生不知,在那之後莫雨為了尋求生存之道而加入了惡人谷,成了如今的『小瘋子』。」
都是一些隱秘的陳年舊事,唐曉魚卻能信手掂來,雖不說生動有趣,但也詳細周全得仿佛親耳見聞。
木舒遞了一塊飴糖到她的嘴邊,有些好奇地道:「唐門情報門比隱元會還厲害?你們又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呢?」
「知道這麼詳細的也只有我了。」唐曉魚一口咬住飴糖,含含糊糊地道,「告訴我這些事的,是我的一個好友告訴我的。」
「她是明教夜帝卡盧比門下的影月弟子,名碧翠絲。」
木舒微微一驚,想到三哥曾經跟自己說過的明教事跡和唐門丐幫與明教的楓華谷一戰,不由得糾結道:「明教的朋友?」
唐曉魚看了她一眼,頷首道:「不牽扯門派,私底下相交是沒有關係的,畢竟江湖就這麼大,有時候報過仇了,也就那樣了。我們唐門和五毒鬧得不可開交,弟子也一樣有所來往,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誰也不得提及門派罷了。」
木舒的確是不懂江湖上的規矩,聽聞這話也微微放下心來,好奇地道:「這位姑娘怎麼了?」
唐曉魚將飴糖咬得喀吱作響,不客氣地道:「她倒霉咯。」
碧翠絲,生於明教,地位尊崇,拜師夜帝,修行焚影聖決。小的時候跟着師兄來中原玩耍,途徑巴蜀之地,大晚上出去一個人浪,好死不死撞上當時毒印發作的莫雨,被爆追三百里,肺都差點爛掉,要不是師兄搶救及時,她差點被小瘋子給揍死。於是回去之後發憤圖強,改修明尊琉璃體,誰知她雄赳赳氣昂昂地重回中原,途徑稻香村,再遇小瘋子,又被爆追三百里,又差點被揍死。
#howoldareyou?大兄弟為什麼老是你?#
然後靠着明尊琉璃體的心法好不容易活着回去了,抱着她家師父的大腿失聲痛哭,再次閉關,苦修三年,出來……再次偶遇已經成了十大惡人之首的「小瘋子」莫雨。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恰巧小瘋子又發瘋,此時心法已經爐火純青的碧翠絲擊出了飽含仇怨地悲憤一擊。
「然後人家小瘋子恢復了。」唐曉魚面無表情地咀嚼着糖塊,毒舌道,「誰叫她陰陽功法雙修?怪誰?」
#這特麼就很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