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嬋的眼睛頓時眯成了一條縫,瞧了瞧猴子,又瞧了瞧桌子上的蟠桃。
「兩個都給我?」她試探性地問道,那目光中還藏着些許疑慮。
「當然,這還能有假?就當是我感謝你這麼多年為了花果山操勞奔波。」猴子煞有其事地躬身拱手:「美猴王替花果山眾妖,謝過華山聖母了。」
楊嬋一下笑了,笑得很甜。
放下手中的毛帚隨手施了個法術將身上的灰都除去,她一步步朝着猴子走來,抿唇笑道:「算你有點良心。」
該有差不多大半年的時間了吧,她都沒給過猴子好臉色看。雖然手裏的活從未怠慢過,但那冰冰冷冷的樣子,總歸讓猴子渾身不自在。
現在這一笑,頓時讓他鬆了口氣。這該算是雨過天晴了吧。
猴子裝傻充愣地說道:「你這話說得,好像我平時沒良心似地。」
「你有嗎?」楊嬋的眼睛又是眯起,只是這次帶着笑意。
「沒嗎?」
「有嗎?」
「好吧,我沒良心。你怎麼說怎麼行。」猴子聳了聳肩,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一臉無奈,不與她辯了。
坐到猴子的身旁,楊嬋瞥着猴子又問了一遍:「那就真的兩個都送給我咯?」
猴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我可就收起來咯?」
「你究竟想問幾遍啊?」猴子有些不耐煩了,站起來道:「我還有事忙。先走了。」
這一遍又一遍地問……關鍵是,猴子知道她想問什麼。那心一個勁地虛。
如同逃遁一般急匆匆地走出了門,他回頭透過窗欞望見楊嬋托着腮靜靜地注視着桌上的蟠桃,那心更是微微一悸。
「這麼做,真的好嗎?」他不由得想。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風鈴那破修為沒蟠桃怎麼行?下次拿到也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了。要把自己的蟠桃給風鈴,楊嬋這邊就必須要拿玉鼎真人的充數安撫,否則臨開戰還出事,誰受得了啊?
他如此安慰自己。掉頭匆匆離去。
猴子走後,楊嬋依舊靜靜盯着那蟠桃,長長的睫毛環抱下的眼睛在屋外透入的光中顯得格外明亮。
伸手颳了刮蟠桃上微細的絨毛,她笑道:「楊嬋啊楊嬋,你還真是不好養啊。」
這句話不是她自己說的,而是梅山七聖老四山羊精楊顯的玩笑話,卻是說到了點子上。
千年悟者道煉神境。這在三界之中,恐怕也屈指可數吧?
其實悟者道是個越老越吃香的行當,正常來講,千年悟者道,哪怕沒混到化神境,想在天庭混個有蟠桃吃的差事其實也不難。以她的能力。更是紛紛鐘的事。
可偏偏,她是楊嬋。
若是在凡間,外甥女與舅舅之間的關係該是十分親近才是,可那是天庭。
在天庭,思凡便是犯了天條。是十惡不赦的重罪。瑤姬思凡犯了天條而生下兄妹倆,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了兄妹倆出身不正。這千年來。不提父母身死,便是他們倆所受不公待遇,便比比皆是。
先是兩個孩子萬里尋仙師。因為知道他們的身份,那些平日裏與母親往來的仙長們一個個閉門不見。
可天無絕人之路,他們終究是熬過來了。上天給他們留了個網開一面的玉鼎,跪在玉鼎門前七天七夜,他們終究是熬過來了。
然後是封神之戰。這本是闡教的事,卻因為元始天尊要賣玉帝面子,大戰之中多番壓製冷落不說,到了結尾,首功,竟只封了個灌江口水神,連天庭都去不得。
區區灌江口水神,蟠桃會自然是沒份參與。楊戩是無所謂,以他的修為,便是沒有蟠桃人參果,數千年之內都無需擔憂壽元的問題。可楊嬋呢?
那時候楊戩為了立功救母親,發瘋一樣地滿世界找戰打。楊嬋更是不敢告訴他自己壽元將盡的事情,以致到楊戩發現的時候,已僅剩數月。
這事楊戩知道,掌握生死簿的天庭自然也是知道。就為了這一樁,蟠桃會都能推遲開,那蟠桃園更是整個圍得如同銅牆鐵壁一般,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楊嬋身死,好了了玉帝的一樁心事。
可他們終究沒能如願。
楊戩去求鎮元子,為了那一個人參果,楊戩答應幫鎮元子做一件事。
究竟是什麼事,楊嬋至今都不知道。只是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楊戩回來的時候幾乎奄奄一息,渾身是血,手中握着求來的那一個人參果。
能把楊戩傷成那樣的對手,楊嬋不敢想。
她只能默默地流淚,默默地照料與自己相依為命的,自己的哥哥。
山羊精楊顯笑話她:「楊嬋啊楊嬋,你還真是不好養啊。」
哥哥楊戩也開玩笑說,若是找不到一個養得起,那就只得一輩子都待在他身邊了。
確實難養,每三百多年,就必須要一個蟠桃或者人參果。那個養得起的人,必須有本事在玉帝的阻撓下拿到蟠桃或者人參果,必須是一個讓玉帝既討厭,卻又無可奈何的人。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個人還必須是心甘情願地擔負起這個責任。
「他會成為那個人嗎?」楊嬋想。
這種人,這個世界真心少,卻沒想到,除了楊戩,原來也還是有的。
注視着那兩個蟠桃,楊嬋不由得笑了。
猴子並不知道,無論是蟠桃還是人參果,每次都只能吃一個,多了其實也是浪費。
可楊嬋就是不想告訴他,楊嬋就是要兩個,一個都不留給別人。
「這次打完戰論功行賞。他會不會又給我送來一個呢?」她美滋滋地想:「要不,我等湊齊三個再吃吧?可到時候多出來的兩個要送誰呢?」
每一個少女都有一個粉色的夢想。即使她是楊嬋,是三聖母,也不例外。
……
空蕩蕩的書房裏,夕陽的餘暉從窗外斜斜投入,將一切都映成了溫潤的顏色。
猴子呆呆地坐在桌前蹙起眉頭死死地盯着那僅剩的蟠桃看。
「我這麼做,會不會有點過了呢?會不會?會不會?」
「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吧?對吧?我只是偷梁換柱了一下而已。」
「不,我連偷梁換柱都沒有。我只是沒說清楚多給她的那個究竟是我的還是玉鼎真人的而已。」
「其實,蟠桃都一個樣。是誰的又有什麼所謂呢?你說對吧?」
「不對不對不對,那個給楊嬋的就是我的!」
「……」
「好像這樣也不對啊。總之,我只是多給了一個蟠桃而已,至於那本來是誰的,我也不知道!對,就是這樣!蟠桃都一樣,誰分得清呢。」
他不斷自問自答。頭皮都快抓出血了,卻還是覺得忐忑無比。
當初就不該想這種小動作啊……
當最後一縷陽光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時候,風鈴推門走了進來,悄悄地拿着火摺子把房間裏的燈火都掌上。
猴子捂着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我不用燈火的,反正都看得見,浪費那些蠟燭幹嘛?回頭又得讓人出去弄了。我們這裏可不產蠟燭。」
「不點放那麼多幹嘛?」
把燈火點亮了大半,風鈴將火摺子收了起來,繞到猴子身邊。
猴子伸了伸懶腰道:「好看唄,當初其實弄回來就是為了擺設,結果你每天都點。敗家啊……」
「你還會在意好不好看?要真在意啊。就抽空把自己的外形整一整吧。」風鈴咯咯笑了起來。
「你也覺得我難看了?」猴子眯眼瞧了過去。
風鈴的臉一下憋紅了:「那……那也不是。」
老實說,用人的眼光來看。猴子的長相真的挺「一般」的,便是楊嬋也這麼覺得。可不知為啥,落到風鈴眼中卻不覺得,甚至還感覺長得挺好。這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以至於有時候風鈴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審美觀有問題了。
見狀,猴子咧開嘴笑道:「反正看的是你們,不是我,我瞎操心幹嘛。」
風鈴哼一聲,伸手推猴子的腦袋:「你呀,就是歪理多。」
這推完了才發現不對,趕忙把手縮了回去,頓覺尷尬。
若是在斜月三星洞,別說推猴子腦袋了,用拂塵捶他都是常幹的事。可今朝不同往昔,他如今可是大王了啊。現在站在猴子面前,風鈴總感覺自己好渺小,渺小得如同一粒沙塵。
見到小妮子的窘態,猴子撅起嘴,忽然有了一種調戲她的衝動。不過話到嘴邊,卻又縮了回去。
眼下這種事還是少干為妙。
想了想,他隨手抓起蟠桃塞給風鈴道:「吶,這個是給你的。」
「我也有?」
「是啊,反正我不需要,這個就給你吧。」
「可是。」風鈴猶豫着問道:「你不是已經把你那個送給楊嬋姐了嗎?」
「送給她的那個是玉鼎真人退回來的。」
等等,風鈴怎麼知道我送了兩個給楊嬋的?
猴子的表情忽然僵硬住了。
風鈴捧着蟠桃默默點頭:「原來是這樣啊,不過他們都說你把自己的也給了楊嬋姐呢。」
「他們」?
那就是說已經傳得路人皆知咯?
猴子死的心都有了。
小聰明耍不得啊,回頭若是楊嬋知道玉鼎真人退了一個回來,那該是什麼樣一番景象呢?
想着,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起身道:「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