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如雨點芭蕉,又密又急。
第五聽雲等人一路北馳,果然如那士兵所言,鎮北營往北的大小關卡,只要遠遠地望見他們一行馬車,就早早地打開城門,移開柵欄。第五聽雲他們風馳而過,甚至沒來得及和那些肅穆站立的士兵點頭致意。
他們不敢有所停留,因為身後已有呼呼聲響,以及兵戈交擊的聲音。
肖夢蝶御馬之時回頭看去,只見有五個僧人高起高落,緊追在後。雖然沿途的關卡和城門能夠對那五個僧人有所阻隔,但脫離了人牆包圍的結丹境修者,就如同龍入大海鷹翔蒼穹,根本不在乎普通士兵們的攔阻。偶爾有少數箭支射上天空,也都被他們揮棍格擋,傷不得他們分毫。
五僧皆是結丹七重天的修為,凌空換氣御動元力,其速度竟比第五聽雲他們乘馬還快。第五聽雲神識展開,能夠感覺到五道兇橫的氣息正在逐步拉近,他想要催促白鶴加快速度,可無奈其餘馬匹卻已到了極限,這些馬雖是軍中挑選的神駿,可一來他們自神京而來長途跋涉,畜生們早已倦累;二來五僧修為不弱,起落間已是十丈開外,其速度着實不低。
此消彼長之下,雙方的距離自然越來越小。
「前方就是北境國門了!」
樓應現一路黑沉着臉,這時開口說道。
眾人聽言,皆抬頭眺望出去,只見百丈之外有一座高大的城牆聳峙,那城牆呈現黑墨之色,乃是用炎華境內最為堅硬的岩石壘砌而成。城牆在平坦的大地上如同一條臥龍,東西向連綿不絕,一眼根本看不到邊際。而那正北處的城門更是巍峨高大,雖只看一眼,已有泰山在前之威!
那便是守衛炎華帝國數十年不倒的北境國門了!
那也是鎮北營的最後一道關卡……
只要過了那道城門,憑藉高逾二十丈的城牆和城牆內外全副武裝的精兵強將,就算這追來的五個樓衛身負結丹七重天的修為,也很難安然闖過去。換句話說,過了城門,出了炎華,第五聽雲他們就安全了。
第五聽雲他們皆心知此情,不由得紛紛加大鞭馬的力道。
馬嘶聲中透着疼痛和奮進。
蹄聲如鼓,更加迅疾!
嗚嗚嗚——
前方,那近二十丈高的巨大城門緩緩打開,銅門門軸摩擦的聲音如同低沉的號角,在這西北的天穹下響起。那低沉的聲音,一經鳴響便不再斷絕,而那天門般的銅門漸漸開出了一道縫隙,縫隙兩旁,近百餘盔甲盈身的士兵拱衛兩側,似是在等待着第五聽雲一行的到來。
還有三十丈。
第五聽雲在心裏默默地測算着相距銅門的距離,他輕撫着白鶴跛三的鬃毛,對白鶴來說,這樣的奔跑說不上勞累,所以它還能輕輕地擺了擺頭回應自己主人的善意。
然而,其餘的馬匹卻不行了。
第五聽雲很清晰地感覺到了身後馬蹄聲的變化,回頭一看,其餘人已經和自己拉開了十丈左右的距離。而那起落騰飛的五個持棍僧人,已經籠罩在了肖夢蝶等人的頭上,只需再次落下,便可對肖夢蝶、陳山倒等人發起攻擊。
「放!」
就在這時,城牆上傳來一聲厲喝。
那喝聲如鍾如雷,響徹北野。第五聽雲心中一驚,只聽這喝聲,他便猜測那人最起碼也是結丹境九重天的修為!
想到這裏,他心中略寬,想來衛驍大將軍雖然下了軍令不允許營中靈玄境之上的修者出手,但既然是為了營救他們,那麼衛驍將軍肯定也還是安排有後手的。城牆上的這個強者,想必就是衛驍的壓軸底牌。
咻咻咻……
就在第五聽雲心中思索之時,從城牆方向頓時升起一股黑壓壓的東西,那些東西數量奇多,密密麻麻的如同雨水一般,彼此連接在一起又像是黑色的浪潮。
那是箭陣!
數不清的箭支射向天空,射向那如蝗蟲般飛起的五僧。
「鎮北營,們可承擔得起武神殿的怒火!」
半空之上,領頭的僧人同樣聲蘊元力,大聲吼道。聽他聲音,正是之前逼死曹破軍的那帶頭棍僧。
城牆上,回應他的是新一輪箭雨。
在兩輪如雨般的箭陣壓迫下,五個棍僧雖然沒有被箭雨所傷,但也不得不落下地面,不敢以身法飛躍。這樣一來,他們的速度就慢了下來,樓應現、蘇小等人的馬車隊伍便再一次與五僧拉開了距離。
「快!先出城!」
高聳的城門如山般壓在前面,第五聽雲顧不上感受那巍峨氣勢,催促眾人。
餘人紛紛催馬,往城門馳去。
與此同時,守在城門兩邊的數百士兵,手執人高的鐵盾封鎖了第五聽雲等人經行的道路,像一堵牆般將五僧隔絕在了後面。盾牆搭好,又有一百弓箭手井然有序地列隊在盾牌後面,張弓搭箭,射向還在不斷前沖的五僧。
「結羅漢陣。」
頭僧眼見城門在望,所追擊之人就要脫城而出,當下大喝一聲。
鐺鐺鐺。
五僧的僧袍炸裂,袒露出他們的肌膚,陽光照射之下,他們如同五個金身羅漢般,全身散發着耀眼的金光。不斷的金鐵碰撞聲如鼓點般密集,那是箭矢擊打在僧人身上的聲音。
他們竟真的化身成了銅皮鐵骨的金身羅漢!
五名僧人揮動手中長棍,格擋開一些射向他們眼睛的箭支,然後數個翻飛,瞬間已經來到了盾牆陣前。「呵!」盾牌後面一聲齊呼,五六杆長槍從盾牌間隙穿出,直扎向五僧胸口。
當一聲響。
五僧毫髮無損,反倒是木質的槍桿因為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而應聲折斷。
在盾牌後的士兵詫異之際,五個僧人掄起長棍,如狂風掃落葉一般砸在那人立的盾牌之上。只聽得七八道交雜在一起的痛哼聲,凡是被長棍掃中的地方,士兵與盾牌齊飛,鮮血如雨如霧划過長空。
盾牆,只一眨眼就出現了缺口。
士兵反應很快,立時又有十數人想要湧上來堵住口子。可五僧長嘯,五棍掃開,五人各佔一個方位,竟使得那盾牆再也無法合攏。羅漢陣中的五個僧人,不僅刀槍不入,而且膂力驚人,一棍橫掃,便能砸飛七八個人,骨頭斷折的聲音不斷響起,哀嚎聲越來越多。
「哪裏走?!」
頭僧渾身赤金,飛身而起,直往高大的城門掠去。
嗖嗖嗖……成百的箭支如網般交織起來,想要阻擋頭僧追擊。
可頭僧身化羅漢,元力遍體,哪是這些尋常箭支能夠傷得了的?
一路暢行無阻,頭僧空中兩個騰挪,竟比第五聽雲還要快速。他越過第五聽雲,先一步落到那僅容馬車通過的城門縫隙之中。他橫過手中長棍,擋住了第五聽雲等人的去路。
「連國門都走不出去,還妄想參加元道會?真是可笑。」
頭僧獰笑,看着第五聽雲等人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群砧板上待宰的牲畜。
第五聽雲翻身下馬,反手抽出了離人劍和坤母劍,他拍了拍白鶴,白鶴很懂事地踱到了一邊。事已至此,這一戰是免不了的了,第五聽雲心知肚明,要打就得盡全力儘快,不求殺敵,只求脫身,此刻其餘四僧被士兵們糾纏着不能相援,只需要面對着頭僧一人,這便是他們脫身的機會!
其餘人當然也深明局勢。
陳山倒、樓應現、譚近春、肖夢蝶、蘇小、朱琪、萬飛劍、司空明、薛寒露紛紛下馬,各亮兵器,運轉元力。唯獨周鐵牛和岱青蓮兩人還坐在馬車上,不知道該不該下車。
咻——第五聽雲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身形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看見兩道不同的光芒拉着兩條長長的尾巴,他已將蜃樓訣的身法運轉到了極致。與此同時,他所過之處,土地開裂,砂石退避,他整個人宛如化作了一柄鋒利的劍。
陳山倒和樓應現近乎同時出手,兩人皆以掌力見長,這時齊齊出掌,真如山崩海嘯,其勢沉渾厚重,非結丹境修者不敢硬攖其鋒。
譚近春手中印訣翻飛,大地持續開裂,無數手臂粗細的藤條瘋長而出,如同一條條嗜血巨蟒般朝着那擋路的頭僧撕咬而去。蘇小抖動着如意縛仙索,掀起了一股狂暴的旋風,與譚近春的木枝藤條齊頭並進。萬飛劍朱琪師兄妹,這時也是使出了武當劍法中最為剛猛的合璧之劍……
他們全力施為,只為了逼退頭僧,以便穿門而出。
士兵們難以抵抗元力威壓,紛紛退去,城門處,一時間只剩了頭僧和第五聽雲等十餘人。
「吽!」
橫棍阻擋在前的頭僧,當然知道對面這群人的想法,他嘴角勾起,似是不以為意。儘管有七八道兇猛的威勢如滔滔江水般撞擊而來,但他身軀如筆,直立門中,右手用力,將長棍插入土裏,而後雙手合十,嘴中誦出了一聲佛號。
頓時,城牆之下如金鐘嗡鳴。
而頭僧全身的赤金之色更加耀眼,與此同時他身後竟仿佛出現了一尊羅漢虛影。
這一幕……第五聽雲悚然一驚,他還清晰地記得珠峰聖境之中師賦以佛像之身頂天立地的場景……難不成眼前這惡僧修為竟可比師賦?不,不可能!他立馬否定了自己的猜測,轉瞬間來到了頭僧的面前。
身形現出,他兩劍刺出。
離人劍離劍七式第三式。
坤母劍洞庭十式合四式為一。
這可以說是他短時間內所能發揮出的最強戰力了。
吱呀……身旁比人還厚、二十丈高的銅門,被第五聽雲的雙劍之勢推開了些許。
頭僧看着這第一個來到面前的敵人,眼神中滿是玩味,他雙手微抬,各自伸出食中二指,輕輕一夾,就將離人劍和坤母劍夾住。第五聽雲大驚失色,斷沒有想到對方居然如此輕鬆就擋下了自己的攻勢,他運轉元力還想前行,可寸進不得。
叮!
趁第五聽雲驚慌之際,頭僧四指鬆開,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敲擊在劍刃之上。清脆聲響之中,第五聽雲渾身劇震,只覺一股浩瀚的元力如同雪崩般轟在他的身上,他倒飛出去,好在譚近春心分二用,分出幾根藤條將其接住,才沒讓他受到最大的傷害。
樓應現陳山倒的掌、萬朱雙劍、如意縛仙索……餘下全部的攻擊轟了過去。
巨大的銅門又是一陣嗚咽,開啟的縫隙更大了些。
而銅門開啟越大,頭僧背後那尊佛像便也越大,只見頭僧向前一拳,那佛像便也向前一拳。只此一拳,便將所有攻擊打碎,將所有元力逼退,樓應現等人受到元力反噬,各自內傷更加重了些。
「吃我……」
就在頭僧輕鬆擊潰兩撥攻擊之時,他身後忽然現出一道黑影,正是以身法鬼魅著稱的司空明。此時,他的手中攥着一根黑色的尖刺,顯然是淬了毒的,他大叫着刺向頭僧的後脖頸。
可話剛出口,他突然覺得手腕一緊,接着便是火辣辣地疼。他本就不擅長打鬥,這時吃痛,忍不住就大叫起來。頭僧捏着司空明的手腕,道:「跳樑小丑,我倒想看看的毒效果如何。」
說完一把奪過司空明手中尖刺,輕輕一掌,直接將尖刺拍入司空明腹中。
司空明嘴巴大張,卻已叫不出聲,只見六七條烏黑的線如同蚯蚓一般從他的喉嚨處攀了上來,轉眼就遍佈他的臉龐,使他看上去異常可怖。這毒乃是司空明的保命伎倆,以前也算是救過他數次,他哪裏又能想到今日自己竟中了招?
嘩!
如水流潺潺。
頭僧頓覺一抹鋒銳襲來,他下意識地側身躲過。
肖夢蝶不知何時搶到近身,他心系司空明的安危,手中離人劍不斷削向頭僧拿人的右手。第五聽雲身受重傷,短時間內無力再戰,所以他拿了離人劍,攻到近前欲救司空明。可頭僧修為精湛,七重天的境界力壓眾人,這時一手挾持司空明,一手和肖夢蝶拆招放對,竟絲毫不露下風。
斗到十五招時,司空明滿面烏黑,已是進氣多出氣少了。
肖夢蝶心急之下,連出險招,皆是以命博命的路子。在這種攻勢之下,頭僧不敢大意,第十六招時抓起身旁長棍,狠力一撩。肖夢蝶感受到胯下陰風,嚇得魂不附體,好在多年修行,本能側身,驚險躲過,而長棍力大,雖未擊中肖夢蝶,但正好打在了肖夢蝶腰間的酒葫蘆上。
酒葫蘆飛起,竟沒有破裂。
不過木塞被打得鬆動,葫蘆在空中翻飛,其中的酒液紛揚灑下。
肖夢蝶離人劍被長棍擋住,這時見酒液飛散,不由招式自來,只見他深吸一口氣,張嘴吸吮,那些酒液竟一滴不漏地被他吸進嘴中。頭僧哪裏料到臨陣對敵還有這般嗜酒之人,不由愣了半刻,而肖夢蝶吸進酒液,於胃中轉了一輪,又以元力逼出,呼氣之時,盡數噴出!
頭僧猝不及防,酒水入喉,登時昏昏沉沉,幾有不省人事之感。
「快走!」
肖夢蝶見對手目光迷離,已有醉意,沉聲呼喚同伴。
第五聽雲等人雖大出意料,但都知道機不可失,彼此攙扶着,以最快的速度繞過頭僧出了城門。連人帶車總算是出了城門,樓應現頓了一下,手腕一翻,一枚手掌長短的尖刀現在手中,他一揮手,刀化流星,穿透了那佛像虛影,然後深深地扎入頭僧的琵琶骨中。
一聲慘叫,頭僧自醉意中醒來,再想追時,第五聽雲一行已經在數十丈外,而城門外的天地間迴蕩着樓應現的聲音:「我們歸來之日,必定再登武神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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