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晚膳是洛驍同聞人久一同在寢宮裏用的。
或者說,是洛驍將膳食端到了屋子裏頭,逼迫着聞人久與他一同用的。
「我知道殿下記掛着政務,但是政務是永遠也處理不完的,殿下若不將身子將養好了,過幾日再昏迷過去又要如何是好呢?」
洛驍的話聽着溫柔,行事動作倒是不容拒絕的,聞人久就坐在床榻上這麼瞧着他拿着碗坐到自己的身旁來,聲音卻冷淡:「世子這是在威脅孤?」
「殿下這話便是叫人寒心了。」洛驍微微笑着,用勺子舀了一勺子粥作勢要喂,「我愛見都來不及,又怎麼捨得威脅殿下。」
聞人久的眸子驀然眯了一眯,他看着洛驍,明明還是記憶里的那個人,卻又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們未曾見面的七餘年之間發生了變化。
又抑或是說眼前這個瞧起來無害的人原本的本性就是如此,只是當年他隱藏的太好了,是以今日才叫他瞧見了冰山一角?
「瑠州到底是極北之地,風大雪大」聞人久冷冷開口,聲音緩慢中帶了些罕見的輕嘲,「倒是將世子的臉皮歷練的比當年厚實不少。」
洛驍倒不以為意,反而笑吟吟地將視線落在了聞人久的臉上,那褐色的眸子帶了些許深沉語氣倒是繾綣的:「那殿下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聞人久一時間竟被堵得啞口無言,眼睫一垂,默不作聲的,便是個不願再理睬洛驍的模樣了。
洛驍是真的喜愛着聞人久,在一旁看着,竟覺得這樣隱不可查的鬧着彆扭的他也頗有幾分可愛。心底雖然有某種原始的衝動令他想要再進一步地逗弄逗弄,但是理智卻明白他的殿下也不是能這麼輕易輕薄的性子,按捺了一下深處騷動着的衝動,將自己臉上的笑鬧之色收了,認真地道:「孰是孰非即便是我不說,殿下心中也該是有數的,無論如何,殿下何必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呢?」
聞人久依舊不理睬他。
洛驍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還是說,殿下心裏記恨着我爽約二載,此時依然並不想見我?」
聞人久反問道:「若是孤不想見你,你待如何?」
洛驍看着他,道:「那待我此次敘完職,便即刻動身回瑠州,此生只要殿下不願,我就一生不踏入這帝京半步。」那雙眸子顏色深深,瞧上去倒是認真的。
聞人久掀了眼皮瞧他,竟是氣笑了:「洛子清啊洛子清你好大的膽子!」
洛驍的唇微微彎了彎:「卻是仗着殿下不捨得不見我呢。」將手中餵的動作又逼近一分,「殿下用膳罷,要不然待會兒又得吩咐下人去熱一遭。」
他記憶中的那個洛驍真的是眼前的這麼個無賴麼?這些年的磨練,聞人久自認自己早已經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只是這會兒面對着眼前這個人,他卻還是罕見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當初到底是為的什麼才准了洛驍那請求回京的摺子?若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決計不會思及此,心中某一處微微動了動,「決計不會」如何卻又想不下去了。
抬手從洛驍手裏將那瓷碗拿到了手裏,開口道:「孤自己來便可。」
洛驍也不堅持,將拿着碗的手鬆了,隨即這才坐到矮几旁,將自己的飯也用了。
等晚膳用罷、伺候着聞人久喝完藥,已經是戌時初了。洛驍想讓聞人久且休息着,那頭卻並不領情,轉頭便喚了張有德將未曾批完的公務全數拿到了寢宮來。洛驍也是知道聞人久脾氣的,知道拗不過他,索性也不再勸了,只是搬了個椅子坐到那矮几旁,幫着聞人久做起了給政務分類的活。
聞人久看着洛驍的動作,也沒阻止他。這便是默認了。
張有德中途進去給兩人添過幾次茶,倒也沒敢做聲,生怕驚動了他們。只是出屋子的時候,回過頭遠遠地瞧着那兩人,竟恍然生出了種回到了當初似的的錯覺來。
有了洛驍在一旁處理雜事,聞人久批閱摺子的速度明顯比平日裏快上了許多。只是縱然如此,待得將主要的奏摺閱完,也已經將近子時。
讓張有德將摺子收了走密道連夜送去御書房,聞人久這才有餘裕將注意力重新放到洛驍身上。
「不是說進京敘職麼?世子怎麼第一個反倒是來了孤這處,怕是不合理法罷?」聞人久瞧着洛驍道,「若是讓京中那些老學究知曉了,怕是明日彈劾的摺子就能遞到孤此處了。」
「那殿下竟忍心見我被彈劾麼。」洛驍佯作委屈,眼裏倒是帶着些許笑意,輕輕地道,「枉我因着想見殿下,還特意棄了大部隊,自己一人快馬加鞭地繞路來宮中見殿下。」
明明說的並不是什么小事,但是那臉上的表情倒是風淡雲輕的。
聞人久微微皺了皺眉,道:「你是私自入京的?」
洛驍笑了笑,道:「大雪封了路,只怕一時半會在名澤邊界動彈不得。」
聞人久沉吟聲,道:「那你」
洛驍便明白了聞人久的意思,搶在他開口之前繼續說道:「我來京一事除了殿下這屋內的人,暫時還無旁的人知曉。殿下也知還未面見聖上便來見殿下實在不合理法,是以,還請殿下收容我幾日,免得我倒時被皇上怪罪。」
聞人久瞥了洛驍一眼:「你這便是全數規劃好了?」
洛驍對答如流:「是殿下準的我歸京,如今總該負些責任才是。」
聞人久被洛驍氣的不想再同他說話了,負過手去對着外頭喚了一聲:「墨蘭、墨柳!」
本就在外頭守着的兩人聽着聲響趕忙走了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聞人久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帶世子爺去尋一件乾淨些的屋子休息去罷。」
墨蘭點了個頭,道了一聲:「奴婢明白」,隨即對着洛驍福了福身,道,「還請世子隨奴婢這邊來。」
洛驍見聞人久的雖然離自己的目標尚有些差距,但好歹也算是初步完成了預想,且夜已深,也就不再糾纏,朝着聞人久笑了笑,作別道:「時候不早了,殿下也早些歇息罷。」
聞人久淡淡地點了個頭算是應了,洛驍見了,便隨着墨蘭轉身離去了。
去得屋子依舊是他當年住的那間,雖說過了這麼多年,瞧着卻還是如當初。
墨蘭替洛驍將床褥整理好了,轉頭瞧着洛驍打量屋子的模樣,笑着道:「這些年了,這間屋子殿下一直有吩咐下人照看着雖說太子殿下是個不怎麼將情緒說出來的,但是殿下心裏,分明是記掛着世子爺呢。」
洛驍溫柔地笑了笑:「我知道。」
墨蘭點點頭,道:「世子爺心裏清楚便好。奴婢只怕世子這千里迢迢的趕回來,卻跟殿下有了什麼隔閡」
「無論殿下如何,我是不管怎樣都不會對殿下有所芥蒂的。」洛驍笑着開口,說着,想了想又對墨蘭道,「雖然太子現在熱是退下去了,只怕夜裏反覆,你在一旁照看且注意着些,若是有什麼不妥當,來尋我便是。」
墨蘭便應了個「是」,道:「世子且放心,奴婢會好生照看着殿下的。」又福了一福道,「世子且在此稍後,奴婢這就吩咐下人為世子洗漱。」
言罷,這才退了下去。
待一切都打點妥當,再回到聞人久的寢宮時,那頭已經洗漱畢了。瞧着墨蘭進了屋子,聞人久淡淡的問道:「世子可說缺了什麼?」
墨蘭便笑了說:「世子說一切都好,讓奴婢替他向殿下道個謝,說是難為殿下這麼些年還記掛着他呢。」
聞人久皺了皺眉:「你又多嘴了什麼?」
墨蘭上前替聞人久將床幔整理了,道:「殿下可冤枉奴婢了,奴婢是個下人,在世子面前可怎麼敢多嘴,」換了個湯婆子放進被褥中,侍候着聞人久上了床,試探着道,「只是,殿下莫怪奴婢多嘴那世子爺可是真真將殿下您放在心上了呢。」
聞人久冷冷的瞧她一眼,帶了些許警告的意味。墨蘭也是伺候他這麼些年了,這會兒也明白自家殿下並不想討論這個話題,索性也就不再說了。
替他將床幔放了下來,熄了燭火,復爾又靜靜地退出去守着了。
躺在床榻之上,聞人久一雙眼卻是深沉。他看着某一處不知名的地方,像是在思慮着什麼。那比夜色還要更黑的眸子明明滅滅幾個輪迴,最終還是緩緩地閉上了。
罷了,多慮反而傷身。洛驍到底想要如何,他在此處且瞧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