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甲午戰爭對中國的影響,梁啓超體會太深了。他們維新派里的很多人,就是受甲午戰敗刺激,才走上了變法之路。
恍然間,梁啓超想到死去的好友譚嗣同: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多麼豪氣,卻又是多麼悲哀。
周赫煊還在講台上繼續:
「分析甲午戰敗的影響,也要從政治、經濟、外交、軍事、思想文化等等方面來進行。
軍事上,北洋水師全軍覆沒,中國在列強面前徹底失去防禦能力,這才有了後來的庚子國變。而日本佔領台灣、朝鮮後,對中國的東北、華東形成直接威脅。以後如果中日再次開戰,那麼這兩個地方將會變成日本侵華跳板。
經濟上,《馬關條約》的簽署,中國共賠償日本2.3億兩白銀,加重了清政府和老百姓的財政負擔。而日本則國力大增,不但獲得巨額賠款,還繳獲價值1億多日元的艦艇,一下子稱雄亞洲。
政治上,中國的半殖民地程度進一步加深,台灣及附屬島嶼割讓,朝鮮附屬國的丟失,通商口岸的增多,讓中國徹底成為任由列強宰割的羔羊。清政府威信大失,對中國的統治力更加薄弱,地方勢力日漸抬頭。
文化上,中國的天朝上國思想遭受顛覆性衝擊,民族危機愈加深重,同時也促使中華民族日益覺醒。可以說,甲午戰敗,相當於日本給中國打了一劑強心劑。無數該國人士走上圖強道路,催生出變法派、革命派等等。
外交上,中國……好了,以上這些就是甲午戰爭的全部歷史研究內容。」
周赫煊講完甲午戰爭又說:「任何歷史事件,可能由一次意外觸發,但意外的背後隱藏着更深層次的根源,這就是梁任公先生講的歷史因果性。而接下來的影響,則是他說的連續性。至於所有因素的全面分析,則是他講的歷史總體性。事實上,我的那些歷史研究理論,跟任公先生的歷史研究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陣掌聲後,梁啓超擺手苦笑:「明誠,你就別忘我臉上貼金了,我的那套理論可沒你講得深刻。」
「任公謙虛了,」周赫煊拍手道,「正題講完,現在是自由提問時間。大家有什麼疑惑,都可以提出來,我們來共同討論。」
一個戴眼鏡的男同學舉手道:「周先生,我是學習古文的,你認為文字對各國歷史有何種影響?」
「這可是個大課題,都能寫一部專著了,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周赫煊笑道,「這位同學如何稱呼?」
那男生說:「我叫王力,國學研究院的學生。」
尼瑪,要不要這樣!
怎麼隨便蹦出來個學生,就是未來的學術巨擘?
周赫煊狂汗道:「王力同學你好。關於你剛才提出的問題,我只能說一些自己的淺見。人類發展,先有語言,再有文字,它甚至先於國家出現。在遠古時代,語言和文字是維繫一個族群最重要的手段。到了封建社會,中國各地方言不同,南方人和北方人甚至無法用語言交流。為什麼中國能分久必合?漢字所代表的中華文化,其實就凝聚了中國這一國家概念。比如南北朝、五代、南宋時期,中國長時間處於分裂狀態,但各地國民都以大一統的中國人自居,都有着同一種心態,軍閥或者君王,也都下意識的以統一中國為己任。這就是漢字的力量。」
「謝謝周先生解惑。」王力恭敬道。
周赫煊說:「這只是我個人淺見,我對國學研究不深。如有錯誤,還能各位原諒。」
「啪啪啪啪啪!」
又是一陣掌聲,台下師生對周赫煊謙虛的態度非常有好感。
「周先生,」另一個學生舉手道,「聽說《射鵰英雄傳》是你寫的?」
周赫煊笑問:「好看嗎?」
那學生說:「內容非常精彩,但我發現了一些歷史性錯誤。比如小說中的鐵木真,統一蒙古後被尊稱為成吉思汗,到他逝世只有兩年時間。而真實的鐵木真,做了21年的成吉思汗,這裏小說明顯與史實不符。」
周赫煊無語的看着那位同學,心想:你們這群學霸,讀個小說至於這麼較真嗎?還讓不讓人裝逼了!
周赫煊只能解釋說:「小說不是歷史專著,優先服務於故事情節。如果嚴格追究,那《三國演義》也不用讀了,大家盡可把書燒掉。關二爺也用不着那麼累,還要幫孫堅殺華雄。」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
「謝謝先生解惑。」那位同學有些尷尬地說。
一堂課上到大中午,才終於結束。
清華師生意猶未盡,同學們一邊走還在一邊議論:
「這位周先生真不簡單,他要是能來清華當老師就好了。」
「那個現代史學理論,不會是他自創的吧?」
「很有可能,其他教授都沒提過。按照他的理論研究歷史,會更加精確、簡單和深刻。」
「聽說他還是遊歷諸國時,自學成才的,眼界比我們閉門造車的都要寬廣。」
「誰有《射鵰英雄傳》,借我看看唄。」
「書店裏就有,自己買去!」
「……」
等學生們陸續離開,清華歷史系主任陳懋德熱情地跟周赫煊握手道:「周先生,你的講課太精彩了,讓人茅塞頓開。」
「哪裏,只是一家之言。」周赫煊笑道。
陳懋德頗為期待地說:「周先生是否願意來清華任教?這裏的教授職務虛位以待。」
「這個嘛,我再考慮一下,天津那邊實在走不開。」周赫煊婉拒道。
陳懋德有些失望,但還是笑道:「如果周先生哪天改變主意,清華歷史系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
周赫煊說:「多謝陳主任看重,不勝惶恐。」
梁啓超突然來搭周赫煊的肩膀,建議道:「明誠,你今天講的內容,完全可以寫成一部著作,書名就叫《現代歷史研究法》。」
「有時間我會寫的。」周赫煊對此很感興趣。他這本書一旦問世,「中國現代史學理論創始人」的頭銜肯定沒得跑,就算到了歐美都能裝逼。
眾人說笑着結伴去吃飯,突然見朱湘狂奔而來,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地說:「周……周兄,可算找到了你!」
「怎麼了?」周赫煊問。
朱湘急道:「《詩鐫》被查封了,志摩他們也被抓了,好像是你那首詩惹的禍。」
「豈有此理!」
周赫煊還沒說話,梁啓超就勃然大怒。他雖然在婚禮上教訓徐志摩,但自己的學生自己可以罵,別人卻不能抓。
梁啓超陰沉着臉說:「你們先吃飯,我去見張作霖。這個臭馬匪,還真無法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