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吹雪三年前因萬里斬殺逐風劍而就此揚名,自此之後每年都有四位成名的劍客死在他的劍下,劍神之名已初顯鋒芒。而今年,西門吹雪尚未走出自己的萬梅山莊,明國的江湖人都難免揣測紛紛,議論着少年成名的西門吹雪今年會以何人鮮血來祭劍。
而實際上,如今被人時常放在口邊的西門吹雪,的確已經走出了自己的萬梅山莊。
他一年只出莊四次,每一次都是為了殺人,他專挑那些劍法高超但是做盡惡事的劍客試劍,在一次次地交手之中洗鍊出自己的道途。試劍問心,他覺得這是天下間最神聖無匹的事情,是以他會焚香沐浴,茹素吃齋,不遠奔波萬里,只為將一人斬於劍下。
此次出莊,他欲殺一人,此人劍法不知高低,名氣卻是不小,只因他在八年前夜闖藏劍山莊,並打傷了藏劍大莊主葉英。
此人並非惡貫滿盈之人,從未燒殺搶掠亦或是為非作歹,實際上,他此生唯一做過的惡事,不過是廢了藏劍七小姐的丹田內府而已。
此人名方宇謙,乃是五年前由西門吹雪親手刻上試劍碑的名字。
他自認自己劍法未成,遠不能同藏劍大莊主相比,是以苦心磨練,耗時八年,不問寒暑,風雨無阻,如今,已是寶劍出匣之日。西門吹雪懷着一顆肅穆的劍心走出萬梅山莊,整合所有苦心收集到手的線索,只為取方宇謙的首級,祭奠他曾經陰差陽錯之下毀掉的一個足以成為他對手的劍道天才。這讓西門吹雪倍感痛心,亦讓他覺得此行神聖無比。
然而,他孤身一人的問道之路,卻不慎之下,遇上了一點小小……不,非常險惡的麻煩。
「你跑啊!你再給本姑娘跑一次試試!」白衣如仙,嬌甜可人的絕色少女面頰通紅,哭得淚水漣漣,她趴在桌子邊緣嬌喘吁吁,一路的奔波讓她覺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可是她哭得這樣悽慘,面前的男子卻仍然容色冰寒如雪,無動於衷的模樣仿佛不化的冰川,只是瞅一眼,都讓她無比心酸無比委屈,「你……!你,你再跑!我,我就……我就……」
到底還是說不出什麼重話,小姑娘愣呆呆地擦乾了眼淚,眼含淚花地坐在一邊瞪着他,滿臉都是倔強之色。
少女不過金釵年華,但是身形窈窕,容貌絕麗,雖然稚嫩卻掩不住那未來的國色天香之姿,只是看一眼,都讓人覺得痴了。而這麼美的女孩哭起來,別說我見猶憐了,當真是讓人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捧到她的面前,只為了讓她舒展眉眼,重新露出歡顏。一時之間,客棧里的人都忍不住朝着這個角落看來,落在女子身上的目光有多溫柔憐惜,落在那不解風情的男子身上就有多嫉妒不平。
西門吹雪面色愈寒,怎麼都沒想到自己隨手殺了一個侮辱劍道的敗類,就會被黏上這麼個麻煩。他倒是想故技重施,用輕功直接抽身離去,但是怎奈何這一片區域大半的商家都掛着朱家的名號,而他又不屑隱藏,一旦被發現了身影,這個麻煩就會立刻找上門來reads;。
他跟她說別跟着他了,可是她不聽,現在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怪誰?
這麼多年不見,仍然半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這麼任性。
「閉嘴,回家去,不許跟着。」西門吹雪語氣森寒如冰,他是去殺人的,又不是去觀花賞柳的,她一個武功平平的富家小姐跟着他做什麼?想到之前這蠢貨就這麼大刺刺地一個人跑出來,險些釀成大禍,西門吹雪更不客氣地道,「這點身手,胡鬧什麼?」
可他這般說,小姑娘反而不哭了,扁着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嘟囔道:「……反正我跟着你,你身手好就夠了。」
西門吹雪險些捏碎了手中的杯盞,終於忍不住站起身來冷冷地道:「現在就滾去花滿樓那裏,不許跟着我!」
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女人還算得上是個舊識的份上,他早就拔劍砍死她了。
小姑娘飛快地抬起手捂住眼睛,哇地大哭道:「你要給葉小七報仇我為什麼不能跟着?葉小七跟我比跟你要好呢!我這點身手不能幫她報仇,你身手夠就可以了啊!我就跟着過去看看不行嗎?你怎麼還是那麼討厭啊!個沒心沒肺的大冰山——唔!」
西門吹雪忍不住塞了她一嘴的桂花糕。
俊美冰冷的青年和絕色貌美刁蠻任性的富家小姐,哪怕隔着一層雕花柵欄,都仍然是如畫般的美景。客棧二樓的屏風隔間內,梳着墮馬髻的少女支棱着腦袋,忽而轉頭朝着一邊百無聊賴的公子哥說道:「有沒有感覺自己被塞了一嘴的狗糧?」
唐無樂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用筷子敲了敲白瓷碗:「有病啊,這麼出名的鼎湖上素不吃,去吃什麼狗糧?」
#嘖,無人懂梗的寂寞。#
木舒扭頭繼續注視着下方的鬧劇,語氣幽怨地道:「……沒什麼,我只是在這一刻,有種被小夥伴集體背叛了的錯覺。」
#說好的異端不死聖戰不止呢?#
#說好一起天荒地老,如今只剩下我一人獨自煎熬。#
「七七也長成大姑娘了啊。」被霸道堂主綁架到了明國邊境的木舒用滄桑的語調悠悠地道,「算起來也有四五年沒見了,小仙女還是那麼漂亮,也不知道最後要便宜了誰家的小子。唉……等等少爺,不要揪我呆毛!qaq」
唐無樂面無表情地把人扯回來捏捏小肥臉,不知情的外人估計還以為是哪家紈絝子在調戲自家美貌的小侍女呢。
「聽說明國的那個盜帥楚留香想要行調虎離山之計,結果被你哥給抽出了房間?」唐無樂翹着二郎腿抬了抬下巴,修長好看的身姿哪怕歪在椅子上都別有一番慵懶邪性的魅力,欠抽得讓人忍不住想罵紈絝居然有這麼好的身材。木舒慢吞吞地夾了一筷子香菇塞進少爺的嘴裏,對對方偽裝紈絝子的嫻熟技能表示了十二萬分的欽佩,然後用關懷智障般的慈祥表情在心中笑摸狗頭。
不過不得不說,這一路上雖然難免擔心家中的情況,但是少了一些憂心牽掛的目光,少了一些小心翼翼的特殊對待,木舒的心情的確是鬆快了不少。唐無樂雖然喜歡指使她,偶爾手賤欺負人,但是大部分時候還是比較好說話的,只要你順毛擼,一切都能商量。
木舒自覺地自己年紀不小了,對這個半大的孩子還是多點寵溺多點包容比較好。
「盜帥很聰明,也很懂人心,可惜他遇上的是我大哥。」木舒搖了搖頭,自己夾了一筷子雞汁燜白菜,卻到底不敢多吃,也就嘗嘗味道罷了,「普通人丟失寶物,自然會想要追回,心急之下,說不得便上了圈套,可惜我大哥……心明如鏡四字已是道盡矣reads;。」
只能說盜帥一帆風順成了習慣,估計他雖然沒敢小看葉英,但是思維邏輯的慣性問題,對葉英的行為揣測有了一定的偏差。
木舒對葉英有種盲目的自信,哪怕江湖傳言中的那個盜帥被傳得神乎其神,木舒也從未擔憂過他能從葉英的手下盜走東西。
「明國的江湖向來亂得很,看看戲也挺有意思。」唐無樂對下方的鬧劇投去一個輕瞥,道,「兩人都要為你報仇呢,可覺得感動?」
木舒笑了笑,眉眼微微柔軟,顯而易見的愉悅和溫暖在她眼中化開,仿佛粘稠的蜜糖:「自然是感動的。」
雖然不能見面,但是知道他們都過得很好,各自成長着,木舒是真的很開心,知道他們仍然惦記着自己,甚至心心念念要為復仇,木舒是真的覺得很感動。那大概是一種付出了感情也同樣得到收穫和回饋的欣喜,是知曉重視之人同樣在乎自己的歡欣。
木舒正想着些有的沒的,卻忽而聽見下方木板一響,一個中氣十足的嗓音嘹亮地響起,道:「《俠骨丹香》第四話,今日開講。」
「眾所周知,扶蘇先生乃是如今聞名天下的才學之士,曾有人言,古有孔孟賢者以師長之尊傳授治世做人之道,今有扶蘇以話本故事海納百川,融森羅萬象,述世態無常。能從扶蘇的故事中聽出什麼,領悟出什麼,那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
話音未落,立刻有人輕噓一聲,道:「我們這些俗人,哪裏聽得懂他的故事,你不附上荀游夫子的講解,我們也就悟出點片面的東西罷了。」說完丟了幾個銅板進盤子裏,顯然是對故事感興趣的,而不是來砸場子的。
「荀游夫子能悟出這麼多東西是因為他悟性極高,否則扶蘇先生怎麼會收他為徒。」說書人搖頭晃腦地說道,「扶蘇先生劍走偏鋒,另闢蹊蹺,用最簡單庸俗的話本,講述最難得可貴的道理,家國大義、責任擔當、俠者仁心、大治天下——嗬,正是因為每個人都能從故事中悟出不同的道理,扶蘇先生才能在短短數年之內名震天下,其心胸廣博,思慮萬千,又豈是我們能猜得完全的。」
有人輕聲道是,也有人唉唉輕嘆,倒是沒人說扶蘇半句不是,各自都端着一分若有所思的莫測樣子。
#不懂也得裝懂,其實我們都看出了許多人生的哲理呢。#
木舒默默地扭過了頭。
#你們聽我說,閱讀理解得不到高分是因為你們腦洞不夠大。#
#其實扶蘇真的沒想那麼多。#
#荀游那個熊孩子背着她搞事情!#
木舒覺得這個江湖有點慘不忍睹,誰知道視線一移,卻看見唐無樂神色不渝地甩着一本很眼熟的書,上面《鏡花水月》四個字清晰得幾近扎眼。見木舒神色有異,唐無樂微微挑眉道:「你也看過他的書?」
木舒沉默微笑,一臉天真。
「哼,什麼囊括人生至理,小婉讀過他寫的這本書,不還是跟葉凡走了?」唐無樂手頭上的那本書正是木舒多年前無意間給自家五哥挖下的大坑,顯然對於唐小婉明知是錯也仍然跟葉凡走了這件事情惱怒無比,「真要寫幹嘛不直接點清楚重點,似是而非誤導人嗎?!」
木舒沉默良久,又是一笑。
#大兄弟,講道理。#
#你沒看過,你怎麼知道它似是而非?#
#真是細思恐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