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部洲。
一抹烏雲隱去明月。
漆黑一片的山野樹林之中,各種猛獸的嘶吼聲縈繞耳畔。
一雙雙的眼睛,在黑暗之中死死地盯着眼前這陌生,又明顯極為危險的來者。
孤零零地坐在佈滿青苔的山石上,六耳獼猴幾乎無視四周傳來的濃濃敵意,仰着頭,透過黑漆漆的枝葉注視着天空中的點點繁星。那眼中透着無限的迷茫。
深夜,孤身一人在林間面對一群野獸,多麼熟悉的感覺啊……以前自己也經歷過同樣的場景嗎?
六耳獼猴想不起來,所有的一切都很熟悉,可他就是半點都想不起來。甚至連剛剛離開地府的時候所使用的咒文,他現在也已經想不起來了。
為什麼分明都記得,但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呢?
六耳獼猴不明白,但他又不想回去問那兩個禿驢,因為直覺告訴他,那兩個是敵人。
可是,不回去問他們,又該怎麼辦呢?
低下頭,他有些茫然地注視着自己那雙皺巴巴的手。
一隻烏鴉拍打着翅膀從他的頭頂掠過。
幾隻地鼠縮在角落裏不知道在鬧騰着些什麼。
許久,他深深吸了口氣,閉起雙目,開始努力地回憶着。
無數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閃過,有人在哀嚎,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尖嘯,有人在激戰,鮮血遍地……
他微微攥緊了拳頭。
無數雜亂無常的畫面瞬間朝着他噴涌而來,一下充斥了所有的一切。與此同時,劇痛也從靈魂的深處傳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腦袋裏折騰着,掙扎着,想要打破頭蓋骨衝出。
他咬着牙,死死地忍着。
雙臂的肌肉繃到了極致,青筋暴起。整個身軀都在因為那難以忍受的苦楚而微微顫抖,聲聲哀嚎沖天而起,將四周的鳥雀驚上了天空。
他看到自己手持棍棒站在雲端與天將激戰。巨大的戰艦拖着滾滾濃煙從天空中隕落……
他看到自己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接受萬妖的朝拜,每一個人都對他敬若神明……
他看到自己在洶湧的海面上,與一位同時操縱四把劍的長須老者對峙,開啟一場艱辛異常的戰鬥……
……
隨着回憶的深入。那來自靈魂深處的劇痛越來越可怕,甚至已經漸漸接近他所能承受的極限。
可他還在繼續。
掀起的颶風橫掃了整個樹林。
他緊緊地抱着腦袋在地上翻滾,痛苦地哀嚎,掀起漫天沙塵。
所有被他接觸到的一切,無論是樹木還是山石。都瞬間被那無意識的雙手砸成了粉末。
閃過的畫面越來越多,速度越來越快,甚至已經快到看都看不清的地步。
整個頭已經好像要炸開一樣了。
忽然間,他猛地睜開雙目,呆住了。
所有的一切都漸漸安靜了下來,整個森林都沉默了。再也沒有任何一種野獸敢在此時此刻發出任何的聲響。
許久,他緩緩地笑了出來,虛脫地倒地,捂着胸口氣喘吁吁。
「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啊。」
是啊,無數的畫面充斥着。一邊回憶,一邊卻在瘋狂地忘卻……這樣去回憶,怎麼可能想得起來呢?
就現在這樣躺着,他已經忘了剛剛回憶起的畫面了。
一縷微風拂過,臉頰的絨毛微微顫動。有一種清清涼涼的感覺。
他茫然地望着夜空。
「這是活着的感覺啊……」他淡淡地笑着。
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只存在於永恆的黑暗、無盡的空虛之中,但是他現在已經活過來了。能感受四周的冷與熱,苦與哀。
就連抿一抿唇帶來的滑潤感,都讓他無比回味。
活着真好。
哪怕是痛,也是好的。只要能活着。
閉上眼睛,他悠悠地想起地藏王的那番話這是現在他唯一可以想起的東西了。
「那個禿驢,應該是個騙子吧?長成那樣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月亮從烏雲後緩緩探出頭來。六耳獼猴微微睜眼,將自己的手支起,攤在月下細細地看。
「居然說我沒身體,呵呵呵呵……我明明就有。沒有身體,那這是什麼?」
下一刻,六耳獼猴的神情忽然僵住了。
他驚恐地看到自己的十指之間。那毛髮之下存在着許多的裂痕!
他嚇了一跳,連忙一個翻轉從地上爬了起來,借着月光細細檢查自己的身體。
全身上下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是!
纖細如絲的裂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爬滿了全身了……
一種深深的恐懼在六耳獼猴的心中迅速蔓延開來了。
那些裂痕,就好像長年累月辛勤耕作的老農的手腳上出現的一樣。不同的是,他們裂痕翻開來是血肉,而六耳獼猴的,裂痕之下竟只有層層疊疊的毛髮。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六耳獼猴微微顫抖着,驚恐地望向四周。
許久,當他再低下頭的時候,竟發現自己手上的裂痕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在擴大!
正當此時,一陣微風掠過,六耳獼猴的渾身上下傳來陣陣猛烈的刺痛感,忍不住整個縮成了一團。
那是一種仿佛渾身上下都是纖細的刀傷,又被人撒上了一把鹽的火燒一般的感覺。
恍惚中,他親眼看到從自己身上脫落的毛髮頃刻間在風中化為灰燼……
這一刻,他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一滴滴的冷汗從額頭上滴落,那心仿佛承受了重重一擊一般,猛跳,猛跳。
「他……他說的……是真的?」
他微微顫抖着伸出手,從自己手背上拔下兩根毛髮。
很快,那毛髮如同先前一般在微風中化為灰燼了。
六耳獼猴怔住了。
再望向自己的手掌之時,他發現自己的拇指已經不見了!
眼角、嘴角,此時此刻,他整張臉都在微微抽搐着。那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詞:「死亡」。
真正的死亡,不僅僅是靈魂剝離肉體。重投六道輪迴那麼簡單。而是真正,徹徹底底的消失……
六耳獼猴驚恐地看着這一切,猛地站起來。
「那傢伙……那傢伙剛剛說什麼來着?他說要吸血!對,吸血!什麼血都可以。哪裏有血?哪裏有血?」
他驚慌失措地開始在林間狂奔了起來,一路咆哮。
無數的鳥雀都被驚上了天。
一隻受驚的野豬嚎叫着飛速逃竄。
六耳獼猴一咬牙,一躍而起,下一刻,他已經重重地砸在野豬的身上。
睜着佈滿血絲的眼睛。六耳獼猴微微顫抖着從野豬身上爬了起來,低頭注視着那隻已經被他砸暈過去的野豬,重重地喘息着。
「他說……他說除了要血,還要精氣……對……要精氣。」
將野豬的頭扶正,他對着它的頭從眼耳口鼻中吸出了一縷乳白色的氣息。
頓時,他忽然感覺自己的神智清醒了一點點。而那被他吸了精氣的野豬則已經徹底斷了氣。
緊接着,他又迫不及待趁着野豬的屍體還尚有餘溫,整個如同一頭餓狼一般撲了上去,咬開了它的喉嚨,貪婪地吸吮着鮮血。
猩紅的血順着嘴角滴落在腳下的泥沙上。暈開。
黑暗中,無數的生靈正驚恐地看着這一幕。
片刻之後,他掙扎着從地上爬了起來。
「不行……還不夠……」
丟下已經變成乾屍的野豬屍體,他瘋瘋癲癲地朝前方奔去。
一道靈力以猴子為中心炸開了,瞬間波及了整個森林。
下一刻,無數的精氣從每一個角落裏揮散了出來,匯聚到他的身上。
各種大小動物的屍體掉了滿地。
躬下身子,他將一具具的動物屍體撿起,重重地咬了下去,迅速吸乾了血。又隨手丟棄。
「不行,還是不夠……不行,還是不夠,還是不夠!」
悽厲的咆哮聲在夜空中緩緩迴蕩着。
此時。就在他前進的方向上,一座繁華的人類小鎮上,人們還對正在臨近的危險一無所知……
……
地府,空蕩蕩的祭壇上,正法明如來躬身抓起一把六耳獼猴脫落的毛髮。
一陣微風拂過,轉瞬之間。那抓在手中的毛髮便連同地上散落的一起化為灰燼了。
「應該已經開始狩獵了。」一旁的地藏王淡淡說道:「要用生靈的血堆積出如同往昔一般強韌的肉體,那可是個大工程啊。同樣的,要用生靈的精氣維持魂魄,也是個大工程。在身體完全凝聚之前,他需要無時無刻地在生死邊緣掙扎。剛剛,他應該是想要回憶過去了吧……那會讓他透支靈力,死得更快的。」
抹去手上的灰燼,正法明如來緩緩地站了起來:「能記得起來嗎?」
地藏王緩緩搖了搖頭,道:「被天劫洗去的記憶,怎麼可能記起?想得越多,忘記的就更多。」
「還是那句話,你放出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惡鬼啊。一隻隨時能突破到天道修為的惡鬼。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他會比原來的孫悟空更強,更難對付。幾乎全無弱點。」
「多慮了。只要他還是孫悟空,就不會對付不了。況且……如若玄奘的普渡之道可行,又怎麼會普渡不了他呢?」說到這兒,地藏王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道:「貧僧倒是很想知道,兩隻妖猴放在眼前,只能救一隻,另一隻,必須毀滅。你說,『普渡』,會如何抉擇呢?」
正法明如來意味深長地瞧了地藏王一眼,道:「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辦?」
地藏王似笑非笑地答道:「上靈山。」
「上靈山?」正法明如來不禁一愣。
「對。」地藏王悠悠道:「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我們只需,在靈山靜候佳音便可。」(~^~)
ps:麼麼,在細化大綱呢,有點繁瑣的說。大家原諒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