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萬千華滿意的點了點頭,眸目流轉,望向了皇上,「清兒,後宮祥和,前朝安穩,天下太平,實乃盛景啊!」
劉清淡淡垂眸,揚唇一笑,語速,是慢的:「母后說的,極是。」
他目光定格在艾婉的臉上:她始終低着頭,分明是誰也不看,偏偏被她做出了乖巧的意味。
他鳳眸似愜意般眯起,心情大好。
「婉兒,你擅長歌舞,今日是你受封的日子,也是新年第一天,去吧,去給皇上,去給我們,彈奏一曲,來迎這好景。」
聽了萬千華的話,艾婉起身,對着皇帝和太后彎腿點了一下,「婉兒聽命。」
一琴,一撫,間中,艾婉看了每一個人的神色,心中悵然,他們每天這樣活着,不累嗎?!
「與君初相識,便欲肺腑傾……」她粉唇慢慢輕吟,「只擬君肺腑,一我相似生,徘徊幾言笑,始悟非實真……」
劉清轉動於杯玄,黑眸望向正中撫琴女子。
「余情不可收,悔思淚沾襟。」淒婉琴聲忽然反轉,變得歡快流暢了起來,同時詩也不同,「十三與君初相識,王侯宅里弄絲竹。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艾婉不禁意抬頭間,竟對上了劉清深如幽海的眸。
她嘴唇機械般開合,「再見君時妾十五,且為君作霓裳舞。可嘆年華如朝露,何時銜泥……巢君屋……」
皇帝與艾婉,旁若無人地相視。
後宮妃子大受打擊,包括雲恬,她閉了閉眸,鋒利指尖早已刺穿掌心。
清妃抑制住身體不穩,卻擋不住眼中酸澀,記住,可以伴君左右,但不可愛上君王。
這是哪個女子不懂的道理啊……
可是既見君,便已傾心,又是哪個女子擋得住的呢……
好一句「與君初相識,便欲肺腑傾」!
她閉上濕了的眸,狠狠飲下杯中烈酒。
宮宴晚時結束,艾婉在回宮的時候,半路撞上了劉乃。
她停步,看着他生疏在她面前恭敬行禮,面色無波,「你……可還記得我?」
劉乃疑惑的望着她:「難道我與娘娘之前識得?」
艾婉凝眸望着他半晌,旋即搖了搖頭:「是本宮認錯人了,乃王這是要回府了麼?」
劉乃嘴角帶笑,風度翩翩道了聲是。
他再也不是當日跪在她面前,哭着說:「皇兄不許欺負嬌兒」的大孩子了……
艾婉回想這一年,有什麼是沒有被改變的呢?
她找不到,於是,她對他點了點頭:「回府路上小心,本宮就先回去了。」
劉乃嗯了一聲:「恭送娘娘。」
艾婉從他身邊走過,走過一兩步之時,轉頭發現男子還停留在原地,保持着彎背作揖的禮,還是忍不住對他脆聲說了一句:「你能恢復如初,我很高興。」
對上他詫異的視線,她一笑,「代皇上……本宮很高興。」
「謝婉妃娘娘。」劉乃低着頭,看着腳下的涼地,心中暗道,「我也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活着的你……」
抬起頭時,已不見女子。
連影子都沒有了。
他抬頭望着高空明月,願寄安好於她。
……
回宮的路上,艾婉問着貼身宮女:「煜王已出宮了嗎?」
「是。」
可惜了。
艾婉望着明月,淡淡轉眸,她想做一些幼稚的事,來換他的歇斯底里。
可惜了,不過,同在天子之地,還怕無見之機麼。
路過梅林,剛被晉封為妃嬪的女子,百無聊興的掃過那些出頭冬梅,紅的刺目,紅的如血,她微微撩袖,眉眼無趣垂下,踏着腳下輕卻穩的步子,慢慢的向前走……
她的貼身宮女迎春恭敬的跟在背後,眼神悵然,剛剛主子撩袖那慵懶而凌厲的樣子,始終存留腦後,讓她心有餘悸。
後宮,真是個改人的最佳之地。
艾婉在宮門口停下,她抬起頭,望着在宮燈的照耀下,顯得十分明亮的三個輝煌大字「欣然宮」,微微一笑:「欣然,欣然……有多欣然?」
迎春福了福身:「娘娘,我們進去吧。」她稍稍抬目,「時辰已吃緊了,第一晚,皇上肯定會召娘娘侍寢的……娘娘,我們要收拾些啊!」
成與不成,已是半成。
全成全在今晚。
「嗯。」艾婉撩唇一笑,笑,不浸眼底半分。
讓眾人意外的是,以往,都是太監讓洗乾淨的后妃去向龍吟宮的龍床上等着皇帝,可,今夜,卻是皇帝親自駕臨,眾人唏噓。
欣然宮似乎很欣然,後宮芸芸,卻也有戀雲宮怒霾覆蓋。
雲恬一掌子掀翻了熱騰的茶盞,不偏不倚,砸在了跪她身前的貼身宮女細玲臉上——
「啊……」細玲捂着被碎片劃傷的半張臉,坑在地上瑟瑟發抖,「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宮裏老人長久才是硬理,那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正如出頭的盆景枝葉,結局只有毀滅,豈能長久!」
雲恬深喘着息,聞言擠齒一笑:「可這世上不還有一句話麼,來,說說,哪聞舊人哭的前一句是什麼?嗯?!」
「……」細玲張了張嘴,在主子威逼的目光下,忍着疼與懼怕,顫顫巍巍說了一句,「但見新人笑……」
「哪聞舊人哭。」雲恬眼神漸漸悲傷不已,凝着淚。
她顫着身子走向窗邊,「這宮裏的夜,是長是短,全由皇上決定。你這個會哄人的,有什麼用……而我,也沒有用,我始終不能習慣……」
不能習慣,這夜的長。
這時,清妃從殿外走近,將身上的狐裘解下來,被自己的貼身宮女接過去,然後,她對雲恬行了個禮,對上雲恬轉眸的目光,輕輕道:「深夜漫漫,妹妹來陪姐姐了……」
雲恬嘆了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
欣然宮。
內殿寢宮,艾婉好奇的望着將她鎖懷,近在咫尺的少年天子,似被注視的太久,皇帝睜開眼,安靜的回望着她。
艾婉的視線一夕之間有些躲藏……男人曬然一笑:「怕朕?」
艾婉的沉默讓人想起一個詞:默認。
「呵……」你以前,可不怕朕。還敢逼朕的人來打朕。劉清近乎憐惜的輕輕伸手,撫了撫她的發,淡道,「不用怕朕,朕等你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