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天真將二人貶低了一通之後,長長地舒了口氣。
鄙視他人的感覺還挺爽。
當然了,只針對自己看不順眼的人。
正常情況下,她可是不會對人如此冷嘲熱諷。
對面那二人自然是極其火大,過去的日子裏,從未被人如此頂撞,如今聽得顏天真一番譏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回過神之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氣憤,上前便要對顏天真動手。
而顏天真自然是極有先見之明的,從藤椅之上迅速起身,一溜煙竄了出去,腳底抹油一般跑得飛快,身後那二人,自然是跟不上她的速度。
「陛下還未醒過來,你們誰也沒有權利治我的罪!若實在心裏不順暢,就去陛下那兒訴苦吧,且看看他會不會幫你們出這口惡氣,呵呵……」
嬌脆動人的笑聲在空氣中迴蕩。
寧子怡與嚴淑妃很快就被她甩出了一段距離。
二人跑得都有些氣喘吁吁,便停下了腳步,稍作休息,眼見着顏天真的身影越來越遠,在視線中變成一個小點,直至消失不見。
「這女人是屬馬的嗎?怎的腳步這般快。」嚴淑妃憤恨地道了一句,「敢這樣辱罵我,遲早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與南旭太子的事還沒結束,皇兄醒來之後,想必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皇兄的性格我很是了解,最恨欺騙與背叛,哪怕顏天真曾經多得他的寵幸,觸犯了他的底線,也絕不會好過。」
寧子怡陰沉着臉,開口語氣冰涼,「她如今都自身難保了,還有閒情逸緻來辱罵我們,聽她說的那些都叫什麼話?字字句句都是要把人得罪了徹底才甘心,依我看來,她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眼見着自己要倒霉了,便乾脆將所有人都得罪個乾淨,讓自己的心情落得個舒坦。」
「公主所言極是。」嚴淑妃冷笑了一聲,「從前只覺得這女子不守規矩小人得志,如今看來,她的缺陷當真是多到說都說不完,不僅傷風敗俗,水性楊花,更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她罵我與皇后也就罷了,畢竟我們都曾經與她結怨過,可公主您一向待她不薄,她卻連您都一同罵了。」
「就當本公主是瞎了眼了,當初還覺得她真性情,不曾發現她那爽朗外表下的居心叵測。」寧子怡嗤笑了一聲,「真是吃一塹長一智,本公主以後再也不會隨意輕信人,顏天真這樣的朋友,不要也罷!今日倒是讓她罵了個爽,且看看皇兄醒了之後,會如何處置她,屆時,就輪到我們來嘲笑她了。」
「只盼着陛下快些醒來,將她處置了,莫要再被她灌了湯,分不清是非曲直。」
這一頭的二人將顏天真咒罵了一番之後,便離開了仙樂宮,另一邊,長央殿內——
「林太醫,陛下的情況如何?」
懸掛着明黃色幔帳的榻前,寧晏之雙手環胸,望着躺在榻上的人,朝着一旁的太醫問話。
「靜王殿下放心,陛下並無大礙,只是受了刺激才導致昏厥,接下來的兩日,陛下要多注意着休息,莫要再操勞了,臣會開副藥方,有助於陛下安睡。」
「受了刺激?」寧晏之眉頭輕挑,視線一轉,望向右側方的林總管,「老林啊,陛下雖年少,卻也是見多了大場面的,這心理承受能力絕對不低,有什麼事能讓他受了刺激導致昏厥?本王不在的那會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寧子初昏厥的那會兒,他並不在場,因此,這會兒聽太醫說寧子初因為受了刺激而昏厥,這心中頗為好奇。
林總管聽着寧晏之的問話,嘆息了一聲,「靜王殿下,您不在的那會兒,還真是發生了不少事,先是怡長公主哭哭啼啼地去跟陛下告顏姑娘的狀,再是顏姑娘與公主爭辯了一番之後,從高台之上躍下……」
「等會兒等會兒,本王聽得雲裏霧裏的,老林你將來龍去脈說清楚些。」
「是。」
接下來的片刻時間裏,林總管便將寧子怡闖入高台告狀之後的事敘述了一遍。
「當時眼見着顏姑娘要跳下高台,我們可都是驚愕了,陛下喊了一聲,顏姑娘並未理會,之後,陛下與那西寧國國君都衝上前去,試圖要將顏姑娘拉上來,兩人卻都沒拉住,還是讓顏姑娘掉下去了,緊急時刻,南旭太子又出現,將顏姑娘接住了,當時陛下的神色就有些不對勁,似乎是在發愣,之後便昏厥了。」
寧晏之聽着林總管的講述,陷入了思索。
顏天真與鳳雲渺……
當他聽到這兩人之間存在私情時,竟沒有覺得有多震驚。
只是小小地訝異了一番,隨後,便又覺得合理。
只因為……
他想起了與鳳雲渺第一次交流時,與鳳雲渺的最後那幾句對話。
「太子就當是給本王一個面子,與本王說說,你中意怎樣的女子?我北昱國的貴女們當中,有不少仰慕太子殿下風姿的,她們想必也很好奇,殿下對於未來正妃的要求。」
「既然靜王殿下問了,那麼本宮就正經地回答。第一,要美若天仙。第二,精彩絕艷;第三,冰雪聰明;第四,身姿纖細高挑,膀大腰圓的不做考慮,個頭不能太矮,低於本宮肩膀的也不做考慮;第五,能歌善舞;第六,文武雙全。以上這些,少一條都不行。」
當時就覺得鳳雲渺所提的這些要求,有些過分追求完美,但之後仔細一下,倒還真是有人能達到。
他並不是沒有想到過顏天真,只是覺得,單論身份的話,這二人之間已經隔着一條鴻溝,想必不會有多大的牽扯。
那事實往往是出乎人意料的。
或許,顏天真從一開始,就已經入了鳳雲渺的眼。
或許,在那一日之前,他們兩人就已經相識。
更甚者,不僅僅是相識,或許早早就定情?
若不是恰好被寧子怡撞破了二人之間的情愫,這兩人還能在一起暗通款曲多久?
寧晏之想到這,視線又落在了榻上的寧子初身上。
他的性格素來狠辣,顏天真這一次算是踩到了他的底線,他竟沒有立即處置她,反而在她要跳下高台的那一刻,奔向她。
顏天真是第一個能讓他破例的女子。
顏天真的墜落,竟會讓他受了刺激昏厥?
他的心不該是如此脆弱才對。
對了——
他的同胞親姐寧子萱,當年正是從高台上墜下,香消玉殞。
聽人說,是仰頭墜下,直擊地面,回天無力。
寧子萱,是他心中永遠無法忘卻的一個痛。
今日顏天真墜下高台,是否勾起了他曾經的沉痛回憶?
寧晏之正想着,卻見榻上的寧子初手指動了動。
原本以為他就要醒來,但片刻之後,依舊沒有睜眼的徵兆,反而額頭上沁下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莫非是夢到了什麼。
「拿條乾淨的毛巾來,擰濕了給陛下擦擦汗。」寧晏之朝着身旁的下人吩咐一聲,便在床沿邊坐下來。
下一刻,耳畔響起一聲十分微弱的低喃——
「阿姐……」
寧晏之聽着這聲低喃,垂下了眼。
果然……
那位已經死去了多年的萱公主,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了。
此刻,寧子初的手無意識地抓着床單,捏得很緊,手背之上的青筋都要暴起。
朦朦朧朧之間,好像回到了一個地方。
周遭一片花團錦簇,落英繽紛,正是御花園。在一棵美人蕉旁,約莫十歲的黑衣少年,對着另一名比大一兩歲的白衣少年道——
「三哥,本宮覺得很是無聊,你趴下來,給我當馬騎。」
「我也是皇子,怎麼能給你當馬騎?」
「你是皇子又怎麼了?我是太子,東宮太子!母后說,父皇的兒女當中,就屬我最大,你們其他人都要聽我的,我讓你給我當馬騎,你就乖乖地趴下來,哪來那麼多廢話?」
黑衣少年說到這兒,冷哼了一聲,朝着周圍幾名小太監道:「把他給我按在地上,讓他趴着,本宮沒說起來,就不准起來!」
周圍幾名小太監聞言,非但不阻止,反而竊笑了兩聲,上前就抓住了那白衣少年。
少年自然是不依,一個側身便靈活地避開,還朝着上前來的兩個太監一人一腳。
身為皇子,總有武藝傍身,豈容人想捉拿就捉拿?
黑衣少年眼見着白衣少年反抗,當即威脅道:「你竟然不聽我的話,你可知與我作對是什麼後果?你若是不依我,我就告訴我母后,讓他好好對付你母妃!以你母妃的身份,還不是我母后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
白衣少年聽聞此話,當即安靜了,任由身邊的小太監將他按在了地上,一言不發,低垂的臉上,一派隱忍之色。
「這就對了,好好聽我的話,我自然也就不會對付你們了。若是讓我高興了,我會跟母后說,讓她也好好賞賜一下你的母妃。哈哈!」
黑衣少年猖狂地笑着,大步邁到了白衣少年的身後,騎在了他的背上。
「駕!」
「皇兄,你怎麼不動?跟個木頭人似的,當馬兒就要會跑啊!駕!」
「你怎麼還不動?信不信我……」
黑衣少年正要繼續威脅,卻聽身後響起了宮人的聲音,「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喊您回寢宮去,說是給您帶了些新鮮玩意兒。」
「真的啊?好!就來!」黑衣少年朗聲一笑,終於放過了白衣少年,攜帶着宮人離開了。
留下白衣少年獨自在原地,手握成拳。
身後響起了急躁的腳步聲,隨即,一抹桃紅色的裙裾映入眼帘。
「子初,太子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身着桃紅衣裙的少女蹲下了身,伸手捧起白衣少年的臉頰,「子初,再忍他一忍,相信我,他得意不了太久了。」
白衣少年不語,目光中帶着隱忍的恨意。
「子初,若不是因為他是皇后所出,就以他的德性,怎配做一個儲君?父皇的子嗣原本就不多,最機敏的要屬你了,若是太子失了勢,那就只剩下你與大皇兄,大皇兄成日遊手好閒,不學無術,在朝中毫無勢力,這樣的草包,委實不能與你相提並論。」
「那又怎樣?」白衣少年開口,語氣無喜無怒,「皇后的親子,德性再怎麼差勁,朝中也多的是人維護他,而我,再如何優異,勢力也是遠遠不如他,我拿什麼去和他爭?他對我們做的這些事,父皇也不知道,即便去父皇面前說,他們也會懂得詭辯,咱們又如何能辯得過?」
「所以,我們要給他們安一項,讓他們無法洗脫的罪名,讓他們無論如何也賴不掉。」少女說到這,唇角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子初,相信阿姐,太子今日有的風光,將來你也會有的。」
「莫非阿姐已經有什麼計劃了?」
「晚些你就知道了。」少女說到這兒,頓了頓,又道,「子初,如果將來的日子裏沒有阿姐,你也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白衣少年聽着這話,眉頭當即擰起,「阿姐此話何意?莫不是要衝動犯傻?」
「放心,阿姐不會衝動,也不會犯傻。阿姐的計劃,只會成功,不會失敗。」
那一刻,白衣少年並不知,眼前的少女存着怎樣的心思。
直到當天入夜時分——
「皇后娘娘,這是萱兒為你做的糕點,希望皇后娘娘莫要嫌棄。萱兒今日在這高台之上設下糕點宴,是因為打聽到皇后娘娘喜愛吃酸甜的東西。」
「萱公主可真是有心了。」身着金紅鳳袍的婦人望着眼前的少女,輕描淡寫道,「萱公主年紀輕輕,卻有着不小的心思,這一點,還真是與你母親一模一樣。」
坐在一旁的白衣少年聞言,垂下了眼。
他雖年少,卻不會聽不出的話語中的譏諷之意。
皇后這是在譏諷他的姐姐,年紀輕輕,就心機難測。
然而,少女像是沒聽到這話中的輕嘲,只是起了身,走向了高台的圍欄邊,俯視着下方御花園的景色,「皇后娘娘,萱兒只是想讓您開心開心,可沒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喲,父皇來了呢!」
少女說到這,面上浮現出淡淡的喜色,而就在下一刻,她的臉色驀然一變,驚呼出聲,「父皇……父皇跌了一跤!」
身後坐着的皇后聞言,當即起了身,「陛下跌倒了?!」
白衣少年聞言,也連忙起身走向圍欄邊去看。
皇后的速度卻比他更快,只因少女呼喊的時候,皇后離圍欄的距離更近一些。
而就在下一刻,眼前卻發生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站在圍欄邊的少女,忽然雙手擒住了皇后的手腕,搭在自己的雙肩之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
與此同時,她那纖細的腰肢抵靠在圍欄之上,忽然毫無預警地向後仰頭一翻!
翻下高台圍欄的那一刻,也鬆開了皇后的手。
「阿姐——!」
白衣少年幾乎是飛一般地衝到圍欄邊,想要抓住少女,卻連她的一絲衣角也未撈到。
不過瞬息之間,那抹桃紅色的身影落了地,頭顱直擊地面,鮮血四溢。
回天無力。
同一時,視野所及之處,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帶着三五妃嬪從御花園而來,眼見着這樣的一幕,眾人幾乎都怔了一瞬,回過神之後,便都齊齊奔了過來。
尤其最前頭那道明黃色的身影,奔得飛快。
「萱兒!」
「皇后娘娘把萱公主從高台之上推了下來!」
「我方才眼見着皇后娘娘按着萱公主的雙肩,一時都沒能回過神,就那麼一瞬間,萱公主就跌落下來了!」
「這下我倒要看皇后如何申辯了!就算萱公主做了什麼惹怒她的事,她也不該如此,謀殺皇室血脈!」
高台之上,白衣少年聽着底下的喧譁之聲,雙手握着圍欄,手背上青筋暴起。
身後,皇后的身影頹然坐下。
「寧子萱……」她念着這個名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這個小賤人,竟如此算計本宮,連自己的性命都要搭上,果然是賤人生出來的……」
「啪!」
未說完的話,被一道清脆的巴掌聲生生打斷。
她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只見他面色一片陰寒,稚嫩的臉龐上一片殺機。
他開口。
「要不了多久,你跟你的兒子,都要去陪我的姐姐……」
他的音色十分柔和,目光中的嗜血之色卻讓人不寒而慄。
「子初,別睡了,該醒了。」
驀然從天際飄下一道溫潤的男子聲音,隨即,他便覺得手背一疼。
他立即睜開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明黃色的帳幔,被微風拂起,在半空中輕揚。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頭扎着一根銀針。
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坐起了身,抬起了手,「誰扎的?」
「我命太醫扎的。」身旁,寧晏之淡淡道,「陛下睡得直冒冷汗,可見是身處夢魘之中,我便自作主張,喊太醫來給陛下扎了一針,果然扎醒了。」
寧子初聞言,一言不發,將手背上的銀針拔下。
「天真呢?她怎麼樣?」
「回陛下的話。」榻前的林總管道,「顏姑娘她沒有大礙,摔下去的那一刻,被南旭太子給接住了,回宮之後,皇后娘娘將她軟禁在了她的仙樂宮內,只等陛下醒了再做處置。」
寧子初聞言,當即掀開了被褥,下榻穿鞋。
「陛下,您才醒過來,不再休息休息?」
寧子初一言不發,下了榻之後,順手拉過了掛在屏風上的外衣,披上外衣之後,便走向了寢殿之外,並不搭理任何人。
林總管連忙緊隨其後。
身後,寧晏之望着他急匆匆離開的身影,目光之中浮現些許思索。
看他的樣子,倒不像是要去興師問罪的,眉宇之間不見一絲怒意。
看來這一回,顏天真又要躲過了。
……
寧子初一路走向了仙樂宮,還未踏進顏天真的寢殿,便聽到裏頭傳出娓娓動人的嗓音。
「是否幸福輕得太沉重
過度使用,不癢不痛
爛熟透紅,空洞了的瞳孔
終於掏空,終於有始無終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玫瑰的紅,容易受傷的夢
握在手中卻流失於指縫
又落空——」
寧子初腳下的步子頓了一頓。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這詞唱的,還真是這麼回事。
她顯然是被偏愛的那一個。
寧子初朝身後跟着的人擺了個手勢,示意不用再繼續跟,這才踏進了門檻。
再說寢殿之內,顏天真餘光瞥見前頭有人影晃動,抬眸一看,來人正是寧子初。
醒的還真快,這麼快便來興師問罪了?
想到這兒,顏天真也不覺得緊張。
他越是嚴肅,她的態度就要越發輕鬆,絕不能有緊迫感,一旦緊張,便是敗下陣來了。
到了這一刻,她依舊要膽大包天,進行一番詭辯。
顏天真在心中思索着,寧子初可能問出什麼樣的問題,就在她思索期間,寧子初已經走進了她。
顏天真慢條斯理地起了身,「參見陛……我靠!」
原本是要問安的,卻在中途轉變為一聲驚呼。
原因無他,只因她話說到一半時,寧子初又忽然上前一步,這二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拉得太緊,他只要稍稍一伸手,就能把她按進懷裏了。
而寧子初也確實這麼做了。
不過——
沒得手。
他的手才搭上了顏天真的肩,正預備將她攬到身前,顏天真卻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迅速撇開了他的手,一個側身,肩膀便從他的手中溜出去——
就跟見了貓的耗子一般,動作何其快。
她果然是不適應與人親密接觸。
同一時刻,顏天真避開了寧子初的擁抱,腦海中迅速思索着,寧子初此刻究竟在想什麼。
按理不是該訓斥一番,或者給予處罰嗎?
再怎麼輕判,也是少不了一頓罵才對,為何一見面,就要抱上?
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倒真是叫她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陛下,你……」
「以後不要再做那樣的事。」寧子初並未再度伸手,只是十分平靜地注視着她。
「哪樣的事?與南旭太子卿卿我我摟摟抱抱?」顏天真悠悠嘆息一聲,「陛下果然還是不信我……」
「朕說的,是指跳樓一事。」寧子初再度開口打斷顏天真的話,「以後,有什麼話就好好說,別做尋死覓活的事了。」
顏天真挑了挑眉,「原來您指的是這個,陛下這麼說,我可以理解為,陛下已經原諒我了嗎?哦,不對,我既沒有犯錯,何來原諒一說?應該說,陛下已經選擇相信我了麼?」
寧子初靜默了片刻,道:「以後,不要再與鳳雲渺來往。」
顏天真鳳眸一眯。
小皇帝這話的意思……
他究竟是信了還是沒信?亦或者,半信半疑,再或者,他已經不想去探究她話語中的真實性,只是給予一個口頭警告:不管你之前說的是真是假,以後就要按照我的意思來。
因此,她可以理解為,之前的事他不計較了,甚至也不想去探究真假,他是在吩咐她,從今往後,不能再與鳳雲渺有牽扯。
這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的。
但也不能直接忤逆他。
幸好早在他來之前,她就已經設想了多種他興師問罪時的情形,也早已想好了一個可靠的說辭——
「陛下,九龍圖,你應該還感興趣吧?」
寧子初見她忽然話鋒就轉了,怔了一瞬間,還是回答上來了,「自然是感興趣的,隨時都感興趣,不過,若你實在沒有辦法從花無心手中拿到,那也就罷了,朕再想其它的方法就是,到了無計可施的時候,便只能用些強硬的手段了。」
「天真不是沒有辦法,這是,這辦法還得需陛下同意才可。」顏天真坐回椅子上,輕描淡寫道,「花和尚是很固執的,我與他相識了也這麼久,都不能從他口中撬出一點關於九龍圖的消息,可見他有多謹慎,對我也十分提防,因此,單憑我的能耐,要拿到九龍圖還是很困難的。」
顏天真說到這,笑了笑,「不過幸好,還有一個法子可行,花無心雖然謹慎,對待好友也是不設防的,例如鳳雲渺,據我所知,這二人少說也有五年以上的交情了,若是有鳳雲渺的協助,有利於我更快地拿到九龍圖。」
寧子初聽聞此話,淡淡道:「鳳雲渺是否有以此為條件,要求你服從他?他知道朕要九龍圖的事了?」
「必定是花無心告訴他的,我自然是不可能跟他提起這些,不過,既然他知道了我有需要的東西,就難免跟我提出一些要求,作為交換。」
顏天真說到這,稍作停頓,道:「不瞞陛下,雖然我還不曾對男子動過心,但我對男子的了解可是不少,可以很輕易地通過他們的面部情緒看穿他們的心思,否則,過去的那些日子,我就難以完成陛下交代給我的任務了,以我精準的判斷,我能看出,鳳雲渺對我的確有濃烈的興趣。」
「那又如何?他會把九龍圖給你嗎?他並非是貪戀美色,衝動莽撞的人,朕認為,縱然他對你有興趣,也不會為了你舍了九龍圖。身為皇帝,朕能理解他作為一個儲君所具備的野心,他若是願意將九龍圖給你,那才是稀奇。」
「天真十分願意挑戰這個難題,把不可能變成可能。」顏天真開口,語氣不緊不慢,「反正都已經被佔了便宜了,若是什麼都不撈回來,豈不吃虧?要麼,就一點兒便宜都不讓人占,既然佔到了,總得撈點什麼東西回來作為補償,否則這心裏太不平衡。」
「所以天真的意思,還是要與他來往?」寧子初面無表情道,「若是又被佔了便宜,且還拿不到九龍圖,那豈不是虧上加虧,倒不如現在就斬斷了聯繫,另想其他辦法,何必一定要從他那兒得手?」
「陛下,九龍圖是何等稀罕的東西,誰不想要?既然能有辦法拿到,自然就要選用最快最有效的法子快點兒拿到手,何必耽擱時間?若是現在惹得鳳雲渺不痛快,只怕這東西就更難拿了,想想鳳雲渺與花無心之間的交情,我若是不待見鳳雲渺,等於是將九龍圖推得更遠,反之,我若是接近鳳雲渺,這九龍圖,我想要不了多久,就能到我的手裏。」
顏天真說到這兒,悠悠嘆息一聲,「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陛下若是想要擴大北昱國土,讓北昱更加富強,就不應該介意天真被南旭太子佔便宜的事兒,若是陛下真那麼看重天真的清白,那麼,陛下您就得放棄這九龍圖了,鳳雲渺與花無心,這兩人,我總得接近一人,如今看來,鳳雲渺對我的興趣顯然要更濃烈些,我不如就先依了他,等九龍圖到手之後,就將他甩了。」
寧子初望着她,神色有些複雜,「天真你敢擔保,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不會對他產生情愫麼?」
「陛下若是信不過天真,我再怎麼擔保也是無用的,反之,若是陛下信得過天真,不用擔保,天真自然也會自覺,那花和尚留在北昱的時日或許不多了,再不抓緊時間,只怕以後也沒機會了,九龍圖事關陛下的宏圖大業,這種時刻,你當真不用糾結我清不清白的事,終歸我不過就是你手上的一把武器。」
顏天真說到這兒,唇角的笑意有些清涼,「陛下,還是快些做決定吧。」
寧子初又靜默了片刻,終究道:「就依你吧。」
顏天真中了毒,每個月底都要服用一趟解藥,他並不擔心顏天真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唯一擔心的只是,顏天真會對鳳雲渺產生情意。
但以她如今的態度看來,似乎是沒有多大感覺的。
她是一個很不容易被打動的人。
他與她相識了這麼久,幾乎是有求必應,又百般縱容,諸多關心,她都不見得有多少感動。
而鳳雲渺,與她相識也不過才幾日,此人雖然俊美絕塵又風采卓絕,顏天真卻並不是一個會被外表所迷惑的。
顏天真的話,他起碼還是信了七分的,而這七分,已經足夠讓他考慮她的提議。
她的目的是把他拿九龍圖,那麼他就要看到她的誠心,為了證明她不是敷衍,他必須給她限定一個時間。
「天真,給你十日的時間,這十日之內,你是完全自由的,不會有人妨礙你做什麼,不過,若是十日之後,任務還沒有半分進展,也就沒有繼續執行下去的必要,無論成或不成,你都不用再與鳳雲渺有什麼牽扯了。」
顏天真聽聞此話,垂下了眼,「是……那麼陛下,關於淑妃與皇后娘娘以及公主殿下說我傷風敗俗一事……」
「此事朕會處理,原本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朕會讓她們守口如瓶,不亂傳你與鳳雲渺的閒話,若是再有人說你傷風敗俗,朕會給予處罰。」
「多謝陛下體諒,陛下,我很困了,想歇息。」
「既然如此,那你歇息吧。」
……
子時,夜已深沉。
仙樂宮寬敞的庭院內,顏天真坐在梨花樹影下,輕搖着羽扇,等着一人到來。
她身後不遠處,一道海藍色身影緩緩邁近。
他並沒有刻意隱藏腳步聲,因此,那背對着他坐着的人,自然能察覺到他的到來。
顏天真轉過了頭,看到了來人那一瞬間,唇角輕揚,隨即起了身,簽上來人的手,往寢殿裏走去。
「雲渺,我本以為寧子初醒了之後會興師問罪,或者衝着我大發雷霆,可我着實沒有想到,他的神態竟然平靜得很,我可又算是躲過一次,否則,他的怒火上來了,還真是不容易熄滅的。」
「他竟然態度平靜?這倒有點不像是他的性格。說說經過吧。」
二人到了寢殿之內,鳳雲渺率先坐了下來,顏天真原本也要拉一把椅子來坐下,卻忽然覺得手腕一緊,又被鳳雲渺扯着坐到了他腿上。
顏天真頓時輕笑一聲,「如今這是在我的寢殿內,倒還真不擔心被人看了去。」
接下來的時間內,顏天真便將與寧子初交談的內容,和鳳雲渺敘述了一遍。
鳳雲渺聽過之後,便是冷笑一聲,「看他的態度,果然是對你動了點心思的,不過,興許他自己沒有察覺出來。」
「我倒覺得,他對我不會有什麼心思的。」顏天真道,「一個男子,若真是對一個女子有點心思,想必是不會贊成她去引誘其他的男子,我對他來說,更像是棋子,不過,是他最重要的一顆棋子罷了,因此,他不忍捨棄。」
「錯。還記得你跌落高台的那一刻,他忙不迭要去拉住你,神態緊張,他若真的只是將你當成一顆棋子,就不會在你面臨着危險之時驚惶喊叫,那是人的一種本能反應,他對你,終歸是在乎的。」
「然而,他對你的情意,比起他所需要的東西,或許還是輕了點吧,我只能說,江山美人,他兩者都愛,或者,內心深處還是更偏向於江山,他身為一個國君,自然有偏向於宏圖大業的心思,而你身為一個女子,你所選擇的應該是將你放在第一位的。江山美人,我更愛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