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封冷笑道:「一百二十七年了,觀善真人竟還惦記着個被他打得魂飛魄散恩老鬼麼?」
陸西城矜持地搖了搖頭:「前輩誤會了,家師若是知道老友尚在,怎會不親自來拜會?我等此番前來,乃是為了一顆救命用的引魂丹。前輩若肯好心指點一二,晚輩定然感激不盡。」
杜九封冷笑道:「那跟你的感激不盡一樣不值錢的小東西,就在我肉身腐爛的棺材裏。你們若是有本事,便來拿吧!」
杜老鬼言語上有示弱嫌疑,卻沒有人真的敢輕舉妄動。就連最想趕緊拿了引魂丹走人的陸西城,也站着沒有上前。只聽那老鬼嘲諷地一笑:「觀善和葉龜齡將我打得魂飛魄散,想不到他的孝子賢孫們,竟是這般膽小嗎?」
這老鬼魂魄不全,養是養不回的,大概只能奪來別人的,強行煉作己用。他那棺材旁必有陷阱。
顧枕瀾不耐煩地嗤了一聲:「杜老鬼,你這句『魂飛魄散』還要說多少次?我看你魂魄尚有人形,最多也就是個受損吧!百年間你盤踞於此,難道還想尋個有緣人,送你重入輪迴不成?」
杜九封的魂魄興風作浪地上下盤旋,咧開霧蒙蒙的大嘴,對他一笑:「那兩個自詡名門正派的,可真是交遊甚廣啊。小子,你是魂修?」
顧枕瀾連連擺手:「魂修不敢當,只不過是比別人多讀了幾本書,見過些稀奇古怪的事罷了。」
說着他對連鳳樓是了個眼色,不動聲色地向右邁了一步。
杜九封想要他們的魂魄,而他們想要杜九封棺中的引魂丹。可那杜老鬼的棺材豈是容易近身的?兩全其美不必想,要過老鬼這一關,必然是個你死我活的局面。
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而連鳳樓與顧枕瀾不過幾面之緣,默契到底不深。還是阿霽先會意過來。他往前邁了一步,精準地找到了第二個站位。
他這麼一提醒,連鳳樓依然就明白了。他與蘇臨淵各自站定一個位置,然後回頭叫了一聲:「陸師兄。」
陸西城雖然惜命,卻並不怕事。他的腦子清楚得很,如何看不出今日唯一的脫身之路便是與這老鬼奮力一戰?因此陸西城也點了點頭:「放心,交給我。」
這麼一來,五個人就站了個頗有講究的梅花陣,將杜九封團團圍在了中央。
杜九封雖然橫行霸道幾百年,可他現在只不過是道苟延殘喘的殘魂,並不是顧、連等人的對手。然而,他們一行人陷入杜九封的地宮裏,這裏可能有數不清的陷阱在暗處張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鮮活的生命;更兼醞釀了百餘年、無可宣洩的死氣,消磨着活人的靈力,卻是杜老鬼最肥沃的養分。
在這樣不利的情況下,誰敢輕敵,誰敢大意?
甚至沒有人敢全神貫注地與他一戰,因為得隨時提防那也許下一刻就會到來的變故。
杜老鬼在空中打了個旋,怒道:「你們這些娃娃,好不講江湖道義!」
連鳳樓臉上就有些掛不住,顧枕瀾卻道:「前輩真當道義真是塊磚哪,您這地宮裏多少冤魂死不瞑目,都是您用『道義』拘來的?」
杜九封理直氣壯:「你們不是自詡名門正派!」
顧枕瀾朗聲笑道:「名門正派是什麼東西?本座可不認!」
說罷,他出手如電,七道劍氣凌空斬落,徑直沒入魂體之中。
顧枕瀾雷霆一劍,自是銳不可當,杜九封當場就被他打得散了。然而,眾人甚至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四散的陰風即刻又聚在了一處,再次凝出了人形。
地宮中的溫度急轉直下,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那老鬼的憤怒。
「這不行。」連鳳樓眉頭緊鎖:「這地宮之中,陰氣取之不竭,那老鬼沒那麼容易打死。」
顧枕瀾卻搖了搖頭:「倒也未必。你看,地宮陰氣雖重,可他這一間臥房卻為了捕捉生魂,是密封的。咱們只要留神困住它,這裏頭的一點陰氣未必夠他用幾次。」
顧枕瀾所料不錯。接下來的幾個回合里,那老鬼又分別挨了阿霽和連鳳樓幾劍,而後確實漸漸虛弱了下去。眾人精神為之一振,更加聚精會神地守起陣來。
「你的劍不錯。」連鳳樓低聲對阿霽道。
阿霽一臉受寵若驚。這位一直被他師父背後叫做「棒槌」的美人師叔,還從來沒誇過誰呢!
連鳳樓繼續道:「陽氣十足,與你的真元功法俱是一脈相承,換了我定然駕馭不得。」
阿霽:「……」行吧,說夸劍果真就是夸劍,就說自己也沒什麼值得這眼高於頂的棒槌另眼相看的!
此時,墓室中的空氣已經漸漸變得清明起來,陰氣也消散了大半。這場耗時良久的戰鬥眼看着終於有了那麼些得勝的曙光,眾人的臉上都漸漸呈現出了期冀的神采。
顧枕瀾振奮道:「他快不成了,諸君再加把勁!」
用不着他說,這一刻大概是他們幾人這輩子最齊心協力的一回。之前的嫌隙在生命的威脅面前都不算什麼,陸西城甚至還盡心盡力地幫襯着阿霽,以完成他們這決定性的最後一擊。
五道迥然不同的真元朝着杜九封的殘魂呼嘯而去。
只聽那團已經快看不出形狀的白霧中傳出一聲悽慘的怪叫,高亢刺耳,經久不息,直叫人遍體生寒。修為相對尚淺的阿霽和蘇臨淵俱是一臉菜色,顧枕瀾連忙握着阿霽的手,將一道溫和的真元渡進他的經脈中,阿霽的面色才算稍稍緩和下來。
良久,塵埃落定,然而那蟑螂命的杜九封卻沒有死。
他已經等了一百二十七年,如何能甘心放棄這次大好機會?杜九封的殘魂用盡全力匯集着這墓室中所剩無幾的陰氣,猶在做困獸之鬥。
連鳳樓冷冷道:「再來一回!」
早已被迫磨礪出了默契的幾人,再一次一同舉起了劍。
然而就在這時,墓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這門一開,可壞了大事,整個地宮中豐沛的陰氣,爭先恐後地涌了進來。杜九封本已奄奄一息的魂體,眼見着又鼓脹了起來。
連鳳樓勃然大怒:「什麼人!」
他霍然回頭,只見幾乎要累得他們功虧一簣的那個敗家子,居然是裴東行。
裴東行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臉茫然的無辜。他道:「我就是來告訴你們一聲,庫房沒有引魂丹。」
顧枕瀾連譏諷的話都不願說,顯然也是氣急了。
「庫房自然不會有。」陸西城嘆了口氣,而後忍不住刻薄了一句:「師兄,你當只有你不瞎麼?」
裴東行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對他的敵意忽然變得這樣重——就好像他們原來都友善得很似的。只有再次重獲新生的杜九封哈哈大笑:「天無絕人之路,天無絕人之路啊!」
話音未落,他便以閃電般的速度徑直衝向了連鳳樓。
其實以現在的情況看來,修為相對低微的阿霽和蘇臨淵,應當是比較好的突破口。可是顧枕瀾佈下的站位實在太狡猾了,這兩個人不僅處在高手的保護中,而且到出口的路線都很不理想。
因此,杜老鬼只好退而求其次,選了離那扇打開的門距離最近的連鳳樓。
連鳳樓自打裴東行忽然出現,氣息就一直不太穩,根本來不及躲開杜九封的全力一擊。蘇臨淵嚇得臉都白了,可他現在離連鳳樓實在太遠,就算想以肉身擋住杜九封,都是不成的。於是蘇臨淵只得盡力將手中的劍擲出,氣勢洶洶地直指杜老鬼後心的要害處。
這麼一來,杜九峰就不得不飄開幾寸,好躲開他這一劍。因此,落在連鳳樓身上的那一擊,也恰好避開了要害。
饒是如此,連鳳樓傷得也不輕。
不過,杜九封的殘魂已經卷到了門口,他的目的怎麼也算是達到了。陸西城焦急之下,徒勞地叫了一句:「師兄,攔住他!」
可是裴東行怎麼是杜九封的對手?他才剛把劍拔出了一半,便被那道殘魂一撞,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雖說他們拿到了引魂丹,還打敗了杜九封,並不算是折戟而歸;可他們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一行六人,現在有兩個昏迷不醒的,剩下四個也各有各的狼狽,也勉強只能算得是慘勝罷了。
杜九封十分狡猾,他見自己討不得好,便逃得不知所蹤。顧枕瀾取了他棺中的引魂丹,珍而重之地收進懷裏,而後一把火燒了地宮。
百年間恩怨情仇,暗潮洶湧,如今就讓它連同杜九封的時代,一同付之一炬吧。
蘇臨淵小心翼翼地抱着人事不醒的連鳳樓,裴東行則只能由陸西城照顧。不過相比之下,陸西城顯然敷衍得多。他只把同樣昏迷中的裴東行丟在劍上,間或看上一眼不要讓他掉下去,就算完成任務,顯然怨氣不輕。
他們一行人磕磕絆絆地回到葉家,因着那兩位傷員還離不得人照顧,所以把引魂丹交到葉龜齡手中的任務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顧枕瀾的身上。
顧枕瀾叫阿霽先同蘇臨淵一起回房,自己則到內院去見葉龜齡。
他私下裏還有些事,是關於四方石的,要詢問葉老爺子;而他現在還並不想讓阿霽得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