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京的話聲音不大,卻如同是一聲鐘鼓之音一般,讓張晦第一時間就愣住了。
「老爺,怎麼了?」
「剛才你不該進去的!」
如果說剛才還沒有聽明白的話,現在的張晦已經很清楚自己犯了大忌。只是他不明白,這種事他原來也不是沒做過,他也一向都是在旁邊伺候的。只是今天特殊而已。
所以,當時以為回出事的時候,下意識的就進去了。只是他忘記了一點,他的師父林京乃是道門高人,更是與當今的官家宣和帝義結金蘭。他們能有什麼事。
只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詭異,太措不及防,太讓人不知所措。
今早晨,林京出關的情形他依然記憶猶新,那種一瞬間心底里的驚恐現在還盤旋在心頭。當時的感覺就跟剛才的感覺一樣。
自己親若慈父的師父,大周朝的國師,聰明仙人,金門羽客,元妙先生要永遠的離他而去了。
他奮不顧身。
他冒犯尊上。
他不顧後果。
只是為了確認林京的安好,僅此而已。
張晦默然不語,他不傻,更不是不懂這裏面的道道,只是,他從來都不傻,在林京多少弟子都已經被分放到各地名山大川做一方道觀之主的時候,只有他一直跟在林京身邊。
一直不言不語的,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書童,一個奴僕一般。
林京看着張晦,很是有些傷感的說道,「老道我還有兩年的陽壽,或者不到!」
還有兩年的陽壽,或者不到!
天地君親師,能有你伴在聰明仙人身邊,朕很放心!
這個時候,張晦才充分體會到宣和帝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跟在林京身邊,怎麼可能沒有修行,對於林京跟宣和帝之間的大部分談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也正是因為他知道那些,所以才愈發的擔憂林京,所謂天機不可泄露。
可林京再說及自己壽命的時候,也清楚自己這名弟子的心思,所以根本使用秘法只讓宣和帝一人聽到。
張晦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顫抖的說道,「這就是您推演天機的反噬後果?」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為什麼呢,老爺,咱們道門中人不是講究大逍遙大自在,超脫物外嗎,您為了這樣一個官家,值麼?」
值麼?
這個問題林京回到不了張晦,就像是他對宣和帝說的,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不能流芳百世,那就遺臭萬年吧!
他宣和帝,或者還有那位自命不凡的太子,以後的政和帝,或者可能還有自己,都將遺臭萬年吧!
「老爺,你說那大魏真的能蛇吞象,滅掉大商,滅掉大周?」
「嗯,當年的匈奴、突厥,現在的大商不都是如此!」
「二帝真的會被擄掠而去,連點抗爭都沒有?」
「你覺得他們有這個勇氣,如果宣和帝真的有這般骨氣,當年三弟也不會死的毫無價值,如果太子真的有此果決,老道我早死了多少回了。」
「可是,可是,老爺……」
「什麼?」
「您這麼和盤托出,宣和帝難道就不會……」
「呵呵,你以後會明白的。」
「那沈家小娘子真是妖女?」
「怎麼,你憐惜她了?」
張晦知道林京是想要轉換氛圍,也是故意的說話,只是說道這裏的時候,張晦忽然想要,那沈清兮可是沈巽的閨女,而且是唯一的閨女。
「老爺,沈相公那裏?」
林京聽到這裏,微微的一怔,沈巽啊,他可是自己的四弟呢,自己這麼和宣和帝合謀與他,他的心裏會如何想。
林京不是宣和帝,他跟沈巽的關係其實不錯,連帶着對於沈洵的女兒沈清兮也不錯,幾乎拿着當自己閨女。如果不是因為涉及到她,自己怎麼可能耗費三十年壽命,連續三次這般投入呢?
「她……」
只說了一聲,林京就閉口不言,這種事他怎麼可能說,所謂答道五十,天衍四九,自有那遁去其一。這沈清兮既是妖女,可也一樣是那遁去之一,這是他第三次最關鍵的時候,隱隱覺察到的。
似乎冥冥之中不想看到那般悲慘的未來,有一股不可言及的玄妙之力去護持着她。
似乎天地之數,在第三次的計算中,也出現了一些新的變數,只不過他林京已經沒有了十年的壽命再去消耗,不然說不定他還真能看出什麼端倪來。
天命變了,可也不可能憑空變得如此之大,一定有原因的。
沉思了許久之後林京猜淡淡的說道,「若明啊,為師還能護持你兩年,這兩年你要好好的去找一條出路,卜算一道老道能教你的,都已經教你了,剩下的就看你的悟性了,如果你能自己找到一條生路,老道我也就能放心的去了……」
「老爺……」張晦感動的幾乎要流下眼淚,抬起頭,看向那以顯衰老的臉龐。
林京只是毫不在意的擺擺手,輕聲的說道,「去睡吧!」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張晦跟隨自己十幾年,他又怎麼可能真正的做到不在意?
盤腿坐在蒲團之上,微微閉上眼睛,苦笑的自嘲道,「太上忘情,太上忘情,如何容易呢!」
相對於林京的「漫不經心」,宣和帝的心中可謂是跌宕起伏,外面的平靜掩蓋的是心中巨大的恐慌,這是他一生之中從未有過的恐懼。
國難廟劫!
二帝北遷!
還有比這更讓他害怕的麼?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他宋佶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泉下祖宗?
這一切都是誰的錯,我的麼?
宣和帝的心中,茫茫然不知所措的回到了皇宮,一個獨自坐在御書房內,一盞燭光搖搖晃晃的,映照的他那剛剛寫出來的瘦金字體,瘦骨嶙峋,鋒芒畢露,就似乎是一筆一划之中都帶有幾分殺氣。
不由自主的渾身打了一個寒顫,搖了搖頭,宣和帝端起茶想要喝一口靜靜心,卻又放下,想了許久之後,才嘆了一口氣,有些悵然的說道,「把桓哥兒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