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是沒有用的東西,安若瀾前世就知道這一點,是以她很快就擦乾淚水,轉而思考該如何提醒衛刑,讓他在戰場上提高警惕,防範於未然。
只可惜前世她只知道公公戰死沙場,卻不清楚詳細的緣由經過,這讓她苦惱。
她不怕把重生的秘密說出來,但也要有憑證,況且今生的局勢未必與前世一樣,她還需好好考慮斟酌,才能有所作為。
一時間,她沉默下來,心思急轉。
衛刑見她一會哭得肝腸寸斷,一會又旁若無人地陷入沉思,疑惑的同時,心裏也隱隱升騰起一股怪異的感覺,總覺得她有什麼事瞞着自己。
這個想法讓衛刑覺得不安,但他沒有多問,因為他知道她不會害他。
如此過了幾日,這日下朝後,萬化帝將衛刑父子召到勤政殿,直言希望他們能帶兵驅趕邊境的胡人。
若是安若瀾在場,她定會暗暗驚奇,因為眼前的萬化帝已不再是當初她所見的那個英偉的帝王,他眼珠渾濁目光散漫,神情慵懶而敷衍,渾身散發着頹廢怠惰之氣,在與人說話時,他不斷地打哈欠,仿似已經許久沒有好好休息過。
癱坐在寶座上,萬化帝道:「恭王虎視眈眈,對這次的立功機會很是看重,朕不想讓他得逞,所以只有派最信任的你們領兵,朕才能放心。」
他的理由正大光明,且極有說服力。
衛國公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道:「臣不敢推辭,只是衛刑剛成親不久,實在不便出征,還請陛下派遣其他將士。」
他早已料到會如此,也知道推脫不得,是以只能退一步。
聞言,衛刑剛要反對,衛國公用眼神制止他。讓他安靜下來。
萬化帝沉默了半晌,道:「此事待朕考慮過後再說。」
說罷擺擺手,是以夫子倆退下。
衛國公躬身帶着衛刑離開。
回到衛國府,衛刑才不贊同問道:「爹。為何不讓我去?」
衛國公無奈望他一眼,道:「你覺得皇上現在的話能相信嗎?他已經被婉妃迷暈了腦袋,連恭王無緣無故帶着兵在城裏大肆搜查都能不計較,你覺得他還會在乎恭王藉機提擢不下?方才在勤政殿的那番話,恐怕都是婉妃教他說的。」
自少無常在文信侯府門前出現。恭王就一直在盛京城裏大肆搜查,百官幾次三番奏請萬化帝對其嚴懲,萬化帝都置若罔聞,自那時起,衛國公就知道這個兄弟的腦子已經不清楚了。
想到近日種種,衛國公忍不住直嘆氣,早知如此,他們不會這樣做。
起初不過是將計就計,讓皇上寵幸婉妃,假裝被迷惑。然而隨着時間推移,皇上變得真的離不開婉妃,不僅對婉妃寵愛有加有求必應,對恭王也愈發放任,等到他跟晉王發現端倪,已經是太晚,他們明察暗訪,卻始終沒有查到婉妃迷惑皇上的方法,如今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皇上一天比一天昏聵,被恭王捏在手裏。
這次抵禦胡人。皇上的作為顯然也是恭王授意,只是明知這是個陷阱,衛國公也不得不跳進去,他能做的只有儘量保全衛刑。
衛刑雖性格內斂。卻也不是不知事的人,他也知道如今的伯父已不再是以往那個英明神武的伯父,但他也知道,這次確實是個立功的機會。
頓了頓,衛刑道:「我知道爹的意思,也知道此戰必有兇險。但我不怕,儘管這是恭王的陰謀,我也要搏一搏,焉知我們就不能大破陰謀平安凱旋歸來?恭王在朝廷的爪牙已經夠多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他插手兵權。」
衛國公回頭望着兒子堅毅明亮的雙眼,心中既欣慰又無奈。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愧是他的兒子,有勇氣也有自信與實力,然而眼下他卻不希望他如此勇敢。
默然低嘆,衛國公道:「你想搏一搏,你拿什麼去博?我死了,你娘還有你跟你妹妹,而你死了,若瀾有什麼?你連她也不顧了嗎?」
衛刑不禁渾身一震。
衛國公接着道:「我意已決,除非若瀾來跟我說答應你出征,不然你就老老實實給我留在盛京!」一甩手,憤然離開。
「爹!」衛刑叫了一聲,衛國公腳下沒有一絲停頓。
衛國公夫人從帘子後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就聽你爹的話吧,若瀾還離不開你,你們才成親不到兩個月,你忍心扔下她在家裏提心弔膽嗎?」
衛刑自然不忍心,無法反駁他只好沉默。
回到房裏,衛刑顯得鬱鬱寡歡,安若瀾知道他為何低落。
許是跟前世一樣,公公不許他一起出征。
默默走到他身邊坐下,安若瀾握住他的手,低聲問道:「你一定要去嗎?」
衛刑望着她,說不出話來。
就像娘親說的,他不忍心讓她傷心難過,整日提心弔膽,他們才成親兩個月,他也捨不得離開她,可內有恭王虎視眈眈,外有胡人踐踏邊境,他如何能在盛京安穩度日?
安若瀾望着他掙扎的目光,洞悉了他心裏的想法,頓了頓,她道:「其實我不想你去冒險。」
話音落下,被她握着的手顫了顫,她莞爾一笑,接着道:「我不希望你去,但是無論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如果連我都不支持你,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支持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不管是你,還是父親,你們都要平平安安地回來,我不想守着你的牌位過一輩子。」
說到最後,她潸然淚下,然而手卻愈發堅定地握着他。
前世因為她,衛刑沒有跟隨公公出征,儘管保住一條命,最後卻又背上了通敵賣國的罪名,背着罵名慘死。她知道,前世衛刑之所以不肯留下她,不僅僅是為了保住她一條命,也是因無法再面對她——他為了她沒有上戰場。失去了救父親的一絲希望,然而他無法恨她,所以他恨自己,前世的他可說是抱着一顆赴死的心。
她知道他對父母親人有多看重。重來一次,她怎麼還忍心阻撓他?或許他們父子互相扶持,真的能度過難過也不一定呢?
是以儘管心頭刀在絞,針在扎,她也要放他去做想做的事。
衛刑渾身顫抖。心疼又愧疚地將淚流滿面的她抱進懷裏,心口的鈍痛讓他無法再思考其他,只能一遍遍地保證:「我不去了,我哪裏都不去,我就陪在你身邊。」
說出這句話,他也是心如刀絞,但世間安得兩全法?他只能擇其一。現在他只知道不能傷害她,他不想看她絕望悲傷的淚水。
安若瀾埋在他寬闊溫暖的懷裏,放肆地大哭,她要把所有的擔心跟不安都哭出來。然後到出征的那一天,她要笑着送他離開。
聽着她的哭聲,衛刑也忍不住紅了眼眶,笨拙地抱着她拍撫。
安若瀾直到哭累了,淚水流幹了,才停下來,她從衛刑懷裏爬起來,擦乾淚水後又是那個堅韌聰慧的安若瀾。
衛刑撥開她被淚水黏在臉上的髮絲,滿眼心疼。
擠出一個笑讓他放心,安若瀾吸了吸鼻子道:「在你出征前。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其實我讓義父請少師叔祖算了一卦,少師叔祖說你跟父親此行十分危險,你們要小心提防身邊的人。」
「少師叔祖?」衛刑一怔。理了理她的鬢角。
安若瀾立即解釋道:「就是少無常,他是義父的師叔,不就是我的師叔祖麼。因為義父說他有些神通,能算出未來的事,是以我托義父幫了個忙。」
她在說謊,她根本沒有請少無常算卦。這是她想了幾天才想出來的藉口,畢竟少無常那樣神通廣大,他的話肯定比重生什麼的更有說服力。
衛刑望着她的眼睛沉默,就像她了解他,他也一樣了解她,他一眼就看出來她是在撒謊。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撒謊,但他相信她是為了他好,而且就算她不說,他跟父親也會十分小心警惕。
默了默,他鄭重頷首:「我明白了,替我謝謝義父跟師叔祖。」
過了一會又道:「我哪都不去,我陪着你。」
安若瀾笑了,在他胸口捶了一下,道:「我說讓你去,你就去,說什麼違心話,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還等着你立功回來呢!只不過到時得的賞賜你都要給我!」
「好。」衛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的本來就都是她的。
兩人都卸下了心頭大石,因為互相理解信任,他們對彼此的情誼因此激增許多。
抱在一起說了些綿綿情話,安若瀾就拉着衛刑去求衛國公答應出征的事。
夫妻倆跪在衛國公面前,安若瀾堅定而大義凜然地道:「父親,我們都知道您是為了衛家,為了衛刑跟我好,但保家衛國乃是男兒職責,如今胡人侵犯我大庸邊境,殺我邊境百姓,若衛刑龜縮在京,不止外人會看不起他,我也會看不起他,所以懇請父親答應讓衛刑隨您出征。」
衛國公跟衛國公夫人都睜大了眼,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她。
衛國公驀地怒目望向衛刑,厲聲大喝:「是不是你逼若瀾來求情的?!你說你都用了什麼手段?!你打她了還是罵她了?!給我說!」
衛刑一駭,連忙否認:「我沒有!」
他疼她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逼她打她罵她!
這時候他嘴拙的劣勢就出來了,只知道否認不知道解釋的後果就是氣得衛國公直接扛了椅子就要往他身上砸。
安若瀾被嚇了一跳,忙護在衛刑前面,解釋道:「父親誤會了,衛刑沒有逼我,是我自願的,真的是我自願的!」
她是又心急又好笑,這都哪跟哪啊,衛刑怎麼可能會打她,這誤會也太大了!
聞言,衛國公動作頓了頓,還是不相信地道:「你不用護着他替他遮掩,受了委屈就說出來,爹娘給你做主!」說着又橫了衛刑一眼。
在衛國公扛起椅子的瞬間,衛國公夫人立即一個箭步上來攔他,眼下見他住手,心裏鬆了口氣。她自然是心疼兒子的,但若兒子真的敢動手打罵逼迫了若瀾,她也不會護着他。
被父母冤枉,衛刑心裏很不是滋味,但見妻子這樣護着自己,他又歡喜起來,喜滋滋地環着妻子的肩膀,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神色。
他從來不知道被人保護是這樣的幸福甜蜜,儘管妻子身形嬌小柔弱,但被她護在身後,他無比的安心。
安若瀾哭笑不得地用手肘捅了捅緊貼在身後的大膏藥,向公婆解釋道:「衛刑真的沒有逼我,他還說要留下陪我,但我覺得這不是男子漢所為,所以才來拜託父親帶他一起出征。我也相信我的丈夫必會帶着榮耀,凱旋歸來。」
其實看到兒子對媳婦的黏糊勁兒,衛國公跟衛國公夫人就什麼都明白了,只是安若瀾的勇敢與堅強還是超出了他們的想像,特別是她的那番話,感人至深。
衛國公夫人不禁紅了眼眶,扭過身抹了抹眼角,衛國公嘆息一聲,放下舉着的椅子道:「都起來吧。」
安若瀾道了聲謝,拉着衛刑站起身。
衛國公神色複雜地望着相依相偎的兩人,良久才嘆道:「先看皇上怎麼說。」
兒媳越是這樣,他越是不願意讓兒子一起出征,但他也知道,兒子是頭倔牛,現在有了人支持,更加不會乖乖聽話。
雖然沒有答應,至少態度軟化了很多,衛刑面上一喜,與安若瀾交換一個歡喜的眼神。
見狀,衛國公夫人沒好氣罵道:「你還笑,你對得起若瀾麼?!」
衛刑不敢笑了,抿着嘴抱着妻子裝石像。
衛國公卻是頭疼不已,要是讓晉王知道這事兒,估計要來跟他拼命。再一聯想到同樣難纏的鐘四爺,他覺得自己命都要短一截,只希望這兩個愛女如命的不要生吞活剝了衛刑才好。
這邊衛國公還在想着如何瞞着晉王跟鍾四爺,那邊鍾四爺已經得到消息,然而他並沒有如衛國公預料的那樣暴跳如雷,只是驕傲嘆道:「我閨女槓槓的,絕對要力挺到底!」
驕傲完,又差人去衛國府傳信,說想念女兒女婿了,邀他們到錦繡樓小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