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完了該交的任務後,青瑤拒絕了留在本家用膳的邀請,毫無耽擱的回了家。她要第一時間把大伯的骨灰交到父親手裏。
書房裏,華天修已經在等待着了。他現在的心情十分複雜,腦子裏亂吵吵的。既希望馬上就能見到青瑤,又害怕看到她,他怕青瑤帶回來的是他不想聽到的答案。
不過,不管是希望還是害怕,事情總會自然而然的發生,青瑤緩緩走進書房,在華天修面前站定。
「爹,大伯的——」
華天修呼吸一頓,有點心慌。他猛然打斷青瑤的話。
「等等,你先別說。」
青瑤立刻閉口不言。她隱約能明白華天修此時的感受。
華天修深呼吸了幾口,強迫自己先不要想有關華天凡的問題,他覺得自己需要緩衝一下,先關心點其他也需要關心的問題。
他強自鎮定下來,目光轉向青瑤,關心道:「你在秘境裏可有受傷?收穫如何?鳳凰果採到了嗎?」
青瑤也不勉強他,順着他的話開始談起自己在秘境中的經歷。但她的經歷怎麼都繞不過華天凡,所以說着說着,青瑤就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
這一段談話的時間下來,華天修也差不多調整好了心情,見青瑤突然不說話了,他也意識到了什麼,慢慢開口說道:「行了,我只是一時之間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現在我準備好了,你大伯的消息,你,說吧。」
青瑤見華天修確實面色平靜,也就不再猶豫,一五一十的將她在秘境裏與華天凡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告訴了華天修,尤其是華天凡臨終前要青瑤轉告華天修的話,青瑤更是一字沒改。
講到最後,青瑤從包裹里掏出裝着華天凡骨灰的檀木盒,雙手捧着放在了華天修的手裏,然後體貼的轉身默默離開了書房。
從外面關上房門時,青瑤清楚地聽到了書房裏突然爆發的嚎哭聲。
華天修一個人在書房裏待了一天一夜,誰也不知道他哭了多久,書房周圍的下人全被青瑤遣走了。
第二天一早,書房的門被推開了,一晝夜沒有休息的華天修站在門口,卻絲毫不見頹態。眼睛裏雖有血絲,目光卻炯炯有神,整個人的氣質也與之前不太一樣了,似乎更加成熟了。
青瑤前一天晚上就住在離華天修最近的院子裏,此時得知他出門了,立刻跑了過來。
「爹,您沒事吧?」青瑤目光關切,但看到華天修的狀態後,她的心立馬就放下了一多半。而且,她發現,華天修現在身上的氣質,隱隱有些向華天凡靠攏了。
華天修笑了笑,笑容里沒有一絲陰霾。「沒事,只是突然要接受這種事,有點緩不過神罷了。不過,眼下最重要的可不是傷心,而是完成你伯父的遺願,讓他入土為安。」
說到這,華天修有些唏噓,不過他沒有感慨太久,轉而就開始關心青瑤:「你從秘境出來還沒有好好休息吧,昨天我都沒怎麼顧得上你,今天你就留在家裏好好養養神,吃點好東西,再去你娘那陪她聊聊天,她一個月沒見到你也天天念叨呢!」
青瑤點點頭,接受了華天修的好意,又反問道:「那爹你呢?」
華天修不假思索:「我?我當然是去本家請家主和族老出面,讓你伯父的牌位進祖祠,讓他的骨灰進祖墳了!你大伯沒有後人,你……」
「我?我什麼?」青瑤奇怪的問,如果是需要自己為大伯做什麼事,直說就是了,怎麼這麼難以啟齒的樣子?
華天修看向青瑤的目光突然變得複雜,他猶豫了下,還是道:「算了,等我回來再說吧。」
青瑤更覺得莫名其妙了,但華天修不說,她也沒辦法,只能抱着一肚子的疑惑回房休息去了。
……
晚上,青瑤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
張明瞳雖然以為青瑤這一個月是去了別院小住,但一個月沒見,她還是非常掛念青瑤,在飯桌上不停地對她噓寒問暖,直讓青瑤心虛的幾乎吃不下去了。
張明瞳一直以來對她的話都毫不懷疑,一腔的母愛明明白白,讓青瑤對欺騙她的愧疚感更是成倍的增加。
青瑤撐不住了,趕緊向華天修使眼色,示意他幫忙把話題圓過去,但無奈華天修好像有什麼心事,心不在焉的,絲毫沒有注意到她。
山不就我,我就來就山,青瑤張口問道:「爹,你怎麼了?想什麼呢?」
聽到青瑤的問話,張明瞳才察覺到,整個晚上華天修都沒說幾句話。她將目光投向華天修,也問道:「怎麼了?心情不好?」
旁邊的青檀雖沒開口,但也看向華天修。
一家四口,有三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饒是華天修再遲鈍,也很快就回過神來。
他故作無事的強笑道:「都看着我幹嘛?我沒事,吃飯,吃飯。」
張明瞳道:「怎麼了?不是說大哥的事已經處理好了嗎?只等找個黃道吉日就能讓大哥入土了。難道又出了什麼變故不成?」
華天修忙否認:「沒有沒有,事情辦得很順利。」
青瑤接過話頭:「那您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呢?早上也是,說話吞吞吐吐的,到底有什麼讓您難以啟齒的事?」
華天修依然在猶豫,可見這件事確實讓他覺得不好開口。
張明瞳被勾起了好奇,也開始連連追問。
「其實……還是大哥的事。」華天修終於開口了。「大哥不是無嗣嗎,所以我想着……」
青瑤一時沒反應過來,大伯無嗣,所以呢?
因為不是土生土長的聖元大陸人,青瑤對這個世界根深蒂固的宗族傳承觀念感受並不深,所以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張明瞳不是,她剛聽完華天修的話,立刻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不行!我不同意!」張明瞳反應劇烈,當下就大聲出言反對。
「華天修,你想過繼誰?聽瑤兒話里的意思,你早上就想跟瑤兒說這件事了,難道是想過繼瑤兒?我不同意!」
青瑤已經懵了。張明瞳的話說的那麼明白,她想裝不懂都不行。華天修要把她過繼出去?
當這個認知真真切切的反映到她腦海時,青瑤第一感受就是覺得自己被拋棄了,但緊接着她就用理智壓下了這股酸澀的情緒。華天修平時對她的好、對她的愛她都能清楚的感受得到,所以他一定是有理由的。
「為什麼呢?」青瑤不知不覺地問出聲。
做出這種決定,華天修也很猶豫、痛苦,此時面對妻子的反對和女兒的質問,他反而平靜下來。
他先看向青瑤,這件事最有可能傷害到的就是青瑤,但他還是要解釋,他不想讓青瑤誤解他,怨恨他。
「瑤兒,最後跟你大伯相處的就是你了,你和他在一起幾天,他是一個多麼優秀的人你應該見識到了,而且,他最後也是把你當成了親女兒,更是把他所有的東西都傳給了你,你忍心讓他以後膝下荒涼、沒有後人供奉嗎?」
青瑤緩緩搖頭,和大伯相處的那一幕幕又浮現在她眼前。
華天修又道:「而且你的身份……如果過繼到你大伯膝下,於你以後也是更方便的。」
青瑤僵硬的大腦在華天修的點撥下緩緩轉動,是了,如果過繼到大伯膝下,那她就沒有父母管束了,以後確實做什麼都會更方便。
「最重要的是,你只是在名義上、戶籍上過繼到你大伯的名下,但實際上,你還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們依舊是你的家人。你的生活並不會有太多改變。」
青瑤被說服了,好像的確是這樣,而且能為大伯多做一點事,其實她也是高興的。
張明瞳在旁邊忍了半天,在華天修勸說青瑤時她就一直想插話,但忍住了沒說,此時,見兩人交流完畢,她終於開口了。
「你剛剛說最後和大哥相處的是瑤兒?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大哥的屍骨是從華家的秘境中帶回來的嗎?還有,瑤兒的身份是什麼意思?瑤兒的身份有什麼特殊的嗎?為什麼說她過繼到大哥膝下會更方便?這些問題你是不是可以解釋一下!」
華天修和青瑤對視了一眼,雙雙苦笑。兩人視線交流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青瑤搶先道:「娘,還是我來跟您解釋吧。」
話到嘴邊,青瑤心裏還是很忐忑的,本想着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再跟張明瞳坦白,但沒想到她這麼敏銳,只是話風裏稍有的一點馬腳,就被她直接抓住了。
「娘,其實我還有一個身份,就是爹認的義子,華清!」青瑤想着反正避不過了,索性眼一閉,一口氣直接交代了出來。長痛不如短痛吧。
張明瞳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或者說她壓根沒敢往那方面去想。
「什麼意思?什麼另一個身份?」
青瑤見張明瞳確實沒聽明白,就又解釋了一遍:「娘,我的意思是,爹的義子華清實際上是女兒女扮男裝的另一個身份,而且女兒已經是童生了。」
張明瞳終於明白了,但這樣的事顯然已經超出了她的接受範圍,她從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里也從沒有教過遇到這樣的事該怎麼處理,當下,她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下意識里她覺得青瑤這樣做是不對的,但她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話來訓斥青瑤,只能不停地重複「你竟然,你這樣,你怎麼能」這一類無意義的詞彙,說了一會兒後,仿佛連她自己都覺得這些語言太蒼白了,默默地收住了話音。
青瑤本來已經準備好了面對張明瞳的暴怒和斥責,甚至她都做好了被關禁閉、被體罰的準備,卻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樣的反應,如此的和風細雨、虎頭蛇尾。
她看着張明瞳茫然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她為何是這種反應。青瑤突然有點可憐她。
她緩緩開口道:「娘,你還記得小時候我纏着你讓你給我講聖人的故事嗎?那時我問你,聖元大陸出現過女聖人嗎。我還記得當時我問完後你立即訓斥了我,跟我說那不是女人該做的事。可是我不明白,誰規定的女人只能相夫教子,不能打打殺殺、不能拋頭露面、不能擁有力量、也不能成聖呢?是聖人嗎?可是就連聖人在成聖前也只是普通人啊,女人也是普通人,又沒有低人一等,為什麼就不能像男人一樣呢?」
「可是,可是,從來就沒有——」
「從來就沒有不代表不行,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我不僅僅已經是童生了,我還是前無古人的引發了天道共鳴的天生童生,這樣看,我是不是比大多數男人都還要強?」
張明瞳咬唇不語,但此時她腦海里豎起的高牆已經開始發生鬆動。青瑤的話和她長期以來根深蒂固的觀念發生了激烈的碰撞,讓她一時之間混亂不已,難以判斷。
青瑤見好就收,她也並沒有指望自己憑几句話就能解放紮根在張明瞳內心深處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只要讓她能稍稍的理解自己,不阻止自己就行了。
這件事終於說開了,除了張明瞳之外的其他三人都鬆了口氣。而對於另一件青瑤過繼的事,因為張明瞳已經被更大的事絆住了心神,所以一時間也無心再糾結,也就算是默認了。
第二天一早,華天修就帶着女裝的青瑤去了祠堂,正式將這件事落實了下來,從此以後,華青瑤這個名字,就掛在了華天凡的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