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茅屋裏。
劉清從短暫的沉睡中轉醒,垂眸睨着那空空無人的床榻,似是發呆,俊美尊貴的帝王面孔,格外的沉寂。
她還是走了。
他於她而言,終究是洪水猛獸,動心?沒有一刻動過心。
院外,艾婉推開攔門走進,對在割菜的大娘笑着打了招呼:「大娘好。」
「哎姑娘,回來了啊?」大娘拿着鐮刀直起腰。
「是啊!」艾婉應了聲,剛推開門,人便被橫空切來的一雙鐵臂箍緊。
劉清剛聽到她清脆的聲音還覺得是幻聽了,是那一聲聲邁步讓他回了魂兒,動作比腦子更快一步,他一躍而起,她剛好推開門,他便面色不動,一把將她摟緊了懷裏。
艾婉怔愕的靠在他的胸口,卻有些難以回魂了。
這人真是奇怪
她想起剛開始的僵硬局面,他不和她多說一句,兩雙眼睛互瞪了有那麼一會兒後,他率先別開視線,似懶得理會她,從她的床榻前走向了遠處的凳子。
如一座佛般,他正襟危坐而上,閉上了眸。
那一刻,窗外的天色成了他的背景,那一幕,美的讓她移不開眼
然後她默默收回了視線,他不願理她,那很好。
她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
一出宮,便不想再與他虛與委蛇,還裝着什麼都不知道了,又無法子坦白自己什麼都知道,很好,那便無言罷。
於是她想起了已死在劉清劍下的莫三月,她起身,邁動了已完好的雙腳,走向了那原地
雪風交纏,刮在臉上,如刀般讓人覺得凜疼。
莫三月的屍體就那麼靜靜地躺在濃厚雪裏,若不是她來的早,那鼓起的一團還算明顯,否則還真難找了。
抬起頭,蒼涼的景象,蒼涼的表情,蒼涼的世界與蒼涼的人。她慢慢抬步,跪在旁邊,用冰冷的手一點點將他身上的雪撥開,把他拖着,讓他半身靠在了枯樹身上。
兩把銀劍隔着一段距離,失去了主人般的躺在地上,孤涼的很。
她將劉清的劍拿回,將莫三月的劍放在了他身邊。
然後她拿着跟大娘借來的鏟子開始挖坑
莫三月的屍體被她埋了,連着那把差點奪去她生命的劍。
如今,被劉清緊緊鎖在懷裏的女子,渾身冰涼,他身上的溫暖開始不斷被她汲取,艾婉慢慢閉上眼,安靜的靠在了男子富有安全感的胸膛。
劉清把她打橫抱起,由此看到了她手中緊握的那把劍,帝王的劍。
低頭,吻了吻她的唇,也是一陣冰涼,「去哪兒了?」他聲音比這雪天還要冷上數倍,「把自己凍成這樣?!」
那麼可憐兮兮的模樣,幹嘛非要讓他看到?!
若如此,恨不得她走了。
這女子,生來就是氣他的。
「我把他埋了。」被劉清放在被褥里的女人靜靜開口,眼神悲憫,「他也是個被命運捉弄的人。」
那臨死前的哀喊:若不是那可惡的命運,誰願意做男寵?!
竟是他此生的最後一句,也應是他此生的最真一句罷。
生前的哀憤不甘,與死後的蒼涼,實讓她不能不動容。
「劉煜」艾婉拉住劉清的手,在他轉身去拿熱手帕捂她的那一刻,她淚於眼生,「放了我吧。」
劉清身軀一僵,慢慢回過頭,面色波瀾不興的望着艾婉,「你叫我什麼?」
艾婉抬頭,蒼白的眼神望着他,「我不想被命運繼續捉弄下去,我想回到我原本該走的那條路上去,這裏我不應該存在,你我也不應該認識,我們都離開吧。」
都往自己的方向走吧,那才是對的,都離開吧,都離開彼此吧。
「你叫朕什麼?」壓低的質問,愈發危險。
劉清抬起她的下顎,「你叫朕劉煜!」
「你不是麼?」艾婉問。
「我不是。」劉清道,「朕當然不是,你還這樣叫朕,是因為你還愛着朕,你還忘不了朕當劉煜時與你有過的從前,承認吧,婉兒,你愛着朕」
艾婉搖頭打斷,「不哪兒來的從前,根本沒有從前。不管是和劉煜還是和劉清,都沒有從前,只有陰謀、陰謀、陰謀!!」
她打掉他的手,抱着頭,蜷縮在床榻的角落裏朝他吼道。
淚流滿面。
明明該是極崩潰的一幅畫面,畫面中的女子卻陡然挺直脊背,跪在了床上,面對着劉清,狠狠磕下頭顱,眼淚順着眼尾不間斷的躺下,嘴中說着:「求皇上,放了艾婉!求皇上,放了艾婉!求皇上,放了艾婉」
重複的祈求,放下的驕傲,呈在他眼前的卑微劉清縮在寬袖中的大掌緊勒出了恐怖的骨骼聲,一雙冰寒的鳳眸,燒着火,卻沉默瞪着艾婉。
發不出聲。
不知該如何。
不知該殺了她,還是放了她,又無法再若無其事般偽裝相處,這是他第二次考慮這個問題。
他該,如何?
到底該,如何對她?!
「求皇上,放了艾婉」
女聲依然不放過他,一道道求離開,離開他,終於讓這個帝王爆發
劉清用手死死扣着艾婉的下顎,咬牙切齒的問:「朕以後位聘你,你留不留?」
「」艾婉抬眸,模糊的望着眼前的形容,從喉嚨深處發出一道哽咽,然後,是一個「不」字。
劉清不可思議的剜着她,哪怕她的拒絕,在他的意料之中,這一刻,他還是為之心中一震。
這是怎樣的女子。
他望着她,薄唇輕啟:「朕的寵愛、權利、榮華富貴,朕到現在為了你一一細數,卻原來才知道,朕一直擁有的只是一些身外之物,朕如此貧瘠,難怪留不住你」
艾婉努力的逼出字眼,拒絕他何時變得如此之難,是他的眼神蠱惑了她,還是他的孤寒蠱惑了她,如同最初,如同宿命一般。
好似逃避,她緊緊閉上了眼,從喉嚨深處擠出幾字:「皇上的厚聘,是婉兒,擔當不起。」
「你是朕看中的女人,何來擔當不起,是你不要!」
「枉朕一直以為自己擁有的很多,於你是不屑一顧。因為你,朕才知道自己人生如此貧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