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這一折騰卻比想像中的還要久,斷斷續續替着聞人久餵了三次藥,但是直到黃昏時分,人卻還未清醒過來。
張有德等人雖然看着聞人久的情況心中焦急,但是瞧着洛驍守在聞人久窗前,那麼個眸色深沉面無表情的模樣,卻也不敢上前多問,平白惹他心煩,只得忍了又忍,直將嘴角上都憋出了火氣疙瘩來。
墨蘭提着燈回來的時候,見墨柳和張有德兩人正在院子裏呆着,蹙了蹙眉,問道:「你們怎的一個個都在外頭呆着?納涼麼這是?」
墨柳抬頭瞪了她一眼:「你還有心思在這裏說笑!」
墨蘭見着墨柳的樣子,緩步走了過來,將燈籠擱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嘆了口氣道:「不然還能如何?」
三人在那石桌旁圍了一圈,許久,張有德抬頭瞧了瞧她:「錢太醫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墨蘭點一點頭,「路上的時候已經仔細地瞧過了,沒旁的人注意到的。」
隨即便又是一陣沉默。
幾個人都盯着桌面發着愣,忽而,墨柳半垂着眸子輕輕地開了口,聲音裏帶着些許顫音:「錢太醫白日就說太子該醒了,但現在都這個時候了,卻——你們說,若、若是太子殿下真的——」
「墨柳!」墨柳的話未完就被張有德厲聲打斷了,「你都已經是這個宮裏的老人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自己還拎不清麼?」
墨柳抬頭望了張有德一眼,隨即咬了咬唇,低下頭去不作聲了。
坐在墨柳身邊,墨蘭伸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拍了拍:「別擔心,會好的。」而後起了身,道,「都這個時辰了,去叫廚房備些吃食過來送去給世子罷。」
張有德也起了身,嘆了口氣道:「這兩天我們這些下人雖然在一旁忙着太子殿下的事,倒也好歹還有着休息的時候。但是世子卻已經兩個晝夜未曾合過眼了,送去的食物也不怎麼動……再這樣下去,別殿下還未清醒過來,卻又將世子給累倒了。」
「公公和墨蘭姐姐歇着罷,我去廚房那頭走一趟,」墨柳聽着這話,連忙伸出袖子用力擦了擦眼角,站起來便道。
張有德和墨蘭看了墨柳一眼,隨即笑了笑:「左右也是閒着,一齊去罷。」
屋子裏頭,洛驍坐在一旁,就着不甚明亮的燭火緩緩地打磨着手裏那個已然成型的小東西,奇異的黝黑色木製外表在燭火中隱隱泛着一種暗沉的光。
——那分明是一把□□。
但是卻比尋常的夾弩更加小巧,不過一個巴掌的尺寸,精巧得仿佛能夠藏於袖中一般。
洛驍微微皺着眉,仔細地檢查着手中那隻袖中弩的連結處,偶爾發現了不對的地方,便抿一抿唇角,又立刻開始細緻地修正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身後傳來一點衣服摩擦所帶來了的聲響,緊接着,還未待他回過頭去,一道熟悉的清冷聲線傳來過來,混合了幾分病中特有的低啞:「你手上的是什麼?」
洛驍整個人微微一怔,隨即立刻側過了頭去。
而後,只見床榻上那個足足睡了兩日的少年此刻正微微撐着身子朝着他看來。那一雙純黑色的眸子裏沒什麼波動,只是微微眨了一下,半眯着直直地朝着他手中的那個東西瞧了過來,半晌,那人的視線又緩緩向上移到了他的身上,而後若有似無地彎了彎唇:「卻不想世子竟還會這些奇技淫巧?木匠的這等活計你都能做了。」
洛驍垂眸瞧了瞧手裏的東西,然後將還只是半成品的物件收了起來,淡淡地笑道:「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讓我甘願去做這些子東西的。」
「如此?」聞人久將洛驍的表情收入眼底,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孤的資格可夠了?」這話甫一問出口,聞人久便覺得有些不妥,但是說便說了,倒也沒甚可後悔的,斜了那頭一眼,便淡淡出口吩咐道,「扶孤起身。」
洛驍便點了頭,幾步走過來,替他在身後墊了個靠枕,輕輕道:「殿下身子還未大好,現下還是在床上好生歇着罷,有什麼事吩咐我去做便是,殿下就別動彈了。」
聞人久見洛驍沒回答自己先前的那句話,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心頭莫名就生出幾分不爽快來。眼眸一垂,重複了一遍,:「你去做?」倚着靠枕,只半眯着瞧他,忽而微微彎了彎唇,卻是笑了,配着那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竟是有一種莫名繾綣的味道,「孤要如廁,世子也能替麼?」
洛驍一怔。這話從聞人久嘴裏說出來,不知怎麼的,倒忽而讓他產生了一種被輕薄了的錯覺。
抬眸瞧着聞人久那麼副刻薄中卻又夾雜了幾分病中特有的慵懶的模樣,卻是哭笑不得,一時間也不曉得該拿什麼樣的表情來應對聞人久這無心的言語。
心中嘆了一嘆,起身拿了帕子伸手替他將額跡的汗拭了拭:「如廁的話,我即便是想替殿下,倒確實也是有心無力,不過——」話至此,略略一頓,尾音脫長了幾分,瞧着燈火下,聞人久那雙時不時輕顫一下的睫,心底像是被一片羽毛划過一般,明明輕柔得都感覺不到重量,卻又偏偏留下了一種叫人想喲忽視也難的酥麻,唇角微微一勾,垂着眸道,「要我抱着殿下去,還是使得的。」
聞人久大約也是未想過洛驍能對這話應對至此,一時間望着他,眉峰一挑,竟也是默了一默。
洛驍難得見聞人久語塞,心情頗好地瞧了好幾眼,而後才坐到床榻上,輕輕嘆了一口氣:「殿下這一覺,睡得可實在是太長了。自皇后與淑妃走後,都已經過了整整兩日……」似是想到什麼,笑着搖了搖頭,「可是把殿內的那些子公公和丫頭們急壞了。」
聞人久點了點頭,瞧了一眼洛驍,淡淡道:「他們忠心,孤自然是曉得的。」
雖然語調之間並沒有什麼起伏,但瞧上去分明是滿意的。洛驍瞧着這樣的聞人久微微笑了一笑,卻倒也並不點破。
「不過,雖然殿下今日是醒了……只怕此事還不能就此完結。」洛驍想到另一事,聲音微微一沉,凝眸深深地看了聞人久一眼,而後一字一句道,「——明日,就該是皇上的壽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