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集市,街上有不多不少的行人。
這是冷北樓和他的雪袍騎隊,踏進「麵條街」之後的第一眼印象。街道兩旁,各種小吃、小貨,琳琅滿目,目不暇接,在紅男綠女人叢里,穿行如風的「塞北」戰士們,重任在身,重擔在肩,不敢稍留。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一家商鋪開業,鳴放了一震驚天動地的爆竹響,一輛由一頭又老又癩的驢子駕御的又破又爛的泔水車,正在人流里緩緩而行,忽然被陡然而起的巨大鞭炮聲,驚得失去了方向,衝撞在街旁好幾家的賣雜貨的店鋪門案上,佛像、粉盒、雨傘、針線、刀鐮、水果、草蓆……諸如此類的貨物,散落了滿地。
就見被撞商賈的呻吟,被泔水濺及的路人喝罵,叫成一氣;行人大呼小叫,扯孩扶老,紛紛走避,亂做一團。
冷北樓和他手下的騎隊,沒有叫,更沒有亂,他們依然步伐堅定,步調一致,目光如刀,目不斜視,以極快的速度,馬上就要通過這條麵條形狀的街道——
然而,他們腳下鋪着石板的街道,突然間,就齊齊下陷!
他們的腳下一空,空洞裏,豎着一排排的明晃晃的刀鋒,正等待着吸食他們的鮮血——
那輛又破又爛的泔水車,車上的八、九個泔水桶的桶蓋,猝然掀開,又髒又臭的泔水桶里,居然每個桶里,都藏有一個全身裹着嚴嚴實實黑油布的弓箭手,每一個人持一張弓,每一張弓搭三支箭,只聽得八聲斷喝,二十四箭齊發後,又是二十四支毒箭齊上弓弦。
不但如此,街道兩旁那些賣貨物的商人和買貨的村夫村婦,以及走在路上的行人,十個人里,有八個人,突然變了樣,出了手。
他們飛快的從案板下、籃筐里、袍袖中、草推內,抽出又毒又快的兵刃,飛襲冷北樓和他的雪袍騎士。
地下石板一給掀起時,所有的騎士,都不約而同的一躍離馬鞍,人飛起,他們的坐騎馬匹,大多落盡刀洞,嘶叫連聲,成了人類的犧牲品。
戰士們躍起時,都已拔出了刀劍,紛紛格掉了箭,然後,高大壯就帶着三分之一的近百名戰士,衝到了弓箭手身前,在那些弓箭手還未來得及射出第二排強矢之前,手起刀落,將他們亂刃分屍。
那些假冒「路人」的殺手,舉武器衝過來的時候,高大尚已領着另三分之一的近百戰士,擋殺了過去,隨即,劍影刀光,喊殺連天。
剩餘三分之一的近百戰士,隨冷北樓動作迅疾的退避到安全地帶,持刃張目,屏息以待,為同伴掠陣,並沒有插手向前。
冷北樓相信以高家兄弟和那兩個小隊的戰力,很快的就可以安頓眼下這個混亂的局面。
果然,高家兄弟和那些勇悍的「塞北」精兵,極快的就安定了局面。
放眼過去,不少無辜的路人,或被車馬撞傷、或給掀落到陷阱里去,誤傷身亡的悲慘者,不在少數。
一些傷心哀號的傷者里,其間一名高聳顴骨的年輕痩削母親,懷裏抱着一團血肉模糊的襁褓嬰兒,她衣襟敞開,奶乳半露,都忘了遮掩,被冷北樓一眼看到。
那年輕痩削的母親,一直兩眼茫茫的干呆着,然後,她突然不顧一切的衝過來,扯着冷北樓的衣服,大聲哭號道:
「你們這群天殺的,還我孩子的命來,還我孩子來……」
冷北樓無法應付,只能一動不動的,接受年輕母親的粉拳不停地捶打。
那痩削母親,露出白皙誘人的乳子,撕着、打着、哭着、喊着:「我那苦命的娃兒,我那短命的娃兒……」猝然,那女人手一翻,從死嬰襁褓下,抽出一把刀。
一把像情人眼似的刀,快如急電。
那女殺手一出手,一個血衣大漢斜刺里衝出來,一把已抓住了她雪白的腕子。
那大漢出手如鐵,他一抓就箍住這女人的脈門。
那女殺手吃了一嚇,手腕吃痛一松,刀就險些跌落在石板地上。
但是,刀光再起。
那女殺手的另一隻手,又多了一把情人眉也似的彎刀,刀斬血衣大漢的腰部。
血衣大漢鬆手,退開一步,斷喝道:「冷樓主,小心,她就是『青龍會』的『情魔』梅芳!」
冷北樓赫然一驚,道:「若非姬北命姬大俠提醒,在下險些上了這女魔頭的當!」
那「情魔」梅芳一臉的兇狠,突然便退,退過一個肉案,高大壯和高大尚,已前後堵住了她,姬北命已喝道:「放她走!」
高家兄弟一怔之間,「情魔」梅芳已經疾走不見。
高大壯丈二金剛木不到頭腦的不解問道:「這娘們要害表哥,為什麼要放他走?」
姬北命不好說高家兩兄弟不是「情魔」梅芳的對手,只得道:「兩位高爺有所不知,『青龍會』的另外一個魔頭、『青魔』就在附近,窮寇莫追,我們還是當心一些的好。」
高大壯摸摸後腦勺,自言自語道:「可惜了……」
高大尚在一旁調侃兄弟道:「你是可惜跑了那個小娘們吧……」
高大壯反吼了一句:「總比你眼珠子,可勁的往人家胸脯盯的好!」
高大尚一把扯住兄弟,罵道:「你就沒瞅她的奶嗎?還來笑話我?我削死你個小鱉犢子!我削死你個小鱉犢子」
高大壯「哼哼唧唧」反譏道:「要幹仗嗎?你每次打過我啦?上次打得你屁股開花,這麼快就忘啦?!」
高大尚火道:「上上次,門牙被打掉的,也不知道是哪個小王八蛋!」
高大壯犯渾道:「我是小王八蛋,你就是大王八蛋,咱爹就是老王八蛋!」
兩兄弟扭大了起來,二人火氣都暴,塊頭又大,沒有人能勸得住、喊得停。
除了冷北樓。
「都住手,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怕姬大俠笑話!」冷北樓一開口,兩個大個子,一個張嘴鬆開了哥哥的耳朵,一個松指放開了弟弟的頭髮,背轉身去,看對方一眼的興趣都無。
冷北樓尷尬的笑一笑,向姬北命忽道:「姬大俠一向公務繁忙,怎麼到了這裏?」
姬北命面帶愧色的嘆息道:「這事,說來慚愧,都怪我一時糊塗,上了『毒王』唐少的當,錯放了她,才讓這女魔重入江湖,興風作浪,又害死了不少好漢的性命……」
雖然不知就裏,冷北樓亦寬言安慰道:「人有七情六慾,有的錯誤,在所難免,姬大俠不用太自責……」
姬北命目光一狠,道:「我一路追拿唐少入皖,說到底,無論如何,也要將她擒回『唐門』,交由唐老太爺和唐老太太處置,否則的話,我姬北命,這輩子都不敢見冷四姑娘一面了!」
冷北樓頷首道:「『毒王』唐少這干人,為『青龍老大』賣命,殘害武林同道,要是撞到我冷北樓手裏,也一定放她不過。
忽聽一人喝彩喝:「冷谷主此言有理!」只見街頭,一個披着杏黃道氅,肩上挎着松紋寶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中年青面道人,瞬時掠到,一出手,閃電般,就搭向冷北樓的肩上。
冷北樓一沉肩頭,反手便搭住那道者的手。
那青面道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正義凜然的道:「冷谷主,姬大俠,像『毒王』唐少那般的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我們『青海派』,原助兩位一臂之力!」
冷北樓心中一凜,立即拱手道:「道長可是『青海三子』之一的青冥子前輩?」
那道人立刻稽首回禮道:「正是貧道,冷谷主好。」
姬北命眼睛一掃,奇道:「江湖傳言,青冥子前輩,早已暗中加入了『青龍會』,今日看來,這些流言未必是真嘍?」
「絕對是謠傳!」青冥子正色道:「那日『禁宮之亂』(參見《刀劍笑》卷),貧道純粹是受了大智和尚、玄龜道人、以及葛洪那幾個武林敗類的蠱惑和蒙蔽,貧道跟『青龍老大』素未蒙面,勢不兩立。」
冷北樓笑道:「青冥子前輩是武林中的長者,您的話,我們還是相信的。」
青冥子友善的用手去拍冷北樓的肩膀,慈藹的就像在看自己的兒孫般,笑道:「冷谷主,好說,好說。想我『青海派』,也是武林中的一分子,降魔衛道,也理應出一份力氣。」
冷北樓笑了笑,他笑容未退,突然臉色倏變,便大叫了一聲,向後倒了下去。
姬北命一個跨步,反手抓住住青冥子的手,用力地一扳,便見青冥子的掌心,有一支藍汪汪、青碧碧的「掌中刺」。
高家兄弟一個扶住了表哥,一個目毗欲裂,怒罵道:「雜毛老道,你陰我表哥?」
青冥子兩手一絞、再一剪,那手已自姬北命的鐵箍里抽了回來,他退後了兩步,抽劍擺出了陣勢,冷笑着道:「與我們『青龍老大』做對,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死路,另一條,也是死路。」
姬北命怒喝一聲,就要撲上。
青冥子怪笑一聲,「情魔」梅芳就又出現了,她笑着道:「『青魔』,還是你有辦法,這次咱們除掉了冷北樓,楚左使的賞賜,斷然是少不了的。」
「青魔」青冥子冷笑,松紋寶劍一抬,喝道:「都出來!」
話音響起,街尾、牆頭、屋上、樹後,同時冒出上百名「青龍會」的高手來,冷北樓已倒,對方人數雖然略佔了優勢,然而「蛇無頭不行」,對於這一戰,「情魔」梅芳跟「青魔」青冥子,有十足的把握和必勝的信心。
可是,這些「青龍會」的高手一湧現,長街盡頭,就出現一個輪椅女孩兒。
然後,天空中陡然就降起的「暗器雨」,那些鬼魅般湧現的「青龍會」的高手,幾乎紛紛栽倒——
而在此時,本來倒地而「死」的冷北樓,卻似箭矢般飛彈而起,一出手就封住了「青魔」青冥子的九處穴道。
冷北樓武功高,出手也快,而且還出人意料,距離更近,「青魔」青冥子既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來不及格閃。
「情魔」梅芳一見勢頭不妙,立即就要遁去。
「篤!篤!篤!篤!噗!」,輪椅少女的抖手打出嫵媚安琪暗器,四枚打在青石板的地上,最後一枚正中「情魔」梅芳後背。
「情魔」梅芳發出一聲不似人的慘叫,飛身逃竄,卻留下一灘血跡。
四個相貌酷似的小婢,自長街各處,奮起急追,輪椅上的白衣少女聲音清冷的忽道:「風花雪月,回來。」
四小婢馬上收起各自的兵刃,躍回少女的身邊。
冷北樓一見主婢五人的裝束,便即冷冷的道:「想必是冷四姑娘吧?今日蒙你們出手相助,冷北樓多謝了。」
白衣少女冷若芊滑行「冰吻」輪椅,清泠淡漠的道:「大爺是我家哥哥的兄長,客氣了。」
冷北樓冷笑道:「我可不配有那種氣死爹娘的好弟弟。」
冷若芊小臉一寒,語音肅冷疏遠的道:「丫頭想,我家哥哥也不願有你這樣直念私怨、不顧大局的兄長罷。」
冷北樓料不到,眼前這殘疾少女口舌如此尖利不饒人、翻臉翻眼更不認人,到時自己一愣,杵在了那裏。
姬北命臉色難堪的出來打圓場道:「冷谷主、四姑娘,兩位一個擒住了『青魔』,一個教訓了『情魔』,都是武林抗魔大業的有功之臣,莫要為了一兩句話,傷了彼此的和氣才是。」
冷若芊「呵呵」冷笑道:「姬大總管,你什麼時候做了『玉闕谷』的門下客了,丟了唐少的事兒,姑娘還沒找你說道討人,你反倒招惹起姑娘、管起閒事來了?!」
姬北命被冷言冷語冷麵冷心的冷若芊,一句話,戳到了痛處,當即就捂住了嘴,耷下了頭,連個屁也不敢放了。
這時,「青魔」青冥子瞠目怒視着冷北樓,問道:「能不能告訴貧道,為什麼你中了我的獨門暗器『仙人掌』而居然無事?」
冷北樓傲然一笑,忽然掀開外面雪袍的一角,露出裏面一截金燦燦的鱗甲,不無得意的道:「前輩該聽說過,『玉闕谷』祖傳有『玉闕三寶』吧?」
「青魔」青冥子黯然道:「無堅不摧、斬金斷玉的『玉闕寶劍』、藥到病除、起死回生的『玉闕寶丹』、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玉闕寶甲』、老一輩子的江湖人,又有誰不知道這高露潔高夫人,陪嫁給冷酸靈冷老谷主的三件稀世珍寶呢?」
冷北樓傲然道:「家父去世後,家慈將這『玉闕三寶』,分別留給了我們兄妹三人,二妹冷北宮爭強好勝,獨要了『玉闕寶劍』;我那三弟冷北城……嘿嘿,去把那萬金不易的『玉闕寶丹』,拿去用來救活了他那聯通姦夫舒自倦謀害親夫的好妻子、雷曉雅的一命(參見《綰青絲》卷第五章),嘿嘿,本谷主,自然得了這件『玉闕寶甲』,你的毒刺,扎在我的寶甲上,傷不到我毫毛,我順勢詐死,才拿得住你這魔頭……」
「青魔」青冥子心服認栽,啞口無言。
冷若芊不忿冷北樓出言傷及主兄冷北城,忽然冷笑道:「什麼『玉闕三寶』?除了我家哥哥的寶丹,還算實至名歸之外,那個什麼寶劍、寶甲的,也不見得有什麼寶貴厲害的……」
心直口快的高大壯,不知少女說的是話引,當即不假思索的道:「你這小妹妹,年紀太小,不知道我們『高第門』,送給姑父家的三樣寶貝,有多厲害,寶甲刀槍不入的威力,你剛才是看到了吧?還有那寶劍,那可是無堅不摧,什麼鎧甲盾牌都能一劍刺入啊……」
冷若芊立即截口,反問道:「如果用你家無堅不摧的寶劍,去刺你家刀槍不入的寶甲呢?」
少女這一問,高大壯摸着腦袋,想了一會,轉頭看向高大尚,懵懵的道:「老大,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高大尚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道:「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冷北樓臉色一寒,正要開口,就聽一個女人笑道:「你們可是冷谷主、還『玉闕谷、和『高第門』旗下的各位叔伯兄長?」
冷北樓拔劍定晴一看,不禁為自己的過度緊張,而感到豪笑和愧靦,因為他已發現對方還不算是一個女人,充其量只能算是個女孩兒。
一個很甜、很美、有點嬰兒肥的小女孩兒。
那小女孩兒自街尾碑石後面,探出小腦袋來問,冷北樓既是沉聲答道:「在下就是冷北樓。」
小女孩兒驚呼了一聲,道:「真的是冷谷主到了!」她聲音欣喜無限的道:「各位大俠等等,我立刻過來。」然後,就快步走過來——
高大壯奇道:「這是誰?」
高大尚搖搖頭,道:「鬼曉的。」
兄弟兩個才不過對了六個字的一句話,小女孩兒已經笑盈盈地走過來數十長遠的長街,盈盈地出現在大家的面前。
氣不稍喘,連頭髮都不微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