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徐乾學打的算盤也不算是全錯,作為生意人,誰不想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回報呢,但徐乾學忽略了兩點,第一就是信義,原來說好一起聯手進攻的,現在自己卻躲到了後面,等着摘勝利的果實,這就成了背信棄義,而在江湖上混,義字卻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第二是陳東有了汪直的相助,實力大增,徐乾學那本就不雄厚的實力,在汪、陳面前已變得並不緊要,就算是汪直聯手,打敗陳思盼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徐乾學如果按約定一起進攻,那是錦上添花,而徐不參加,也不會影響勝利的走向,但卻在汪、陳聯軍心裏種上了一根刺。
有時候,一根刺也會要人命的。
剛開始的時候,事情是完全按照徐乾學的預料發展的,汪陳聯軍與陳思盼一接手,就展開了猛烈的攻擊,陳思盼拼死防守,然而汪直的戰船火力實在太猛了,配備的武器遠不是徐思盼所能相比,幾個照面下來,就毀了戰船無數,陳思盼一見形勢不妙,帶領手下,拔腿就跑,汪陳聯軍緊追不捨,痛打落水狗,最終陳思盼大部都被殲滅,小部投降,至此,橫行福建多年的海盜終於被剿滅,汪陳聯軍衝上陳思盼的老巢,將陳思盼積累多年的財物洗劫一空,然後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就在此時,徐乾學的船隊終於趕到了,在徐乾學看來,戰鬥結束了,正是自己大撈一把的好機會,於是便興沖沖跑過來,準備分一杯羹。
沒想到,陳東此時正憋着一肚子火,說好的同進同退,結果被放了鴿子,現在仗打完了,卻趕過來摘果子,既然已撕破了臉,那也就不需要顧及什麼了,陳東與聯軍一商量,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調轉了船頭,將炮火對準了徐乾學。
陳大哥竟然想一氣滅了徐乾學?雲齊心中大震,打掉陳思盼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一仗未完,又打一仗,這合適嗎?
「阿彌陀佛,這陳東的胃口實在是大了些,雖剛大勝,但已是疲兵,前面與陳思盼的戰鬥估計也定有不少損失,此時徐乾學以逸待勞,怕是得不了什麼好去,如若回頭慢慢圖之,這福建終歸還是陳東的。」路覺大師嘆了一口氣,在他看來,陳東的做法也有所不妥。
王寶林看路覺大師如此說,卻搖了搖頭,對大師道:「我原來也和大師想的一樣,覺得這陳東實在太過急躁了,但事實是我想錯了。」
原來那陳東在原來的計劃之中,並沒有打算在滅了陳思盼之後馬上對付徐乾學,在他看來,自己再發展幾年,待時機成熟之後,再徐徐圖之,肯定可以最終稱雄福建,但他聯合汪直的船隊之後,第一次見識了汪直的船堅炮利,戰力之強大,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原以為打陳思盼將是一場苦戰,就算是能勝也是慘勝而已,卻沒想到,汪直的船隊一下就如摧枯拉朽之勢將陳思盼撕了個粉碎,這就給了陳東極大的信心。
加上徐乾學不守信義,搶奪勝利果實,給了陳東一個藉口,於是陳東索性就摟草打兔子,調轉炮口對準了徐乾學。
徐乾學大驚,他原本只是想投機的,卻沒想到機沒投成,現在卻可能要蝕掉一把米,心中大急,忙讓人和陳東聯繫,希望能通過談判來解決爭端。
卻不想陳東根本不給他一點解釋的機會,千炮齊發,率先發起了攻擊,在汪直船隊的幫助下,一舉滅了徐乾學的船隊。
徐乾學本人據說也在戰鬥中死於炮火之中。
自此,福建就成了陳東的天下,而陳東原先就投到了汪直的門下,所以現在整個福建都被汪直掌握了。
「佛經雲,貪、嗔、痴是為三毒,此三毒殘害身心,使人沉淪於生死輪迴,為惡之根源,故又稱三不善根,而貪為三毒之首,尤為修行之大敵啊!阿彌陀佛。」路覺大師呼了一聲佛號,感嘆不已。
大哥居然一舉統一了福建,雲齊臉上不由現出了激動之色,這一戰想必定是驚天動地,激烈非凡,自己原來應該也是其中一員的,指揮千帆競發,熱血疆場,卻沒想到因為受傷,而錯過了這一場好戲,當真是可惜。
「徐乾學倒了,我也就沒了進貨的渠道,失去了靠山,本想再去投靠陳東,但苦於沒有門路,而原來歸屬陳東的一些商人,趁機做大做強,排除異已,如今福建已無我立身之地,只得打道回府,重返浙江來了。」王寶林搖頭道,心中全是不甘,剛剛發現了一個生財之道,還沒有大展身手,就中途夭折,尤其讓人難受的是,不是自己做生意的水平不行,而是因為後台倒了。
天欲亡,非戰之罪也,王寶林此時心中只有此一個念頭,然而他又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卻不知這一戰,可曾對沿岸百姓造成損失?」路覺大師問。
作為佛門之人,考慮的並非是輸贏,更是眾生,在路覺看來,不管什麼人打仗,受到傷害的,永遠是那些平常的百姓。
「這一仗,死傷慘重啊!」王寶林嘆息一聲。
「那海盜陳思盼的手下在這一戰中幾乎傷亡殆盡,他們大都是沿海的漁民,或者走投無路,或者被強擄上島而成了海盜,而徐乾學和陳東船隊裏就幾乎全是福建人了,這一仗,據說死了數萬人,損毀戰船數百艘,我離開福建時,那景像叫一個慘啊,當真是全城縞素,戶戶悲鳴啊。」
「有這麼慘?」雲齊似乎有些不相信。
王寶林對雲齊苦笑一聲:「我回來時,經過一個村莊,那個村莊大部分年輕人都是徐乾學船上的人,據說出海了63人,只回來了2人,還身上都帶了傷,村裏有一位婆婆,四個兒子,一個也沒有能回來,這婆婆生生哭瞎了眼睛。」
哎!
王寶林深深嘆了一口氣。
從方丈室告辭出來後,雲齊腦子一直昏沉沉的,他有許多事情想不通,不知道答案在何方,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雲齊一人走到寺里的林子裏,盤膝坐在地上,他想讓心情平靜下來,理一理思路,但他發現所有的事情都擰着,找不到一個線頭,腦子裏是一團亂麻。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時光沒有腳,卻走得飛快,眼前的斑駁看似不動,卻時時在變。
咚……
悠揚的鐘聲響起,驚起林中的鳥兒無數,也將雲齊從沉思中驚醒。
雲齊抬起頭,卻見方丈正緩步向自己走來,忙站起身,向方丈迎了上去,施了一禮。
「方丈,我有一些疑問,請方丈為我解惑。」雲齊道。
方丈的長眉在風中飄舞,臉色平和,那眼睛如同看透了世間的一切,睿智而平和。
「海盜搶漁民,陳東打海盜,徐乾學想投機,然後陳東徐乾學又打在一處,這人與人之間為何有這麼多戰爭?和平共處有何不可呢?」雲齊問道。
在雲齊心裏,有無數個謎團,他好象已解開了一些,但新的謎團又開始包圍着自己,佛家講因果,一個事情的果是另一個事情的因引起的,那這個果又可能成為其它的因,因因果果,何處是個頭,人們為何就不能和睦相處呢,如同當年在鄉下,戶與戶之間,雞犬聲相聞,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有一點好吃的,就會招集大家一起吃,為什麼隨着自己的眼界越來越寬,人心卻好象越來越惡了呢。
方丈用枯瘦的手指指向心的方向,緩緩道:「我們心裏,都住着一個魔鬼,貪、嗔、痴、怨、惡,時時會干擾我們內心的平和,每個人都以為自己在做正確的事,但正確與錯誤並不是如表面的那樣容易區分,陳東打海盜,一定是對的嗎?他的目標其實並不是為了沿岸的百姓,而是為了自己做生意的方便,所以,在這個世上,發起戰爭的人總會為自己找一個正當的理由,而包含着其它的目的,人與人究竟能不能和平相處,當然能,你我現在不就如此嗎?它需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沒有衝突的利益,或者放下一切的欲望。」
「大師,佛家講因果,我看到了果,但我總放不下那些因,我該怎麼辦?」雲齊再次發問。
陳東的勝負自己雖然在意,但他最放在心裏的,一直念念不忘的,還是滅家之仇,這仇一直困擾在自己內心,多少年來已成為一種執念,日夜折磨着他。通過這些年的探查,雲齊已知道,殺害自己全村的就是徐乾學的那些手下,徐海就是指揮者,但是現在,徐乾學死了,徐海也成了日本人的抵押人質,估計徐乾學一死,這人質也就失去了作用,現在徐海大概也早就被憤怒的日本人殺死了吧。
徐乾學集團已經土崩瓦解,手下大都死於海上。
我這仇這是報了嗎?
為什麼我的心卻空空的,沒有一絲報仇後的喜悅?
「一飲一啄皆有因果,有因就有果,有果必有因,執着於放下就進了另一個因果了,有時候,拿起來,就是另一种放下。」方丈道。
「方丈,我不明白。」雲齊依然一腦袋漿糊。
「雲齊,你現在練的吐納已初有所成了,我觀你已經腹生氣感,練功的天份實在不錯。」方丈忽然變了一個話題,這讓雲齊很是奇怪,但方丈既然問詢,雲齊還是恭敬地回答:「多謝方丈教我吐納功夫,自從練後,我深覺身體恢復很快,力氣與反應也有了較大的提升。」
「那,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教你吐納功夫?」方丈忽然問。