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五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若漏網之魚,一心只想儘快找到杜川,沒想到腳下不聽使喚,顫顫浮浮,就是走不上直線,才走了幾步,前面一頭黑紋黃毛狸貓攔着去路,一對綠油油的貓眼凌厲如刀瞪着自己,身上毛髮直豎,貓爪劃在地上滋滋作響。
梁五素來忌諱黑貓這類不祥之物,此時攔在前面,凶神惡煞的樣子,自然退後兩步,他做了個噓的動作,躡手躡腳走開,心想,你這祖宗,我可沒有踩着你貓尾,找岔請找大海哥去。
梁五攝青鬼一般沿着禪房後面想走回前院,忽見前面禪房有燈光溢出,梁五有點奇怪,那條好事的筋又勾了起來,他將頭湊到窗邊,以他平時自詡銳利的眼睛掃了一圈。沒料到甫一看清裏面情形,他又臉無人色,兩股戰戰,想立馬逃去。
禪房之內,其中一人就是了因師太,她側身對着梁五,另一個背對着梁五,似老婦打扮。了因師太手持兩個小木人,兩個小木人似是用桐油浸過,梁五號稱利眼,看到木人頭顱刻法,分出男女各一,通體黑亮發光,小木人之間用紅繩相連,胸口各放着一小撮頭髮,頭上各插着一尾無風獨搖草,了因師太手不住輕顫,兩個小木人,在她手中翻來覆去,被紅繩緊緊纏住。
了因師太放下兩個小木人,將它們擺在一起。然後長吁口氣,聲音變得又粗又大聲,「娘官,這姓杜的真要費這麼多功夫嗎?這媚道之術,用在他身上好像是殺雞用牛刀。」那背對梁五的人一身黑衣,從幽暗中走了出來,聲音果然似是六十多歲的老嫗,沙啞低沉,「這姓杜的甚是精警,雖然這次是幫那姓甘的打下手,但道行反而是最高,他深識幽冥鏢局的行鏢規則,行鏢不喝酒,晚上坐鏢,若是我們強取,難免會出意外。」
了因師太又道:「娘官你也太多小心了,不過是普通幾個幽冥鏢師,先是讓我們早早上山預備不算,還要讓我換上這副皮囊,我看其他那幾個就是酒囊飯桶,已經醉得不省人事。」
那老嫗道:「上面既然有話,要妥當完成此事,別多生枝節,你就別再多廢話,趕緊繼續弄,另外那邊把那三個人的頭顱提來見我。」她轉過身來,幽光之下,原來是名六十多歲的老嫗,臉色青白,兇惡的眼神、怪異的顴骨,加上厚厚的嘴唇微微翕動,窗外的梁五嚇得不輕,幾乎要大喊出來!
那了因師太又粗聲粗氣道:「這老尼姑的頭顱甚是不便,反正他們幾個馬上見閻王了,我就不裝了。」
那黑衣老嫗道:「你久疏媚道,別失了手。」
了因師太此時取過一個包裹,包裹上有暗紅色的血跡。他打開包裹,說道:「我已經用雌隹尾燔冶成灰,給姓杜的泡了一壺清茶,他估計喝了不少了。」
包裹打開,梁五心中媽呀一聲,原來是一個男人頭顱,只是那男人膚色極為黝黑,在夜晚裏幾乎看不清楚,銅鈴一般大的雙眼睜着,似乎死不瞑目,眼睛白多黑少,獅鼻厚唇,黑夜中猙獰若夜叉惡鬼。
「幫我換回去吧,娘官。」了因師太道。
那黑衣老嫗哼了一聲,取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尖刀,低喝道:「閉眼歸魂。」
了因師太如同入定,閉目不發一聲,黑衣老嫗手起刀落,薄利快刀一下子掠過她的頭頸,一個頭顱掉落下來,奇怪的是竟無多少血噴出來,黑衣老嫗迅速將那男人頭顱按在了因師太的頭頸上,閉起雙眼,嘴唇不住碎碎念動,過了片刻,男人眼珠轉動一圈,哈哈一聲,「這可舒服多了。」一下撕開僧袍,露出矯健的身軀。
梁五在外邊看完換頭這一幕,嚇得心兒撲撲猛跳,幾欲暈倒,他大氣都不敢喘,他躡手躡腳,走回院落,見禪房裏面沒有動靜,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經過,心中還是得意一下。可惜經過柴房的時候,發現柴房門口竟然有一雙腿露了出來,那腿穿着僧鞋,似乎僵硬得很,梁五咬咬牙,心想今晚梁五哥初出茅廬,發覺這謀人尼庵的真相,也不差在這點了。他躡行過去,來到那條腿前面。
那條腿夾在柴門口,似乎被什麼拖動過。梁五胡亂念了一番阿彌陀佛,天師急急如律令,心想這麼多神佛,總有一個靈吧。然後,走過去一下子把柴房門打開。
「媽呀,又是一具無頭女屍!」,梁五雞皮疙瘩起來,女屍似乎是尼姑打扮,只是外邊緇衣被人脫去,看皮膚似乎已六旬以上。梁五硬着頭皮,又往柴房瞅了兩眼,見到裏面隱約還有幾具尼姑打扮的屍體,衣衫上血跡斑斑。
梁五肥白的臉上滴下如豆大汗,他這回酒醒了大半,邁開雙腳,飛奔去杜川房間。
************************
雅琳續道:「十餘年後,老尼濟真身故。庵中卻經常發生怪事。每當冷月淒風之候,常見朱生妙音追逐嬉戲、手牽手出來遊走。最可怕的是,凡見到的人不病則亡。庵里從此一片慘霧妖氛,於是人們均道「此庵住不得。」人們都這麼說。我們無着庵的尼姑們只好各自散了歸家去了,無着庵於是便廢棄了。再過幾年,朱公子的父親致仕歸故里,一日至綺園小住,朱公子的那個小書僮那時已長大成人,剛好在隨行之列,老先生就問朱公子究竟如何失蹤的往事,書童一一以告。朱老先生隨後一行人來到無着庵,見屋宇頹敗,寂無一人,而風景絕佳,便捐獻了一筆錢,訪尋昔日尼姑,重修本庵。因為要住人,就先修後院,工匠們立券、圍垣、裝修將後院弄得煥然一新。庵的後園原有牡丹數本,用石台圍護。數年來牡丹已枯,朱父認為石台的位置不當,拆了。拆石將盡,一工人驚叫起來,面無人色。
眾人趨前臨視,台下竟埋有兩屍。衣服雖壞,面尚如生,小童指手叫出聲來:這是妙音、那是我家公子。朱公子父親便懷疑朱公子被眾尼謀死。他叫來那幾個尼姑,起初尼姑們結結巴巴,似難啟齒狀。朱公子父親厲聲威脅,說要告她們謀財害命,那幾個尼姑才說出真相:原來當日倆人在庵中私通之日,****相抱死於陰陽俱脫,精血流溢。住持和尼姑們怕遭到追咎,合眾慌報逃逸掩飾……」
雅琳說到此處忽然投入杜川懷抱,「杜大哥,我經常覺得這朱齊姜和妙音的魂魄還在庵裏面遊走,一到此秋夜,就讓人覺得隻影形單,內心渴望有人安撫,雖是隔世艷事,卻下下觸動雅琳心弦。」雅琳鑽到杜川懷裏的時候,頭上僧帽落下來,露出滿頭青絲,更顯得娟秀可人。
杜川聞到一股女兒家特有的體香,象彌散在空氣中的欲望,被茶香和月色所點燃,頃刻間難以自持地一瀉而出。眼見在燈影下,雅琳的芳唇不描而紅,大眼睛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霧繞地媚意蕩漾,小巧的嘴角微微翹起,紅唇微張,欲引人一親豐澤。
杜川低下頭去,企圖去吻雅琳的紅唇,雅琳卻輕輕扭動着,嬌喘吁吁抵抗着不讓杜川吻上。雅琳萬般躲閃着杜川,但卻死死抱着杜川的身體,她的嬌軀因為激動而顫抖,兩人頭顱似在狂風中亂搖的向日葵,既無法推開,又難以抵達,仿佛抵死纏綿,然而卻是以命相搏般對抗。杜川已然吻到雅琳那汗津津而羞紅的面頰,那在掙扎中抽搐而變形的酒窩,卻始終靠近她盈盈欲滴的櫻桃小嘴。杜川激動難耐,一把抓着雅琳的緇衣,一聲裂帛,將緇衣撕了下來,露出下面白色的小衣。
雅琳喘息道:「杜大哥,不要……。」杜川正想說話安撫她一下,忽然那張薄被的被角不經意地掃落油燈,眼看油燈掉落青槐的書稿之上,就要燃着,杜川一驚,趕緊撲過去,扶起油燈,驟然間瞥見青槐娟秀方正的字跡,驀然想起青槐當日囑咐他的話語,如從頭到腳淋了一盆冷水,神台頓時一醒。
「老杜啊!老杜!」窗外見到梁五大呼小叫,慌張地向這邊趕來,杜川又是困惑又難為情,他轉過身來,一臉歉疚說道:「雅琳姑娘,剛才多有冒犯,我的夥伴馬上來到,不如請你迴避一下。」
雅琳玉容失色,她趕緊穿回緇衣,不敢再看杜川臉色,就想從其身旁走過去,杜川緩緩道:「妙音師傅,你剛才的故事的確動人,若是有需要杜某幫忙可以直說,杜某不會貪香竊玉。」
雅琳神情一呆,搖頭道:「我不是妙音,只是一個象妙音一樣的薄命女子而已。」說罷,衣帶飄風,猶如一朵白蓮,杳然而逝。
杜川眼見梁五急急走來,不好意思被他發現自己險被女尼媚惑,馬上神色一斂,一整衣襟,坐回書桌前面。
見到客房裏杜川還在挑燈夜讀,梁五心稍定一下。他攝青鬼一般躡進房間,捏了捏杜川的臉頰,仔細端詳了一番。
杜川道:「老五,你又喝高了,發什麼神經?」
「噓,靜點靜點!」梁五四顧道。
杜川道:「裝神弄鬼,這是幹嘛?」
梁五圓睜雙目,以沉重嚴峻的口吻疾聲道「這裏,真的有鬼,是處黑庵!」
杜川淡然一笑,道:「鬼在哪?」
梁五手指了指外邊的馬車,神秘兮兮道:「就在哪。」
杜川笑道:「喝多了吧,趕緊睡覺去,那邊有燒好的熱水。」
梁五一把抱着杜川,道:「真有鬼,這裏的住持還是男的,他的頭是換上去的。」
杜川道:「馬車裏面的鬼都封印好了。鬼魂出不來。住持也沒有得罪你,別編排人家不是了。快回去睡覺。」
「就是那馬車裏面的鬼出來了呀。還是個艷鬼。」梁五急道。
「明明是個老婦,怎麼是艷鬼。」杜川沒他好氣。
「真的!老杜,你要信我,剛才她跑出來了!是個漂亮的女鬼,我還沒有醉!你趕緊考考我。」梁五道。
杜川見他七情上臉,似乎不象吹牛,於是隨口問了他幾句武昌的風物,對答如流,知道他並沒有喝高,他臉色開始變得嚴峻,「老五,你把你剛才見到的,聽到的,完完本本告訴我。」梁五便將碰到那穿月華裙的女子,偷看到老嫗幫「了因師太」換頭的一幕以及柴房碰到無頭女屍等等一口氣說了出來。
聽罷杜川大喝一聲,「不好,趕快去找甘鏢頭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